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媽
隨心所欲
那天早上猴媽揣著午飯和兩個口罩驅車100公裏去上班。進入賭場大廳時看見牆上大屏幕裏某衛生官員正強調勤洗手。猴媽站著看了會兒，希望她能提提口罩的事兒，背包裏那兩隻粉紅色嶄新口罩跟了我一個月還沒派上用場。
直到那當官的華裔在電視上沒了人影，猴媽知道接下來又要度過一個擔驚受怕的八小時了！
猴媽在賭場混了15年，一直幹著荷官，就是發牌員的營生。如果您問我喜不喜歡這份工？我隻能說一天中我隻喜歡刷卡回家的一刻。那為什麽會幹那麽久？是因為每兩周都有一天能拿到薪水。
因此縱有許多的不好，但隻要老實幹活每月按時領到幾兩碎銀子，夠給兩個小猴買米買肉買香蕉吃。無論社會經濟好壞， 賭場都不會關門，這早就成了大家眼中的事實，原因很簡單：我們的客人都是回頭客，您一旦成了客人就一定會回頭，再回頭，不斷地回頭。。。於是猴媽狠著心堅持下來了。當然，多年來混跡賭場碰到過許許多多的奇葩事，見到過形形色色的怪異人，以後有時間猴媽慢慢地跟您細聊。
話說那天是3月15日，鋪天蓋地的疫情報告，大路情報小道消息就和冠狀病毒一樣在周遭蔓延。為了抵禦那些看不見的綠色帶刺小絨球，人人都搶著屯口罩。猴媽後知後覺一個都沒搶到，但好人緣不耽誤反應慢，朋友送了一小包。於是焚香淨手把口罩藏在緞麵的大首飾盒裏，虔誠地拈了兩隻裝進封口塑料袋仔細放進背包內層。
好鋼可要用在刀刃上啊！而刀刃就架在賭場大廳上空。
上了自動扶梯來到走廊，立時閃出各色人等：無論黃白棕黑，個個都擰著眉，嘴角下撇，肌肉僵持，眼神空洞。一隻手揣兜兒裏，另隻手攥拳搖擺以保持身體平衡。猴媽懶得去判斷哪個是拚殺了一宿耗盡子彈，準備回去跟老婆再騙幾個老錢的， 哪個又是剛剛領了薪水準備再戰一場撈回損失的，猴媽關心的是：這些人一個都沒戴口罩！
可這些人不戴口罩不能怪他們。
猴媽把午餐背包放進公司大冰櫃，周圍擠滿了準備上工的同事，幾個中國女人嘰嘰喳喳地說昨天去costco搶著衛生紙了！激動得小臉粉紅：這回夠用小半年的啦！猴媽正琢磨著家裏的衛生紙也隻能應付半個月的，耳朵裏傳來一個男同事的聲音：衛生紙又不是多重要的東西，隻要不停水就行。。。這樣省錢。。。
上工前照例要開個小會，賭場高層過來訓話。我這裏插句話：猴媽由於肩膀和胳膊的嚴重勞損在半年前已經不再發牌了，現在是站在發牌員後麵盯桌子和電腦記賬的角色。
一眾製服男女擠了兩大排，首長訓話。說了什麽猴媽沒認真聽，我隻關心一件事：讓客人帶口罩嗎？！讓咱們帶口罩嗎？！
首長斬釘截鐵地說：不允許！都不允許！公司為大家準備了大量的洗手液，消毒紙巾，隨時消毒，大家踴躍洗手！
誰都知道洗手液和消毒紙巾目前都隻剩下空盒子了，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禱：老天啊，今天把我派到人少的地方吧，比如21點，通常隻被四五個人，甚至三四個人圍著，運氣好隻有一兩個人圍著也未可知。。
拿到工作安排表，猴媽腦袋嗡地大了一圈：又是百家樂！死的心都有！
百家樂是個神奇的遊戲：隻要賭桌上的籌碼箱一打開，似乎財富之源頻頻閃爍！八副撲克牌一到位，好像勾魂的令牌熠熠放光！荷官兩手一攤，活像財神奶奶在召喚！於是成捆的現金從雍容華貴的大鵝口袋裏，從各款LV包包裏被爭先恐後掏出來，一遝遝扔在紅呢子賭桌上。下一個瞬間現金被一股腦兒塞進加了鎖的金屬錢箱，此箱屬於賭場，紅綠黑紫黃各色籌碼被堆在客人麵前，於是各種顏色的手指頭開始在桌子上激動地敲了起來。
兩個小時光景，我和兩位美女荷官就被超過50個熱情奔放的豪客縮小了包圍圈！左邊桌出了長莊，右邊桌出了單跳！我的姑奶奶們啊，你的手可真香！除了桌上坐滿人後麵還圍滿了人，再後麵又圍了一圈人。所有的大嘴都衝著桌子動情地呐喊：“monkey！耶！”這是黑話，也是百家樂特定的歡呼聲。
猴媽敏銳地覺察到了幾十億個吐沫星子撲麵而來，爭先恐後地往鼻子眼睛裏鑽！於是左躲右閃，怎奈左邊兩個越南整容女呲著牙，張著血盆大口，忽閃著粘糊糊的睫毛“咩咩”地叫喚，我看見了她們尖下巴和粘在牙齒上的口紅。趕緊把頭扭到右邊，一個光頭老黑被後邊人活活擠入我的工作小領地，正伸著脖子扛著肩膀看我右手邊的屏幕，肩膀正碰著我的耳朵！
“monkey！耶！”隨著又一聲氣勢磅礴的吼聲，美女荷官用靈巧而無奈的小手開出一個莊。頓時周遭迸發出一股強大的氣流，夾雜發過酵的大蒜的味道，洋蔥，腐肉和口香糖的味道，混合著腋下除臭劑和沾了汗液的香水味，像爆炸的大氣球，瞬間向四麵八方擴散開去！
猴媽頭暈目眩，不由得向後打了個趔趄，嗓子發幹，開始疼，眼睛發癢，不敢碰。可憐的手指頭在電腦屏幕上毫無靈魂地敲擊各種數據， 幹著我該幹的活兒。心裏懊悔：咋沒好好鍛煉增大肺活量，也不至於一口氣隻能憋20秒！情急之中默念大慈大悲觀世音娘娘啊，我還有兩個猴子要養，請讓病毒繞著我走，謝謝您了！明天也是，後天也是，大後天也是。
眨眼過去了20多天，回想賭場關門前一天的情景，猴媽似乎從地獄來到天堂！如今呆在家裏給兩個猴和猴子爹做三餐美食，澆花喂鳥，政府的EI也到賬了，一切都來得真切確似在夢中！
猴媽覺得是觀音娘娘聽見了我的祈禱。
那天下午三點左右突然經理親自跑過來通知說：賭場今晚午夜關閉！大家回家休息，自己去網上申請EI，具體複工時間等待通知！
幸福來得太突然！原本汙濁的空氣似乎清澈了，原本凜冽的叫鬧聲似乎平緩了，連肺活量都增大幾倍，不覺得氣短了。頭也不痛了，整個人像吃了檳榔順氣丸，接下來的幾小時客人紛紛離場，而經理們的神色十分凝重。。。
因為政府剛剛發了電視通告，由於新冠肺炎日趨嚴重，明天起所有非必要企業一律關閉！
這火爆的博彩業，關門幾月的損失是巨大的。對於所有因為疫情而關閉的大大小小企業都是這樣，都在承受無法彌補的巨大損失。而我們這些靠打工活命的底層小人物，卻在政府的貼心照顧下可以無憂地渡過一段隔離的日子，這樣的反差讓猴媽不由心生感慨。
猴媽一直覺得世間萬物都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維係平衡，如果失去平衡，我們的世界可能就不存在了。比如弱肉強食，又比如令人震撼的鯨落。
這次疫情我們驚奇地發現：原來最辛勞，最沒有保障的人群突然之間可以待在家裏什麽都不幹，雖然這是暫時的，雖然對病毒滿懷恐懼，我們卻以逸待勞過著夢裏才有的日子。
而站在權利和財富頂峰的人，不能像我們一樣在家躺著就可以拯救地球，他們必須出來焦頭爛額地忙活才能拯救人類，雖然其中不乏毀滅人類的禍害。
此時此刻，賭場幾千名中下層員工都歪在床上刷手機，老板和高層卻坐在桌前開視頻會議。他們討論什麽時候能複工？股值又降了，損失怎麽奪回來，裁員還是換血？成本怎麽降低？新建的大樓資金斷了鏈，咋整？忙死了！
而那些瘋狂的客人，有的盼著快點開門吧！俺家店也關了廠子也關了，最後一遝票子揣懷裏做本兒，賭場不開怎麽奪回損失？也有的人開始思考，或許現在正是個戒賭的好契機？
猴子媽收拾了好多天屋子，東西都歸置好了，牆根堆著幾袋米，冰箱裏塞著許多菜，朋友還給了幾卷手紙。那一包口罩依然在錦緞盒子裏珍藏著。好鋼要用在刀刃上，誰都不知道什麽時候複工，什麽時候那把刀真的入了鞘。
既然有了屬於自己的一點兒時間就寫點啥吧，猴媽知道一旦複工再想寫就隻能靠做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