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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偷種毛豆

(2011-08-21 16:21:57) 下一個

開春了,又有幾戶人家搬進幼兒園的院子裏來。大地複蘇,春暖花開,我媽跟鄰居們學著在遠離我們窩棚的院子的另一個角落裏,在春天裏鑽出來的野草地裏開辟出了一塊菜地!

我媽天生聰敏,種菜這種營生也一學就精。不多久,那一小塊苗圃裏長出了嫩綠的小苗。而我爸卻開始緊張起來:“不要搞這些東西!這地是公家的,又不是我們家的自留地!人家到處還在割資本主義尾巴呢,我們這是霸占國家財產……

我媽沒等他說完,把大眼睛一瞪:“少跟我上綱上線!那我們家臨建棚還建在公家的地上呢!怎麽了?按你說把它拆了,咱們睡大街?”

我爸緊緊皺著濃眉,把手一揮:“那不一樣!這是臨時建築,是抗震救災的需要。抗震救災是國家號召的呀!”“對呀!是抗震救災,少說什麽資本主義尾巴!四人幫都粉碎了,你少自己給自己扣帽子,神經病!”

我爸的政治覺悟似乎還跟不上時局的變化:“不管怎麽說,還是小心一點好!不要為了一點小事給自己找麻煩!”“小事?”我媽急了:“你自己不買菜不知道:你看看現在還能在菜市場買到什麽?除了大頭菜就是鹹蘿卜條,連白菜土豆都買不到!買一塊豆腐都要等兩三個小時,再過兩天,連臭豆腐都買不成了!抗震救災也得吃飯哪!”她的眼睛又開始濕了:“你倒是好,天天中午吃食堂,一天一個營養菜。根本不管家裏有沒有菜吃!找到你這樣人,真是上輩子做的孽!”

因為我媽又提到了上輩子的事,我爸開始撤退:“好了好了!那就種吧,就當是綠化環境。但不要吃,一吃性質就變了!”

這是個滑稽的理念,我媽可根本打算沒理他那一套。

過了不多時日,那小塊地裏爬出了綠色的秧子,我媽學了她的同事,用竹竿一棵一棵地插上,讓那些藤順竿子爬。

不久,我們家就吃上了嫩絲瓜炒雞蛋,喝上了絲瓜湯。雖然院子裏那幾戶人家都在偷偷地種菜,但我們家在我爸不斷的警告之下,不僅摘那幾個熟絲瓜要趁夜黑,吃飯的時候也從裏麵把個破門栓得牢牢的,像做賊一樣。不過絲瓜炒蛋和絲瓜蛋湯的美味到底敵過永遠的鹹蘿卜和醬黃瓜,也好過了野莧菜和灰灰菜,這兩樣專屬於我家的春季青蔬。

我媽在絲瓜上嚐到了甜頭,就開始種起了北方人不常吃的毛豆角。也不知她從哪兒弄來這些毛豆的種子,種下後就天天盼著它長成。

上海人酷愛吃毛豆。他們一般都把飽滿的新鮮毛豆先用剪刀把兩邊的角剪掉。然後在放了八角的鹽水裏煮開,在豆子剛剛熟的時候趕緊撈起來,因為煮久了顏色就變黃。碧綠的熟毛豆裝盤後,趁熱淋上熱油或者麻油,生抽,一點點味精和少量的白糖。放涼後就可以吃了!將一個個進了味的毛豆放在嘴裏,把裏麵的豆米咬出來吃掉。因為剪了口子,又放了一段時間,味道鮮美,邊咬邊吃,邊吐皮,邊聊天。即可當小食,也可以當下酒小菜。悠哉遊哉好不愜意!

當我媽偷偷收獲了一籃子毛豆時,她的心情大好,專門吩咐我爸中午回家吃飯。到了中午,她就在破棚子裏用鹽水和珍藏的幾片大料煮了,熱騰騰地端出了一大瓷碗毛豆放在小桌子上。我爸這時也忘了批判,一抓兩個就往嘴裏塞,三個人劈劈啪啪地吃得好開懷!雖然豆皮裏的豆米都還不甚飽滿,但作為飯後的小吃,在當時已經足夠奢侈了!

當大瓷碗裏空空如也,而旁邊的小飯桌上堆滿了剩下的豆殼後,我爸才好像剛從夢中醒來一樣,急吼吼地拿了張舊《參考消息》,把那幾堆豆皮包了起來,然後遞給我:“拿好了,不要撒了!”然後讓我跟著他鬼鬼祟祟地出了門。他推起自行車,回頭對我說:“走,跟我去所裏,今天圖書室開門了,你去挑本書。”

我爸騎上車,我用幾年來練就的一身跳車絕技,不用手扶,一屁股穩穩地跳上了後座。我爸專撿小路騎,經過一片人跡罕至的荒地時大聲對我說:“就把毛豆皮扔在這裏好了!”我使出渾身的勁把那包豆皮甩得遠遠的,終於悄無聲息地毀屍滅跡。父女倆像銷了贓的竊賊一樣渾身變得輕快,我爸飛速地騎著那輛老“永久”,帶著我直奔他所裏的圖書室。

自從畫《白毛女》開始,我們家的小人書對我來說多半的意義在於插圖上了。我不斷地以挑剔的眼光在《鐵道遊擊隊》和《小兵張嘎》裏巡視著,想找出可以拿來臨摹的女孩子形象,可惜那幾本暢銷書裏畫的都是幹練的遊擊隊員,哪兒有美女的影子?而《紅燈記》裏雖有17歲妙齡的鐵梅,但鐵骨錚錚的遠沒有小妖精喜兒畫得柔美。因此,除了《白毛女》,家裏那成堆的小人書漸漸地吸引不了我了。

與此同時,因為我認得了幾個字,被我爸從可以到處亂竄的大院,抓到他們單位辦公樓一樓盡頭的安靜的圖書室,扔到了一排排的書架中間。於是迫於我爸的淫威我不得不在裏麵找書看。

他們所雖然屬於科研單位,但圖書室裏的書並沒有局限在專業資料範疇。我整個小學階段所有的課外書都是從那裏借來的。我很清楚地記得我借的第一本書是《地心遊記》,關於冰島一個火山口下麵發生的故事。

很長段時間我對冰島無限地向往著,同時也懼怕著:我希望有朝一日能跑到那兒去,也找個火山口往裏瞧瞧,又擔心正瞧的時候突然火山爆發!想來想去,似乎還是老老實實地呆在天津市紅橋區比較安全,但呆在這兒就沒法去地心,於是上課的時候腦子開小差,不斷地衡量著兩種情況的利弊。

誰想,正老老實實地呆著,就突然遇到了地震!不過我們樓沒死人,我認識的人中隻有一個姓畢的大爺,據傳聞被砸斷了腿,但我沒看見。我隻看見當時的天津三中教學大樓從中間像被劈開一樣倒了半座樓。於此同時,我見到了地裂!那個不大的口子咧著嘴,似乎告訴我:天津這麽大,在另外什麽地方還有更深的裂口,能夠直接下到地心呢!

看來,住在天津不僅也有機會下到地心,也比冰島安全,再說,也不用坐飛機坐船地跑那麽老遠了!想透了這一層,我也就不那麽向往冰島了,一不向往冰島,就連地心的那些誘人去處也都不太向往了。

當我爸帶著我騎到了他們單位大門口,我發現大門外的臨建棚又多了幾家,從去年地震起,就不斷有職工在這裏相伴著搭起了棚子。到現在快一年了,大家還堅守著不肯往回撤!我看見玉蘋和她姐淑蘋兩個人在最靠邊的一個棚子前喂雞。玉蘋抬眼看著我和我爸駛過來,也沒理我們。

我腳尖一點地跳下車,我要趁著她抬頭,好在她麵前表演一下我的跳車絕技!我下了車就衝過我爸的車頭,徑直往他們單位大門裏跑。

    我爸嚇了一跳:“咦?什麽時候下的車?也不打聲招呼,我好減速啊!這樣危險那!唉!”“哼!減速還能體現出我的本事嗎?”我頭也不回地想著,衝進辦公樓。同時腦子裏琢磨:這回就借那套《福爾摩斯偵探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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