橙子入學定海培智兩周後的一天,媽媽說接到流園醫院的孤獨症協會打來的電話,要舉辦ABA家長培訓班,三個整天學費1000元,問要不要參加。
“要去還是你請假去吧,我還得帶橙子上課呢。不過學費怎麽這麽貴?”我問媽媽。
媽媽斜眼看了我一眼,說:“當然是我自己去。你帶了橙子兩個星期,一對一的ABA個訓還是不會。協會的人說這次講座都是由國內最好的專家主講,這個費用很公道了。”
“好,那你就去吧,你是老師,學這個快。我還是喜歡讓兒子在快樂中學習。”我反駁著,心想橙子在楊老師的個訓課上總是哭,能學到什麽呢。
“一定有甄大夫吧。”我突然想起那張麵無表情的長臉,於是嚴肅認真地說:“你要去可以,不過要做好心理準備,別在被專家整哭了。”雖然橙子診斷已經過去二十天了,媽媽想起來還是哭,特別是受不了外界的一點點刺激。我真的怕戰鬥力無比強悍的專家們摧枯拉朽地把媽媽心理最後的防線也給攻陷了。
“好吧,我已經哭得差不多了。我也不想哭了。我把專家的壞表情屏蔽掉就是了。”媽媽最後說。
ABA家長培訓班結束後這天的晚上,媽媽回家後向我講述一天的收獲,特別強調了ABA是目前最權威的訓練方式,其有效性、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但我隻是哼哈地應付著。
媽媽對我的態度不滿意,走到我麵前鄭重其事地說:“你這個家夥,還心不在焉的,你可知道橙子得病,病根就在你這裏!”
我吃了一驚,趕忙問個究竟。媽媽接著說:“今天的講座,主持人閆大夫對在座的孤獨症家長說,大專學曆及以下的舉手,有兩、三個;大學本科的舉手,四、五個;碩士學位的舉手,有二十位;博士學位的舉手,剩下的,三十多位都舉了手。有的還是兩口子清華大學的博士。最後閆大夫說,根據他的經驗,智商越高的家庭,得孤獨症的幾率就越高。”
媽媽咽口唾沫接著說:“你的學曆比我高一點兒,我怕說兒子得孤獨症是你的原因你不服氣,但你還記得我們的智商測試吧?”
“這個閆大夫也是糊塗。”我對媽媽說:“他在北京定海區統計,當然得到這個結論,這裏集中了十幾所中國最好的大學,要是他到小樹林老家黑龍江那個叫方正的縣城統計,我相信研究生以上學曆的可能一個也找不到。”
我自以為說的很在理的話,但剛剛被專家們洗腦的媽媽卻完全聽不進去,她甚至是有些生氣地說:“你就是這樣自以為是,我說點什麽你總不信,專家說了你也不信,難怪橙子奶奶說你是墨索裏尼總是有理,你這點聰明勁都用在和我作對上了。你智商高我說不過你,但是今天開會的專家都是國內自閉症專業的權威,反正我相信權威專家說的。”媽媽說道。
說起這個智商測試,還是在橙子剛剛出生那年,媽媽通過一個論壇找到的智商測試網站測的,她說聽有人說父母的智商就是下一代的起跑線,咱兒子可別輸了。媽媽自己測試,隻得到一個正常平均水平,就說完了完了,橙子將來就是個普通人了,對孩子的未來沒有信心了。說完便讓我來做測試。我做完後,得了168分,媽媽當時十分高興,說兒子的起跑線又有希望了,一定要遺傳爸爸的智商,將來才會有出息。
我說就這麽個破網站,準不準還是回事兒,你怎麽能信呢?不是說愛因斯坦智商是160嗎?我要是168,愛因斯坦至少得有250的智商吧?
媽媽說不管怎麽樣,你現在是這個網站記錄的最高值,屬於天才級別,你沒出息是因為你自己不努力,咱兒子可不能耽誤了,現在養孩子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千萬不能輸在起跑線上。
沒想到兩年過去,一次不靠譜的智商測試結果,在媽媽眼裏,已經從兒子成為天才的起跑線,墮落成兒子患病的罪魁禍首。
“別瞎扯了,隻是一個網上的智商測試遊戲罷了,誤差太大了,你不會真以為趕上愛因斯坦了。”我反駁道。
“好事兒趕不上愛因斯坦,壞事兒卻攤得上。閆大夫講了,高功能的自閉症就有另一個名字——愛因斯坦症候群。而且,愛因斯坦家族家族中孤獨症、閱讀困難、食物過敏、天才、音樂家的出現率較高。”
聽完這話,我再想和愛因斯拉開距離,倒像是在推卸責任了。我像是做錯了事,抱歉地對媽媽說:“要是那樣,是我對不起你。你嫁給我,真是委屈你了。這麽說隻有我的遺傳因素?”
媽媽繼續說:“我是普通的智商,超過百分之五十的人都是這智商。有你的智商的人也許是萬分之一,孤獨症的發病率是千分之一,所以,很可能就是你連累了我。”
我覺得媽媽的邏輯一塌糊塗。我說:“既然是遺傳因素造成的,那麽為什麽自閉症的發病率近年大幅增加?以前為什麽沒有呢?”
“閆大夫還真的說到這個原因,”媽媽說:“這是因為原來沒有自閉症的診斷標準,即使有也是標準太嚴範圍太窄,人們對孩子也沒有那麽在意,現在都比較關注,就一個孩子,又不能輸在起跑線,所以有一個就查出來一個。”
“胡說八道!如果真是這樣,隻要設定一個標準,比如ABC評分100以上的重度自閉,調查一下2歲、12歲、22歲、32歲及更老的不同年齡段人群就應該得到相同的發病率,自閉症不是終身不愈嗎?作這樣的調查應當不難吧?你小時候的街坊鄰居親戚朋友又得自閉症的嗎?沒有吧,我的也沒有。這些狗屁專家,早晚會吃了今天說的話。” 我把對專家的憤怒連珠炮般地朝你媽媽發射出去。我當時主要是覺得這些專家總是作出一些無根據的結論,太過草率和不負責任。媽媽卻沒有聽進去我說的話,她隻是感受到了我的態度,生氣地扭身進了臥室,從背影傳來一句:“不理你了,你這個自以為是的家夥!”
我不依不饒地追了進去,繼續說:“你就相信狗屁專家的話,回來挑自己老公的不是,也不想想我說的有沒有道理。”我.生氣地說。
媽媽也不高興,憤憤地說:“就你總有道理,認死理,一根筋!”
看著你的媽媽此時疲憊的麵孔,我忽然覺得為幾個不相幹的專家生氣實在是不值得。現在大難臨頭團結最重要,自閉症病因不明,現在刨病根也毫無意義,於是我就對媽媽說:“退一萬步,就算你說得對,病根在我這裏,那又能怎麽樣,難道你要懲罰我?”
“我能懲罰你什麽,我就讓你知道就是了。”媽媽接著說:“我在今天的講座上還聽說了一件事兒,一個男的,孩子得了孤獨症後,就拋棄妻子,另結新歡。結果呢,和後來的媳婦生的孩子還是患了孤獨症。所以我就讓你知道兒子得孤獨症的基因很可能是從你身上來的,你要是哪一天不要我們娘倆找了別的女人,將來生的孩子也會有問題。”
媽媽的話讓我哭笑不得。不過到了現在回想起來,媽媽當時說這話也是有道理的。這些年來在我們接觸到的自閉症家庭中,離婚的比例遠遠高於社會平均水平,看起來美滿的婚姻因為自閉症孩子的降生導致了最後的分離。甚至,更有甚者,家破人亡。
我躺倒在床上,想休息了,媽媽卻又想起了什麽,說:“老公,再問你兩個事兒。”
“什麽事兒?”我迷迷糊糊睜開雙眼問道。
“你在上學的時候,有讀寫困難嗎?我記得橙子的奶奶說你小時候總是為寫不出作文發愁?”
“為什麽要調查我的曆史?”
“你回答就是了,過一會兒我就告訴你為什麽。”
“我文科課程學的都不好,語文政治不好,英語也不好,作文尤其糟糕,高考查過分,作文不及格。這算是讀寫困難嗎?”
“就算吧。”
“但是我理科學得好。”
“知道了,我們沒有問的你不要說。你一共有多少個好朋友?”
我扳著手指數了數,一隻手就足夠了。我說:“數量不多,但都是真正的好朋友。”
“你不善於和別人打交道,聽不出別人的言外之意,就連跟老婆都缺乏默契,算你有溝通困難不冤枉你吧?”
“算我智障都不冤枉。”
“你好像也沒有什麽愛好,攝影算一個,不過也隻給老婆孩子拍,也算不上正經的愛好。”
“我的愛好就是我的工作。”
“哦,對呀,就愛設計畫圖。那就是興趣狹窄了。”
我實在忍不住,一翻身下了床,湊到電腦前,一看,相麵的網頁標題是:“阿斯伯格症的特征(愛因斯坦症候群)。”
“不要把這個往我身上靠。”我不滿地抗議。
“我可沒往你身上靠。”媽媽解釋到:“今天的講座上我才聽說這個詞,聽了特征後,我覺得太熟悉了,這不就是在說我的老公嗎?你放心,我不會歧視你,你興趣狹窄,但要是你一輩子隻對老婆一個女人感興趣,我還高興呢。”
“那你還是先忘了愛因斯坦吧。”我一邊上床,一邊說。
注:本文實為小說,內容含有虛構,此地無銀有座號,糊塗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