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76年以前,雖然每戶人家的日子都過得清苦,但穩定而有序:人們在夏天蔬菜下市的時候都派了家裏的大孩子去菜場買成籃子的西紅柿,黃瓜,和芹菜,茴香菜。
在旺季,西紅柿是用鏟子鏟而不是用稱稱,不管好的爛的,一鏟子一毛錢。豬肉九毛錢一斤,每次我媽都讓我買三毛錢的“肥瘦”肉,就是有肥有瘦的,當時無論什麽樣的肉都是一個價錢。食用油每戶每月限量供應半斤,所以肥肉部分可以用來炸油炒菜,或者放些到麵條湯裏調味。
我媽是個過日子的好手,並且是個營養學家。當時雖然豬肉限量供應,但被剔淨了肉的豬骨頭卻可以不限量地買,隻是要在剛剛好的時候排隊等候,因為每天被剔出來的骨頭極少,除了給走後門的人買走外,剩下的隻夠四五個人每人買上三,四毛錢的。三毛錢的豬肉隻有二兩多,小小的一塊,隻夠炒一盤子白菜用,但三毛錢的豬骨可是一網兜那麽多,放上水可以煮一大鍋骨頭湯呢!我媽認準了這個便宜,總是在我不上學的時候給我三毛錢讓我提前去排隊買骨頭。
我非常喜歡這個差,除了骨頭湯的鮮美外,吃剩的骨頭還能給我和妹妹帶來額外的零用錢!
當時家家戶戶的孩子中流行著賣破爛的營生:把自家的舊報紙和破布,破玻璃,還有骨頭拿到廢品收購站去賣。我隻記得我爸爸當時訂了一份《參考消息》,好像也不是每天一份,一周才一份,並且他喜歡剪報,總是把自己認為有用的留起來,於是把舊報紙賣錢似乎並沒什麽效益。
看到玉蘋家的孩子經常能弄到許多的破爛,大筐小筐地抬去賣,我也跟著紅了眼。於是又尾隨她們到大樓的後麵的工地,原來那許多的碎玻璃都是從這兒撿的!我在沒人的時候就帶著妹妹在被玉蘋們搜過無數次的破木板堆裏搜尋著,運氣好也可以弄到一兩塊玻璃。加上滿世界搜尋來的破布和自家的廢報紙,我們有時也能賺上個一兩毛錢!當時一塊水果糖一分錢,一塊牛奶糖或麻醬糖兩分錢,在我的眼明手快中,我和妹妹時不時也能吃上自己賺來的糖果了。
當我媽發現了豬骨頭的好處後,我幾乎在同時也發現了它額外的價值:三毛錢的豬骨煮過後拿去賣,還可以得一毛一分錢!這個重大的發現之後排隊等候豬骨的過程對我來講是十分美妙的,盡管那一毛一分錢並不是每次都全數落盡我們的小饞嘴裏,有時我媽會勒令我們充公來補貼家用,但賣骨頭時的那份驕傲永遠存在了我慢慢開竅的大腦裏。
豬骨湯除了給我家帶來營養學上的成就,轉手貿易上得來的實惠,三毛錢和一毛一分錢的數學應用題解,還帶來一種生物營養學中的轉換公式:
我媽煮湯時除了放生薑外還要放進一碗黃豆,因為黃豆在當時是最便宜的粗糧之一:八分錢一斤。千煮萬煮之後湯水變得又濃又香,黃豆也都酥爛好吃,於是每當喝湯吃豆啃骨頭的時候,爸爸總是歪著頭,以一個生物學家的口吻說:“從蛋白質的含量來講,50粒黃豆相當於一個雞蛋。就是說:50粒黃豆=一個雞蛋!”從此以後,每當吃到黃豆,我總是默默地數著,第二天上學就對同桌腦子不太好使的那個女孩子說:“昨天我一口氣吃了兩個雞蛋!”
我喜歡看她傻而認真的眼神裏放出羨慕的光芒。然後我回過頭,因為張琳琳就坐在我後麵一排,她也一定聽到了我的話,我要從她美麗的小臉蛋上使勁看看,昨天她是否也一口氣吃過兩個雞蛋?
但張琳琳對此毫無反應,她壓根不在乎我的炫耀。“哼,等著吧,到時候我媽把你接到我家你就知道厲害了!”我腦子裏又出現了那位從來都沒見過的生身母親,她迎向我,手裏拿著兩個染成紅色的雞蛋,而張琳琳,哭哭啼啼地被我媽一把扯了手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