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二月的下午。外麵下著大雨。為了看醫生,何仁義提早下班。離開公司後,他鑽進他的藍色越野車。不一會兒,何仁義便上了高速公路。豆大的雨點打在擋風玻璃上。劈哩啪啦的響聲讓人害怕。風很大。何仁義雙手緊握著方向盤,全神貫注地往前開。十幾分鐘後,他來到奧克蘭市中心的出口。在安全地離開了高速公路後,何仁義鬆了口氣。在市區內開了十分鐘後,何仁義來到叫做「太平洋中心」的地方。藍車進入停車場的時候,風和雨剛好停了。
從車裡出來,何仁義聞到雨後新鮮的空氣。他高興地笑了。何仁義快四十歲了。中等個子,英俊的臉。他的皮膚偏黑。濃密的黑髮帶著自然捲。淺藍色的運動夾克,配上淺褐色的卡其褲。腳下是一雙白色的網球鞋。冬季老是下雨。他已經好幾個月沒有打網球,也沒有踢足球了。如果是十年前,何仁義會把業餘時間花在別的嗜好上,例如室內打靶和滑雪。最近很忙。那樣的活動也很少了。
* * * * *
“太平洋中心”在奧克蘭中國城。這是一棟三層樓房,矗立在停車場的中央。大樓的第一層有幾家餐廳和一個超級市場。二樓和三樓有各種商店,旅行社,診所,和律師事務所。王氏牙醫診所在二樓的中間。王醫生今天要給何仁做深度洗牙。何仁義進入大樓,上樓梯,進入二樓中間的大通道。
診所在通道的右側。進入診所的等候室,何仁義看到櫃檯後方的蓓蓓。蓓蓓化了淡妝,秀髮垂肩。凸顯了她的自然美和二十幾歲女孩的嫵媚。等候室裡沒有別的病人。何仁義坐在一張靠門的椅子上。笑著說:「我們是老相識了。就不用登記了吧!」
蓓蓓笑了。 「這是規矩。豈能隨便改?」
「要不你幫我填一下吧!」何仁義抗議。
「那不行。」蓓蓓大聲地說。
這句話讓何仁義吃了一驚。 「今天怎麼這麼厲害!好吧,我自己來。」何仁義乖乖地走到櫃檯前,在登記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王醫生這時從裡麵的房間走出來。高個子,有著永遠不變型的帶有波浪的短髮。王醫生問何仁義:「外麵還在下雨嗎?」
「剛停。」
「嗬。你的運氣真好。」王醫生的國語帶著明顯的上海口音。
何仁義得意地笑了。 「我一到這裡,雨就停了。」
「天天都這麼下,下得人心煩。」
「好啊!Lake Tahoe 四周的山上又加了一層新雪。週末正好去滑雪。」
「難怪你心情這麼好!你很閒啊!」王醫生的語氣裡似乎帶有一點不滿。
「隨便說說而已。我哪裡有閒時間?」何仁義說。
「聽說你在空閒時間寫一本書。是林彪傳記嗎?」王醫生問。
何仁義站起來了:「是的。」
蓓蓓問:「誰是林彪?」
何仁義走到屋子的中間:「他曾是中共副主席。中國的第二號人物。」
王醫生笑著說:「他還是何博士的湖北老鄉。」
何仁義是拿了物理博士學位之後才改行進入軟體產業的。
林彪上了 1966 年 9 月 9 日 時代雜誌的封麵
蓓蓓問:「林彪怎麼了?」
王醫生說:「1971 年,林彪的專機在蒙古發生空難。飛機上的所有人,包括林彪,他的老婆和兒子,都在大火中死了。」
蓓蓓皺起了眉頭。 「太慘了!」
蓓蓓問:「是出了機械故障?還是天氣不好?」
何仁義:「空難的原因是個謎。這麼多年下來也沒有答案。」
蓓蓓笑了:「那就看你能不能來解開這個謎了!」
王醫生說:「官方說林彪是『叛黨叛國,自取滅亡』」
何仁義說:「那都是謊言。林彪既沒有『叛黨叛國』,也沒有『自取滅亡』」
王醫生笑了:「為林彪翻案,就靠你了!」
何仁義說:「那當然!那時候,我就成名成家了!」
「就等著那一天了!」王醫生和蓓蓓都笑了。
蓓蓓問何仁義:「你們今年去滑雪了嗎?」
「就去了一次。事情太多了。」
王醫生側頭對蓓蓓說:「他以前每個星期都去滑雪。」然後用上海話對蓓蓓說:「以前是個白相人。」蓓蓓會意地點點頭。
* * * * *
何仁義的妻子也是上海人。他聽懂了王醫生的上海話。心裡不太高興。王醫生轉過頭來用普通話對何仁義說:「最近沒有去打獵,衝浪,開飛機了?」
「有一年都沒搞那些活動了。」。
蓓蓓說:「你還會開飛機啊?開那種小飛機,多危險啊!」
「我是最安全的飛行員了。要不你跟我上去試試?」何仁義笑著問。
「謝謝你!不過,我得考慮考慮。。」
王醫生平靜地說:「金詠詩今天也會來。」
何仁義吃了一驚。他還來不及表達他的驚奇,王醫生便說:「你先坐一會兒。」然後轉身就走進裡麵的房間了。
金詠詩是何仁義妻子的名字。她和王醫生是好朋友。
何仁義回到剛才坐的椅子旁。但他沒有坐下。
「金詠詩怎麼會今天來?沒聽她說啊!」
蓓蓓說:「她早就該來洗牙了。但她老說不出時間來。我今天早上打電話給她。她說她正好下午有空。她一會兒就會來。」金詠詩是加州大學生物學院的教授。她的確很忙。何仁義沒有說話,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蓓蓓這時笑了。 「怎麼了,昨天你們吵架了?」
「開什麼玩笑!我們怎麼會吵架?」
蓓蓓正在清理桌子上的幾個病人檔案。她放下手上的東西,抬頭看了看何仁義。 「對了。你們兩個都是博士。」然後故意輕聲地問:「沒有拌過嘴嗎?」何仁義不高興地揮了揮手。坐下了。
靠牆角的茶幾上有「世界日報」。何仁義拿起報紙。開始讀。
「你是 biker 嗎?」櫃檯後麵傳來了蓓蓓的聲音。英文裡騎摩托車的人叫 biker。
「以前騎過。」何仁義頭都沒有抬一下。
「騎過什麼樣的摩托車?」
「Harley 和本田。」
「你還騎過 Harley? 」
何仁義放下報紙。拿出錢包。從裡麵抽出一張照片。遞給了蓓蓓。
蓓蓓看了照片,大笑起來。照片上的何仁義戴著黑色頭盔,穿著黑色皮夾克,黑色緊身褲,黑皮靴。 「你怎麼沒有黑色墨鏡啊?」
「那不是在手上嗎?」
「你是他們俱樂部的成員嗎?」
「參加過一些活動。做成員幹什麼?」
「騎Harley 的人都挺古怪的。不像在騎摩托車。」
何仁義莊嚴地把身上的夾克抻了抻。蓓蓓看著何仁義,他不知道他要幹嘛。何仁義做跨上 Harley Davidson 摩托車的動作。抬起雙手,彷彿握著 Harley 上高高的扶手。蓓蓓笑了:「對,對,就是這樣的。」
得到蓓蓓的鼓勵,何仁義又擺出騎 Harley 摩托車的轉彎架勢。金詠詩這時推門而入。看到何仁義擺的姿勢,金詠詩覺得很奇怪。 「你在幹什麼?」
* * * * *
金詠詩也是高個子。胖胖的臉。很白。何仁義說:「你猜猜看!」
「要跟人打架啊?」
聽到這個答案,蓓蓓摀著嘴笑。
「不是的。」 何仁義又擺了個正麵騎摩托車的姿勢。 「你再猜。」
「在廁所裡讀報紙?」
蓓蓓噗嘩一聲,大笑起來。何仁義說:「這是騎 Harley Davidson。你忘了嗎?」
「什麼是Harley Davidson? 」金詠詩說。
「最有美國特色的摩托車。你忘了?」
蓓蓓說:「Harley 又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是。不就一摩托車嗎?」來到櫃檯前,金詠詩問:「在這裡登記嗎?」
蓓蓓說:「對。」
金詠詩剛把名字寫下,蓓蓓就站起來了。一邊從桌上拿起金詠詩的病人檔案,一邊擺姿勢讓金詠詩往裡麵走。眼看著金詠詩跟著蓓蓓往裡麵走去,何仁義想說什麼,但話到嘴邊,又吞下去了。金詠詩突然停下,轉身對何仁義說:「對不起。我一會兒還要回到校園去。」
「沒關係。你先看吧。我反正已經跟公司請假了。」何仁義微笑地說。話雖這麼說,何仁義心裡並不舒服。娶了個優秀的女人做妻子,當然很自豪。但周邊的人都非常尊重金詠詩,同時似乎不把自己當一回事,何仁義覺得自己很窩囊。
過了一會兒,蓓蓓從裡麵走出來。見到何仁義,蓓蓓說:「你會心疼太太。真是個好先生。」何仁義平淡地說:「你們這裡以後乾脆掛個大牌子。上麵寫上『上海人,一等公民。其他人,二等公民’。何仁義用手擋住了。生氣地說:「省得這裡的顧客搞不清楚,自尋煩惱。」蓓蓓沒有答話。過了一會兒,何仁義嘆了口氣。 「誰讓我是工程師呢?到中國超市走一趟,可以抓出一大把來。」
「艾莉絲馬上就做完了。下一個就是你。」艾麗絲是個實習醫生。
「艾莉絲在這裡實習多久了?」
蓓蓓笑了。 「她絕對是好醫生。你不要想太多了。」何仁義隻好閉嘴。
詠詩這個名字的意思是「唱讚美詩」。金詠詩出生在一個基督教家庭。九年前,仁義和詠詩有了一個女兒,名叫彩華。雖然多年來全家每週日都去教堂做禮拜,但仁義並沒有受洗。仁義這兩個字是儒家的道德準則中最重要的兩個特質。他的名字突顯了仁義的家庭背景。仁義與他妻子的家庭背景是不一樣的。
十分鐘之後,蓓蓓帶著何仁義來到診所的裡麵。裡麵有辦公室,休息室。還有幾個治療間。何仁義被安排在其中一間。艾莉絲是個身材苗條,黑頭髮,棕色眼睛的白人。何仁義故意用外國人說中文的腔調笑嘻嘻地說:「你好!」艾莉絲用字正腔圓的普通話答:「你好!」何仁義笑了:「瞧您這普通話!比我說的還好! 」。艾莉絲得意地點了點頭。
何仁義在躺椅上坐下。艾莉絲告訴何仁義深度洗牙需要局部麻醉。看到何仁義有些害怕的樣子,艾莉絲並不理會。她將何仁義的口腔內左側塗抹麻醉凝膠。五分鐘後,她拿出了帶麻醉劑的針。命令何仁義張大嘴巴。利索地把麻醉劑打進了何仁義的左臉頰。
「十五分鐘後,我幫你洗牙。」
何仁義乖乖地點點頭。艾莉絲要何仁義在椅子上躺下。她把針管和藥品收拾了一下,轉身給何仁義一個迷人的微笑。揮揮手,就走了。
何仁義一個人在房間裡。平常都是王醫生親自幫他洗牙的。想起艾莉絲曾經有一次為他做過普通洗牙。似乎沒有留下壞印象。沒人肯當試驗品的話,艾莉絲怎麼練習呢?想到這裡,何仁義的心平靜了。
十分鐘後,何仁義在躺椅上聽到蓓蓓在前麵櫃檯與什麼人大聲說話。接著就聽到蓓蓓快步從等候室走進來,一邊走一邊說:「哦,我的上帝啊!哦,我的上帝啊!」蓓蓓直接進入隔壁的房間。何仁義馬上從躺椅上起來,走進隔壁的房間。房間裡,王醫生和金詠詩兩個人圍著蓓蓓。 「天啊!」王醫生驚訝地叫了一聲。蓓蓓轉身看到何仁義。她急促地說:「有人在搶劫樓下的拉麵館。」何仁義也吃了一驚。
何仁義說:「黑銀馬的醒麼槍?」
蓓蓓一臉迷惑地看著何仁義,不明白他問的問題。王醫生反應快。她給蓓蓓解釋:「他的臉被局部麻醉了。口齒不清。」然後對何仁義說:「我們去問瑪麗亞。」四個人疾步往等候室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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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麗亞是個墨西哥裔少婦。她是來看牙的病人。剛才進樓的時候,她目睹了搶劫。瑪麗亞正在等候室裡用手機報警:「兩個男人。拿著手槍進入餐廳。」
這句話正好回答了何仁義剛才的問題。何仁義對金詠詩說:「我下許看看。」金詠詩懂得何仁義的話,馬上說:「不行!」何仁義一邊往大門走一邊說:「我鞋裡有槍。要他們都落莽。」金詠詩衝上去拽何仁義。但何仁義力氣大,掙脫了妻子的手。走到大門邊,何仁義一把拉開了大門。疾步往外走。
「我的槍法不是一般的好。你忘了嗎?」金詠詩不在旁邊。何仁義在心裡對自己說。
他沒有時間解釋。朝樓梯口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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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仁義跑下樓。推開大門,往他的藍車跑去。打開車內的手套箱,拿出藍色的帆布包。從包包裡拿出了一隻伯萊塔手槍。何仁義往大樓正麵的停車場跑去。大樓正麵有條迴廊。迴廊外是停車場。迴廊內排著一個接一個的餐廳門麵。拉麵館夾在中間。
一輛黑色的雪佛蘭轎車停在拉麵館外的車道上。雪佛萊的前窗已經被搖下。裡麵的黑人司機是個大胖子。正在四處探望,一副隨時要走的樣子。何仁義看到一對年輕男女華人從迴廊的遠處迎麵走來。男的手臂親熱地摟著女的脖子,邊走邊笑。停車場裡,還有其他人在走動。何仁義一邊揮左手,一邊向他們大聲喊道:「回去,有銀雜響劫。」何仁義的左臉頰還在麻醉之中,口齒不清。那對男女大吃一驚。雖然沒有聽懂何仁義的喊話,他們停下腳步,愣住了。
* * * * *
雪佛萊的後們開了。一個壯實,寬肩的黑人從容不迫地走出來。黑色圍巾裹住了他的鼻子和嘴巴。他右手握著槍,眼睛在搜索躲在迴廊柱子後麵的何仁義。迴廊裡的年輕女子看到舉槍的男人,驚叫一聲,拉著她的男同伴轉身往回跑。何仁義突然往後方的一輛紅車跑去。黑人朝他開了兩槍。驚恐的尖叫聲在四處響起。迴廊和停車場裡的人開始往四麵逃離。幸虧跑地快,何仁義安全地躲到紅車的後方。
後座竟然有人!後座還有人嗎?何仁義不知道答案。躲在紅車的左側,何仁義小心翼翼地抬起頭隔著前窗玻璃往外看。帶圍巾的黑人在往紅車走。是鳴槍警示一下,還是現在還擊?
何仁義把伯萊塔換到左手,伸到紅車的擋風玻璃外,朝雪佛萊的方向開了兩槍。雪佛萊的擋風玻璃被打碎。車燈少了一個。戴圍巾的黑人吃了一驚。他一邊朝何仁義這邊亂射,一邊往拉麵館退。何仁義低頭躲黑人的子彈。紅車的前後車窗玻璃都被打沒了。何仁義伸出頭看了一下。戴圍巾的在拉麵館門口吆喝他的同夥。如果餐廳裡的兩個黑人出來。三個黑人一起衝過來,怎麼辦?想到這裡,何仁義轉身,貓腰跑到一輛銀灰色轎車後麵躲起來。雪佛蘭的司機左手伸在車窗外,朝何仁義開槍。
兩個男人從拉麵店裡出來。他們與戴圍巾的黑人快速地鑽進了雪弗萊。雪弗萊往停車場的出口衝去。
何仁義舉起槍。槍口隨著黑車在移動。但他沒有開槍。看著雪弗萊右轉上馬路,跑了。何仁義記住了雪弗萊的車牌號碼。
這時,金詠詩,蓓蓓,還有其他幾個人從大樓裡走出來。大家都心有餘悸慢慢地走。隻有金詠詩大膽地朝何仁義跑來。金詠詩抱著何仁義喜極而泣。這時,來了兩輛警車,四個警察。兩名警察開始與拉麵店的顧客了解狀況。拉麵店的老闆,一個中年女人,開始向警察敘述經過。
蓓蓓跑過來和他們擁抱在一起。
「你沒受傷吧?」
「我莫右。」
金詠詩是基督徒。她莊嚴地說:「感謝主!」何仁義點點頭。
金詠詩伸手摸了摸何仁義的臉頰:「有感覺嗎?」何仁義搖搖頭。
兩名警察走過來與「英雄」詢問情況。何仁義看了看四周,卻沒有看到王醫生。他皺眉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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