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我會想起我的母親,她現在一個人生活在北京。每晚我都會通過網絡視頻和她通話。如果約定的時間她沒有在線,我會十分緊張,我一定要在睡覺前打電話找到她,才會安心。
剛來加拿大時,我是用網絡音頻和家裏聯係的。那時還有父親。我剛剛找到工作的那天,父親問我工作累不累。我答道:
“工作不算累,裝配鋁合金門窗都是用電動工具。老板是個華人,還挺和氣,說將來有機會也可以讓我作繪圖設計的工作。”
父親又說:“你們剛出國,不容易,缺錢就說一聲。”
我答道:“我一個小時掙的工資相當於人民幣七十元呢,省著點花夠用了,再說我們還帶了錢。”
父親最後說:“我今天有些累了。”之後就沒再說話。我喊了兩聲沒回應,就把電腦關了,睡覺去了。那時我的睡眠還非常的好。
第二天淩晨,媽媽從北京打來電話,哭著說爸爸突發心梗,已經去世了。我幾乎花光了從國內帶來的所有的錢,買了一張當天回北京的機票,留下了在溫哥華還辨不清方向的妻,獨自回了北京。
那天,我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母親一夜間蒼老了許多,眼睛哭得紅腫,原本花白的頭發幾乎已經是全白。
“我早點回家就好了。”母親哭著說:“我買完菜,遇到老同事,就一起聊天,回家就看到你爸爸倒在這裏······”
說著,母親已是泣不成聲。過了一會兒,又接著自責地說:“我要是買完菜直接回家,或許還來得及。”
“也有我的錯,”我說:“我和爸爸當時還在通話,後來爸爸不說話了,我怎麽就沒想到會是這樣。”
說話的時候,我看到電腦還開著,屏幕上顯示著:“對方掛斷,通話結束,通話時間5分41秒。”
臨睡前,母親說:“擦幹眼淚再睡吧,哭著睡著了對眼睛不好。”
我卻流了一夜眼淚。不過我倒不擔心自己的眼睛,因為這一夜我沒有入睡。
料理完父親的後事,又陪了母親三個月,才又回到溫哥華。走之前,給母親的電腦安裝了攝像頭,安裝了三種常用的網絡視頻通訊軟件,把每種軟件的使用方法都寫好,貼在牆上。我在通話時可以看到母親,這樣我才能夠安心。
好在在我離開加拿大的時候,妻找到了餐館的工作,我們才度過了那次家庭經濟危機。我再次找到門窗廠的老板時,他也同意我繼續做裝配門窗的工作,隻是到後來一直沒再提起給我機會做繪圖設計的事兒。
到了今年,我還要去北京照顧母親三周。母親眼睛裏長了白內障,視力越來越差。本來我和妻已經積攢了一些積蓄,買了機票請三周假並不難。但我們卻已經用那些錢買了汽車。我們的錢也隻夠買二手車,我說買個兩千塊錢的老爺車代步就行了。
“多花點錢沒關係,你工作很辛苦了,還是開個好點的車吧。”妻當時是這樣說的。最後我們花了八千加元買了一輛的算得上半新的豐田科羅拉。
“買車的時候聽我的就好了,”我對妻說:“那樣的話,我還能有足夠的錢回次北京照顧媽媽把手術做了。”
“買車的時候我們還不知道媽媽要做手術呀。”妻有些委屈。
我也不好多說,畢竟我知道這八千塊錢裏,妻掙的要占多一半。
為錢發愁,我的失眠就更嚴重了。反正也睡不著覺,我心想,那還不如起床去學英語。但我真的學了英語,卻又開始頭腦不清,開始感到困倦。這讓我回憶起在上大學的時候,每當教英語的老師把大錄音機放在講台上給我們播放泛聽內容的時候,我都會趴在書桌上酣然入睡。這說明聽英語對我曾經有催眠作用。
我便在MP3播放器裏存入英語教材的音頻文件並放在枕邊,播放《新概念英語》。我從第一課開始,一課一課地聽著。可是直到聽到60多課,還是無法入睡。而MP3傳來的聲音卻變得越來越刺耳,非但不能幫我入睡,反而變成了失眠的幫凶。甚至我從中聽出了對我的嘲笑:“英語不好就找不到專業工作。”我憤然關掉MP3,隨手把他扔到門外去。
我扔MP3的動靜大了些,妻被驚醒了。她習慣性地用手梳理我的頭發。她的手指從我的頭頂劃過前額,直到眼眶,周而複始,會使我產生困意。在我失眠還沒有如此嚴重的時候,這個動作對我還是很有幫助的。可是現在卻毫無作用。
平均每天隻睡極少的時間,我的麵色烏黑。看著妻日益隆起的肚子,我擔心地說:“這段時間我的身體這麽糟糕,我們的孩子不會有問題吧。”
事實也似乎要證實我的擔憂。妻作了懷孕20周的B超檢查後,拿回的報告上寫著:“由於母親身體原因,沒有看清楚胎兒心髒結構,建議一個月後再做一次B超檢查。”
“也許隻是因為我的肚皮太厚了。”妻對沒有看清楚心髒結構這事兒並不十分在意,反而對醫生沒有告訴她肚子裏懷的是男孩女孩耿耿於懷:“不告訴性別,這叫我如何準備寶寶的衣服呀,我希望是個女孩,我要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想到還沒出生的孩子,心髒就可能出了問題,我的心情無比沉重。我不確定這種壞心情是否影響了我的睡眠,因為它本來就糟的不能再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