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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水景豪宅

(2011-08-20 16:12:00) 下一個

    頭上身上還戴著自己做的白色小紙花,我們家終於告別了“十間平方”,在七六年的春天搬進了新的公寓大樓。

大樓名叫“運河樓”因為它就建在京杭大運河的岸上,就是去年我采野莧菜的那河邊。樓的北麵臨河,東麵是一條寬大的主街道,街道通河的另一岸,在運河上架起一座大橋站在房間的窗前可以看到北麵河岸的風光,照現在看屬於“水景豪宅”。

那豪宅有兩臥室,其中一個帶有陽台,就是我曾咒死雙胞胎姐妹家奶奶的那座陽台。一個4平米的廚房和一個1平米的蹲式廁所。腳下是粗糙的水泥地麵,四周的牆白裏泛著青,頂上吊著日光燈管。

唯一不足的是,由於大樓住戶不屬於一個單位,除了我爸的研究所還有另外兩個工廠的職工住,所以沒法安裝暖氣設備,因為不知道該哪個單位出資。所以我們還是沿用老辦法,在“豪宅”裏安防鐵爐子,並在整個房子上空接起長長的取暖用的煙囪管。

盡管如此,到了冬天那點火爐裏出來的暖氣還是遠遠不夠整個套間取暖,所以後來就幹脆隻供帶陽台的大房間暖了。

不過剛搬進去時已經是春天了,我們還沒感受到冬天的冷,等到了那年的冬天,我們搬走了,住到了在野地用高粱稈和土坯起的窩棚裏。

這是後話,回頭再敘。

搬了新家,要上學就得走另一條路。雖然路程和原先住的地方差不多遠,也要走半個小時,但路上的光景完全不一樣。

住“十間平房”時,我們走一條大馬路,兩旁沒什麽住戶,隻有幾家科研單位。快到學校的馬路邊上,在顯眼的位置插著一個塗了紅油漆的鐵質布告牌,上麵用中英文對照寫著一句話:“外國人未經允許不準入內”有幾家研究所大門口還有戰士站崗。除了剛從我爸他們所出來的小路上還殘存著幾戶原居民的矮平房能碰到房門外坐著的老太太和到處亂飛的雞外,整個上學的路上到的就是汽車和馬車,自行車和上學的孩子。

而如今我們搬到了北運河邊的居民區來,過了河就不屬於天津市區,而是北郊區了。在河的這一岸,是大片大片存在了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密集而窄小的平房我們住的新樓是唯一高聳的建築。這也是我喜歡扒在陽台上往下看的原因:一眼可以看到無限遠,沒有阻擋!無論間房的窗戶都可以看到無限遠去。

陽台對著的是學校的方向,但看不到學校,因為臨近學校有個兩層樓的百貨公司“紅旗商場”,在以後的日子裏一直到高中畢業,紅旗商場和附近的糧店是我最常去的兩個地方。

剛搬進去那會,妹妹還沒上學,雖然玉蘋一家就住在我們樓下,但我從來沒和玉蘋約著一起上過學我每天一個人走去上學,要在無數個像迷宮一樣窄小的胡同裏鑽來鑽去尋找最便捷的一條路,先通向紅旗商場,然後再進入一個工廠區,那裏永遠都在空氣中飄散著濃烈的酒糟刺鼻味。走過撒著的酒糟殘渣街道,最後才來到學校大門口。

最靠近我們樓的那段居民區,由於存在年頭久遠,在密密麻麻的小街上到處都可以聞到廁所裏散出的惡臭味,有時掏糞車經過,還在地上留下一條長長的黃色汙水。那臭不比我們曾交的糞,牛和馬是食草動物,糞便即便發了酵也還沒那麽刺鼻。可從簡易廁所裏散發出的惡臭真是令人難忘。

我曾在放學回家途中尿急,就近找了個公用廁所,走進去足足猶豫了兩分鍾,又花了另外兩分鍾才踮起腳尖找到兩個插腳的地方,因為除了糞坑裏,連周圍岸上,門口,到處都是大便,角落裏還蠕動著一大群白色的蛆蟲!

過了幾年,我已經上初中,能聽懂幾句英語。有次我正走在街上,迎麵走來兩個年輕老外,一男一女,肩上背著旅行大包。那時見到老外好稀奇,我不眨眼地盯著他們看,兩個人一路走一路說話,正到我旁邊時那女的突然眉頭一皺,聳了聳鼻子,說了一句話:“Terrible smell!”正過上回我上的那個廁所!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從老外嘴裏聽到的英語,清晰而正宗

所以當我定居國外,每當有老外對我說他曾在七八十年代到過中國時,我立刻過敏使勁人家的臉,想找出上麵究竟是炫耀還是諷刺。然後就問:“那您近幾年去過沒有?”

一般說自己30年去過的,近幾年都沒去過於是我趕緊建議:“那您該去呀!看看世博會……上海那些個大樓,唉!太高了,100多層!”說完我還使勁搖搖,然後說:“還是這兒好,清靜啊,沒那麽多的高樓!中國過於繁華啦!”

那人也跟著點頭:“不錯,我看到電視放的了,好多高樓大廈……

     新家最讓我喜歡的一是那個水泥陽台,雖然剛搬進去不久烏鴉嘴咒死了小黑姐妹的奶奶,可後來發現她們並沒認出我就放膽時時到陽台上去看遠處成片的矮房子和那些窄小街道裏賣瓜子的老頭

    鄰我家陽台的是另一個樓棟的王司機家,他家有對長得極漂亮的小女孩,一個像媽一個像爸,隻可惜她們的爸媽成天吵架,尤其是她們的媽,總是抄著花腔女高音尖聲地憤怒控訴那愛喝上兩口的老公。於是隻一牆之隔的這一邊在好多年裏一直都享有免費包廂待遇,雖然看不到畫麵,但耳朵總是可以聽到隨時開場的高亢而婉轉的現場演出。

二十年後當我無意中聽到帕瓦羅蒂和薩瑟蘭的《茶花女》,覺得女高音部分似曾相識,搜尋記憶的源頭終於找到出處,在回憶過程中喜歡上了歌劇,盡管我始終都是個音樂盲。

鄰居王司機家的西洋歌劇相比,每天清晨從我家另一邊窗戶外傳進來的厚重的女中音卻成了我早上定時的鬧鍾。

從搬進大樓我就睡在那間小臥室裏,窗戶朝著北邊的運河和河上的大橋。每天天還沒亮,就從橋洞裏傳出一個人嗓子“啊啊,嗷嗷”瞎叫嚷,偶爾還反複唱上半句

開始我覺得那是個男人,也不知道他在幹什麽,為什麽用擴音器吵吵也沒聽到他說出一句整話,是個不會說話的傻子正犯著病了吧?後來那傻子天天都來,我爸聽明白了一個女中音在練聲他說橋洞下麵有擴音的效果,並且清晨空氣好,歌唱家都是早上找座大橋練聲的

他那麽確定是個女的,我當時懷疑他肯定去偷看過。

我爸年輕時有副好歌喉,據說如果不是因為咬字不清,差點走偏門當了男中音歌唱家所以當他發現有正宗歌唱家在自家樓下練聲,備受鼓舞,時不時放開中氣在房間裏唱上一首《挑擔茶葉上北京》,然後讓我站在他麵前,用手捂著肚子跟著他的調子來兩句,反複強調要用“丹田之氣”

我心裏發笑:如果“丹田”真有氣豈不是想放屁?我爸見我沒誠意要學,憤怒地指指窗外:“你聽聽,人家每天練習多麽地刻苦!那才叫唱歌!唱歌就是氣功,有了氣聲音才洪亮!像你這樣是鬼叫,不是唱歌!”

我那時不到十歲對氣功不感興趣,所以雖然咬字十分清楚也想當歌唱家。

    兩年後,關牧村出了名,我後悔當時沒跑到橋底下去看看她的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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