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媽
隨心所欲
如果說貧下中農進課堂給學生帶來的提著布袋的老大爺和難吃的窩窩，是給枯燥課堂透進了一股新鮮，邢老師上的一堂戰爭故事課則讓我對其中一個戰爭情節難忘了好多年。
那時上午語文算術課，下午沒什麽內容可上，除了能幸運地請到工農兵來讓我們受教育，多數時候是勞動，包括大掃除，滅四害，拾糞，和撿廢鋼鐵，如果在冬天這些活動都搞不成的時候，班主任就給大夥講故事。
有次，邢老師講了一個解放戰爭的故事給大家聽。我不知道其他同學是否真的對這類故事感興趣，反正我隻想睡覺，硬撐著脖子死死盯住老師不斷努動的嘴，漸漸地，我的兩眼焦距漸漸散開，視覺變得模糊，耳邊斷斷續續飄來邢老師柔和的聲音：
“我軍進行了第二次大規模的進攻，消滅了敵軍多少多少萬，在什麽什麽山，我們軍公雞了敵人的碉堡……我軍在不斷的公雞中取得勝利……最後解放軍發起的總公雞……一舉擊破了敵人的堡壘……這次公雞為整個戰爭的勝利奠定了基礎……”我沉重的眼皮被那些“公雞”吵醒了，開始認真地聽起來，驚奇地發現公雞在打仗時竟然起著這麽重要的作用！
對於公雞我並不陌生，雖然我們住的大院裏沒有雞，但研究所地處城市邊緣，院子外幾乎所有的原居民都養著雞，甚至還養著大灰鵝呢！清晨此起彼落的雞鳴早就是一天中最早也是最熟悉的聲音了。
所以當故事裏反複出現公雞時，我的大腦依據著故事的情節開始了想象：在火熱的戰場上，許多隻公雞紅著雞冠，仰著脖子，“喔喔”地叫著瞪圓了小眼睛奮勇殺向敵軍陣營，見一個啄一個，直啄到敵軍司令部，啄下了司令官，啄瞎了蔣介石，終於使敵人潰不成軍！公雞啄跑了敵人，鼓舞了士氣，公雞是最無畏的勇士，是革命勝利的象征！
自從聽了這個故事，我在上學的路上碰到大公雞時總是對它們的勇敢肅然起敬，對它們的紅雞冠和彩色的大尾巴稱羨不已！
當然有時也覺得有些怪，解放戰爭時我軍真的用上了公雞？但邢老師是我尊敬的班主任，怎會騙我們？於是在那兩年裏，公雞在我心目中絕不僅僅會報時，還是個戰場上不死的戰神，一想到這，就在心裏著實地敬仰著它們。從那以後在清晨聞雞鳴，感覺有點像在教堂聆聽上帝的聲音，當然那時還不懂得宗教，隻知道毛主席萬歲，再說公雞是毛主席派去的，當然神勇！
直到過了兩年，猛然間學會了寫“攻擊”兩個字時，才恍然，同時心中悵然若失……
撿廢鋼鐵在小學被劃在“學工”的範疇。為了能按時交上足夠的廢鐵，我們平日裏要不斷地尋找廢鐵，撿到一點就存到籃子裏，到了交鐵的時間再把它們拖到學校，在大操場一角的廢鐵堆旁過秤。
學生交來的廢鐵有家裏不用的舊鐵鍋，舊菜刀，和舊鐵鎖，還有生了繡的鐵鏈子，和鐵簸箕什麽的。在住了幾十上百年的老房子裏找找或許總能找出些不用的鐵物件，但我們在大院安家不過幾年，哪兒有那麽多的鋼鐵去上交啊？正當我掘地三尺地在家裏找鐵時，玉蘋小慧她們這些開竅早的聰明孩子早就不費勁地弄到了大筐大筐的鐵刨花！
我紅著眼，悄悄尾隨她們到了研究所實驗工廠廠房的後院，那是玉蘋父母們的領地，堆放了大量的實驗機器刨下來的鐵刨花，還有小鐵板和小鐵塊呢！它們不斷地被製造出來堆放在院角，取之不盡，用之不絕！
哼！原來是這樣！我立刻回家取了籃子，玉蘋小慧已經拖著她們的籃子鬼鬼祟祟地往外走，一見了我就說：趕緊跑呀，大人不讓拿！我不信她們的鬼話，徑自往車間後門闖，見一個叔叔果然站在門外插著手往我這兒看呢。見我提著籃子就說：“別用手拿！”我說：“她們怎麽就能拿？”叔叔說：“你要拿回家找個手套戴上，這鐵刨花多鋒利啊！”
原來是這樣！玉蘋小慧一看陰謀破產了隻好灰溜溜拖著籃子消失。
從此以後交廢鋼鐵的任務就再也沒有難倒過我，我還因為交得及時和交得足稱得到了老師的表揚，對於我，得句表揚可是件稀奇事呢。
比起撿鋼鐵，拾糞就多了。
當時拾糞是為了交到農村去做農業肥料，最好的糞是馬糞。對於馬糞我們也不陌生：天津在當時除了有公共汽車，在靠近郊區的街道上還有大量的馬車過往。拉大車的馬脖子上掛著叮當響的鈴，屁股上都戴著一個馬糞兜，那些隨時降落的馬糞直接都落在了糞兜裏，趕車的把式看看糞兜快滿了就把糞收藏起來自用，肥水不留外人田。
盡管如此，馬路上還是時不時有幾顆漏網之糞出現，立刻引起一陣哄搶，如果車把式發現了就會舉著馬鞭吆喝一聲“去！去！”跳下車把提著籃子的學生都趕走，然後用一把鐵鏟熟練地一鏟子就把一溜馬糞蛋鏟回自己的糞筐裏。“小氣鬼！”我們這些拾糞的就隻能站在路邊，舔著口水眼巴巴地望洋興歎。
隻有那些眼明手快的機靈鬼們能搶到些許漏網的馬糞蛋，用小鏟子鏟到自己的小糞筐裏得意地向我們這些個傻蛋顯擺。而我隻搶到一次貨真價實的新鮮馬糞，得意了一兩天後又開始犯愁：每星期都要交糞到學校，而人的大便實在是太汙穢，並且也沒提倡交，不然直接從學校廁所取不就簡單了？
那段時間我們一直都在為尋找馬糞而努力著，沒課的時候我和幾個大孩子跑了很遠的路去看郊區的大肥堆。一座巨大的，有一人多高的被拍成平行四邊形的大糞堆著實讓我興奮和羨慕了好久，那就是用大家積累起來的糞拍成的！那堆大糞激勵著我，學校每周的任務也逼著我，於是急中生智有了辦法：用家裏爐子產生的爐灰渣加上菜場裏撿來的一些爛菜葉子再摻點泥土攪在一起，看上去比較像糞，氣味也怪酸臭的！我從小就是個藝術家，我的藝術天份又一次不經意地體現了出來。
在交糞的時候心裏還總怕過不了關，一路拖著糞筐走一路心裏打著鼓，慢慢地蹭到學校。可事實總是：每次都可以蒙混過關！開始覺得奇怪，後來想想可能是因為交糞場實在太臭，老師被熏受不住，隻得長時間屏住呼吸，造成暫時性的大腦缺氧，大大影響了對真糞假糞的識別能力。當然這個結論是後來高中學了生物學以後才得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