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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場裏的殘疾人

(2011-08-10 21:52:21) 下一個
在賭場裏工作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人,其中就有些是坐著輪椅的殘疾人。

        昨天我在3card發牌,由於手比較壯,桌上的人都坐不長久,總是保持一兩個玩家在我前麵掙紮著。正盼著快點將這兩個人殺走好讓自己休息會,看見從走廊裏駛過來一輛殘疾人的輪椅,一個瘦小的男人坐在上麵,我對麵的中年女人趕緊幫他移動了旁邊的座椅給他空出了位置,那人把輪椅靠進了桌子。雖然那是張殘疾人的桌,比一般的桌子矮,但在他麵前還是顯得很高,我有點擔心他是否夠得到。

        那男人瘦瘦的臉上帶著愉快和自信,頭發整齊地向後背著,穿一件式樣還算考究的皮夾克,他拿出300塊錢來換碼,雖然我看到他的腿似乎有些萎縮,但有著長而有力的健康的雙臂。我離開了原本坐著的工作椅,站起身讓自己可以把籌碼送到離他更近的地方,但做這些的時候我盡量讓自己做得自然,因為這裏的殘疾人都不願意別人對他另眼將看。

        在整個發牌的過程中,雖然我盡力將籌碼和牌放到更靠近桌子的邊緣,並且隨時都準備著幫他把籌碼挪到規定的地方,但他似乎一點都不願意接受我的好意,他移動著靈活的上身和手臂盡力做著和周圍的正常人同樣的動作,但每次都要費力地欠起身將籌碼放好。看到他這樣我隻好重新坐下,我知道他不想讓別人幫他做任何可以做到事情。

        幾手下來,他就輸得差不多了,我為自己在那人麵前的強壯手氣感到慚愧,我在想或許這是他本月所剩的福利津貼。可是那人對我笑著說了句:“你這麽快就把我錢贏走了?我掙這錢工作得好辛苦!”這話讓我一下子明白他並不一個靠福利吃飯的廢人,我剛想說點什麽安慰的話,同時想問他做什麽工作,他看到我的表情卻似安慰我一般對我說:“其實你隻是在工作,我知道你並不想贏我的錢。”說完他把輪椅向後退了退,對桌子上的人禮貌地說了句:“我要去趟洗手間了,一會再回來。”

         這樣的客人在我們賭場時常可以看到,有的是腿腳有殘疾坐著輪椅進來的,有的老年人手上拖著個小號的氧氣瓶在大廳裏晃,更多的推著可以坐下休息的四輪拐杖的老人。

        從前我經常看到一個穿戴十分講究的老太太賭21點,身旁永遠都坐著個二十多歲的菲律賓姑娘幫她抱著皮包,上桌來總是那姑娘從包裏拿出400塊換碼,然後兩人一人200塊地賭,我總是弄不懂她們的關係,直到一天站在後麵看桌的領班告訴我那姑娘是她的保姆,她們這樣出來玩都有好幾年了,老太太手腳不靈便,頭總是在搖,並且幾乎不大會說話,但那姑娘似乎懂得她的任何表情所代表的含義,幫她擺放籌碼,或者決定繼續玩下去還是換桌。更多的時候是自己麵前也放著賭碼在賭錢。我那男上司帶著羨慕的口氣問我:“你看人家的工作就是拿著老板的錢來玩,有多開心!這工作給你,你說你願不願意?”

      我搖搖頭,當然不願意,照看一個病人兼賭徒,自己還被迫淪為了賭徒,日夜被這種環境包圍著,我會發瘋。

       說道發瘋,一想到一個年輕重殘的白人賭客我真的要瘋掉!

      早在四年前我就發現在晚上時光,在大廳裏就有個坐輪椅的小夥令人矚目。因為他總是直直地坐著,一動不動,事實上他全身除了眼球可以轉動,其他任何地方都無法動彈,他總是掛著輸液瓶,脖子上還牢牢地箍著個厚厚的固定裝置,他可以清楚地說話,但聲音很弱。每次他來都玩小額的BLACK JACK,由於不能行動,一切活動都由我們發牌的代勞,他隻是用他輕微的聲音來發出指令,他在發指令前用那雙掙得滾圓而閃動靈活的眼睛向下看著桌麵上的牌,由於脖子下麵的箍著的圈讓他永遠都處於昂頭的狀態,端正而蒼白的年輕的臉上無法做出任何表情。

        這樣的人在日常的生活中都很難看到,在人潮擁擠的賭場裏無疑是引人注目的,但人們從身旁經過時也隻是似無意般側頭瞟上一眼,從沒有人交頭接耳地議論過他,人們是用一種平常心來表示對傷殘人士的尊重。

        在最初我總是想不通為什麽他這麽困難還一定要來這裏玩,看看電視聽聽歌不好嗎?時間久了我明白,他總是想盡可能地和人交流,參與些刺激的群體活動來自我激活。

       過了兩年,那小夥開始玩起了德州撲克,在這鬥智鬥勇的遊戲中,我看出了他的智慧,雖然對比那些廝殺了多年的職業玩家他稚嫩很多,但對於出道不久的新手來說他是善於分析的並穩得住陣腳的,同時在每局結束時,他都會轉動著唯一可以動的眼球用無法再擴大的音量和周圍的玩家熱烈地討論這手牌的得失,因為他總是坐在一號位我可以很清楚地聽到他說話,發現他的語言中竟有不少粗口,這讓我在那一刻感到有些滑稽!之後我立刻進行了自省:難道他沒有權利說那些口頭語嗎?他隻是在表現自己和別人並沒有多大的不同而已。

        除了那些玩家,在賭場的雇員當中也有一些是有腿部殘疾的人士。

        白班有個坐輪椅的發牌員,發牌的動作非常靈活漂亮,速度又快,在我們這些健全人都故意減慢速度來為自己節省能量時,他總是以快速準確而有力的動作來發21點,一天下來難道他的胳膊不痛?但每次碰到他永遠都是那張快樂而友善的臉,我想他因為自己實現了正常人同等的價值而表現出的成就感提升了能量,在我們感到的無奈而勞累的同時他感到的是成功和喜悅。

        另有位金發的女人,雙腿不能正常行走,總是推著她的簡易輪椅蹣跚挪動,別人從休息間走到自己的工作桌前或許隻需要一兩分鍾,她可能要走上五分鍾,但到了桌前她把自己的輪椅發在一邊就和正常人一樣站在桌前工作,和別人一樣要等一個半小時才能休息,雖然看上去她十分地木訥,但如果行走時從她身後快速地超過她時跟她打個招呼她會很開心。

        發撲克的RANDY是個看不出年齡的男人,他是我此生見過的最胖的人,胖到走路時的動作不像在走路像用雙腳交替地挪動,並且整個身體會隨雙腳的交替不由自主地向兩邊擺動,他甚至不能長久地站立,因此他所有的工作都必須坐著,盡管我們工作的座椅隻能容納下半邊的屁股。我想他至少有600磅。

         RANDY是個快樂而健談的人,他住在北麵一百多公裏的一個小城,在冬天的風雪天裏仍然每天開四小時的車上下班,對於這份對他來說遙遠而勞累的工作從來沒有怨言,我們常常在下班的時候說:“終於下班了,今天好累!”而他從不,他最不滿意的是淡季裏排的班太少,我對他說:“這麽遠的路,少上點算了,你要上多少啊!”他伸出五個手指,認真地說:“我希望一周上五天,我妻子一周上六天班呢!”

       他有個妻子有個家,雖然胖到影響了行動,卻有個正常的家庭,這有點讓人吃驚,但我不能表現出這樣的驚訝,不能讓他感到任何有關歧視的意味。我說:“她上六天而你隻有三天班,她難道不抱怨啊?”他說:“當然抱怨了,不過我就多做點家務唄,我煮飯,打掃衛生。”

        真的敬佩他,許多靈活正常的男人老給自己找理由讓自己懶惰的細胞不斷地擴散,或者患得患失地節省著多餘而無聊的熱量,他們任由自己的妻子辛苦勞作,而自己卻寧可餓著肚子也要不懈地打穿遊戲,同時等待下班回家的老婆給自己做飯。而大胖子RANDY卻在努力地實現別人們那麽容易就可以實現的生活方式,他就是想盡量做個正常的人。

       人就是這樣,當自己與別人比有缺憾的時候就總是想盡力用健全的那部分去實現全部價值,而擁有著健全身體的人卻在生活中體現出形形色色的殘缺。(201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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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2)
評論
jessietoronto 回複 悄悄話 回複manasarovar的評論:
謝謝誇獎!
manasarovar 回複 悄悄話 最後一句非常哲理。
文筆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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