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美國同事4-K小姐
準確地說,K小姐現在已經不是我的同事了。我剛加入公司時,K小姐和我一個部門,後來我換到了別的部門,但是和K小姐的友誼卻延續了下來。K小姐一年半前公司大裁員時離開了我們公司,現在任另一家大公司的財務經理。
K小姐生於以色列,長到10歲後舉家遷移到了美國紐約。和大部分我印象中的以色列人一樣,K小姐一頭黑發,聰明美麗,反應靈敏,思想獨立,她本科畢業於紐約大學,MBA就讀於杜克大學,曾任職於大型會計公司,投資銀行,在網絡時代來到矽穀,頻頻跳槽後來到我們公司。和大多名校畢業的學生一樣,她自信得有點自負,喜歡挑剔別人,常常對別人嗤之以鼻,甚至是自己老板。她性格率直,直截了當,心比天高,常常咄咄逼人,凡事皆追根問底,經常鬧得別人下不來台,所以和同事關係不太融洽。我當時在那個部門實習,與她沒有任何利益衝突,所以有空我們兩人常常聊聊天,關係還算不錯。我剛認識她時,發現她說話又快又鬧,嚇了一大跳。她對亞洲人並無太多好感,認為亞洲人沉默,不愛發表意見,無法了解他們的想法,不知為何對我這麽容忍。不過我一向不願意在工作上與她打太多交道,免得矛盾重重,到時連朋友也做不成了。我3個月後轉到第二個部門之後,曾經被要求回到第一個部門工作,被我拒絕了。
K小姐在事業上雄心勃勃,目標是當上公司的總監(DIRECTOR)。她熱愛工作,效率極高,原本是一個極好的雇員。然而,由於她太過鋒芒必露,不願容忍他人的錯誤,在一個需要團隊精神的環境裏是個異類。她的幾任老板對她都頗有微辭,而她對老板也總是挑三揀四,她第一任老板極其聰明,但是不善為人,第二任老板卻是一個非常好,很為員工著想的一個人,至少我是很喜歡他的。K小姐卻覺得他中庸無能,經常挑戰他的想法。我常常規勸她適當收斂一點,是非黑白往往因人而異,何必將人逼入牆角,這對人對己均非好事。K小姐總是不聽,凡事均要爭個對錯。後來矽穀網絡泡沫破滅之時,我們公司也陷入困境之中,K小姐也被通知離開公司。這事情我原本覺得不太公道,她做事有板有眼,工作認真負責,雖然脾氣暴躁,也不應該落到被裁員的地步;隻是公司內部有如桃花島處處機關,為人處事要步步小心,一步不慎就可以釀成大錯,縱使你再是才華橫溢,如果眾叛親離,無人願意保護你的話,也是無用的。她走之時,滿腹怨氣,對我們公司從此恨之入骨,每次打電話就問這家公司怎麽還沒有破產呢?我說小姐,你恨這家公司,不會連帶著連我們都恨上了吧,我們還是需要一份工作的呢。她後來找到一家電信公司做財務經理,責任薪水更上一層樓,更是鼓動我離開公司,不過我都以工作簽證問題給打發了。
K小姐和我業餘時間常有來往,她家人均在紐約,在加州無親無故,靠得就是來來往往的一幫朋友了。因為她的關係,我還見過一些別的以色列人,無一不是聲音洪亮,思想堅定。K小姐告訴我說,以色列人多是直接了當,如果我見過她全家,就該知道怎麽回事了。他們家剛剛移民到紐約時,據說她媽媽到超市買菜,付款時收銀員照例說了聲:HAVE A GOOD DAY。祝你今天快樂。結果她媽媽回了一句:You don’t mean it. Why do you say that? (你不是真心說地,何必要開口說?) 我聽完這個笑話簡直是瞠目結舌的,但是大體也明白她的性格從何而來了。K小姐一直認定自己不僅僅是猶太人,更是以色列人,對巴勒斯坦人恨之入骨,積極主張沙龍用軍隊摧毀巴勒斯坦國。而她的許多朋友,也親身經曆中東暴力流血事件,提起中東矛盾無一不是咬牙切齒。她每次和我提起政治,我總是左右言他,對我而言,看到戰爭將仇恨的種子播撒在普通人民的心裏,是一件很痛苦和很殘酷的事情。我每每告知她和平最為重要,她覺得我這人毫無原則,不過她隻是需要一個聽眾而已,反正她也知道不可能改變我的想法。911發生之後,她堅決支持戰爭,為此我不知和她爭論多少次,戰爭犧牲的是普通的人,就象她和我。不過,我們意識到此類爭論永遠沒有結果,也就不提了。
除此之外,K小姐半點不象傳統的以色列人。她鄙視宗教,性格反叛。他們家屬於傳統的猶太人家族,篤信宗教,一直希望她能找到有同樣背景的另一半,而K小姐則極為反感她父母的想法,她的幾任男友都是純種美國人,沒有猶太人的背景。由於她性格過於強硬,和家裏幾乎鬧翻了。她父親是默克製藥公司的一位高級行政人員,家纏萬貫,根本是無須愁吃穿的。但是她父親一直希望她能夠留在紐約,最好在默克公司找個職位,按著他設計的路線走下去。這對於思想獨立的她而言,是絕對不可接收的。她決定遠離家人,來到加州,結果她父親拒絕給她還貸款,所以她大部分的工資都隻能還學生貸款了,很少有節餘。她每年到了節假日回紐約看父母,總是鬧得不歡而散。後來她給父親打電話,要求他付機票錢,理由是我到紐約看你們,是你們受益,而非我受益,為什麽我自己自掏腰包去看你們呢?我經常對她這種強盜邏輯覺得啼笑皆非的,千金難買親情,為了幾張機票錢和父母鬧矛盾,對我而言是匪夷所思的。她總是很羨慕我提起家人的那份掛念,稱自己從小到大與親人甚為生疏,然後開始點評家人的種種過錯。我每每聽到這些,總是非常驚訝,看來家醜不可外揚的說法出了中國就無用武之地了。不過自從K小姐失去工作,又與房東鬧矛盾,給房東趕了出來,四處借宿,境遇不太好,和家人關係反而日益改善了。天下父母,舐犢之心,原本一樣,隻是她從未意識到而已。在她陷入困境之時,她的家人給了她很多關懷,她父親更是每日給她致電鼓勵她。而她最近新換的男友,也換成了以色列來的新移民,讓她家人更感欣慰。
K小姐現在事業上如魚得水,新公司老板喜歡她咄咄逼人的架式,不過她告訴我已經開始覺得厭煩這份工作,開始窺覬她老板的位置了。我已經許久沒有和她聯係了,希望她一切都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