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半罰站

至於小慧，據說一開始她也是個文靜的好女孩，自從她父親得了癌症去世以後她就和玉蘋一起玩，變成了個陰險，愛惡作劇的壞女孩了。

小慧的爸爸是個瘦弱的知識分子，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但還是懷著謙遜，文雅，總是溫和地和鄰居和同事交往著。我深切地記著小慧的爸爸是因為一天晚上我被罰站。

在上小學前的一個嚴冬，白天我犯了錯，不記得是又把稀飯燒糊還是把鞋子踢破，或者把家裏東西打爛，總之那天我又犯了錯，照例被我媽打一頓，被罵過無數遍的“小赤佬”和被連帶提起的奶奶做過的無數罪惡，到了深夜十點，我媽覺得對我的批評教育還不夠充分，就讓我自己到大門外罰站去！

那時我爸常常到外地出差，那天好像也不在，我傻站在家門外，開始隻穿了一件毛衣，外麵的水管結著厚厚的冰，腳下也有一塊滑滑的冰塊，我用鞋在冰上磨著，覺著冷得要命。對麵辦公樓上的黑白小電視一直響，不知什麽人還在那看電視。我不知道我媽什麽時候能放我進屋，也不敢敲門。

過了好一會，門開了，心中暗喜，正想溜進屋，隻見我媽從裏麵扔出了一件棉襖後又“碰”地關上了門。我趕緊把淺黃色大格子棉襖撿起來穿上，身上暖和了許多，腳還冷，就不停地跺著腳。手上入冬就起了兩個大凍瘡，有了棉襖就可以把手揣起來，舒服多啦。

就那樣我一直望著對麵二樓窗戶上的一閃一閃的電視的光，聽著電視裏發出了革命歌曲大合唱和廣播員雄壯的聲音，倒也不覺得有多難受，甚至不覺得十分冷了。過了不知多久，電視的聲音沒有了，那點光也不見了，四周漸漸地寂靜下去，我心想應該是11點半了吧？我爸老說11點半就沒電視了。

我開始不停地跺腳，在原地裏轉圈，即不敢走遠也不敢敲門，周圍靜得可怕，星星在天上凍成了冰，好像聽見十間平房裏人們睡覺的呼嚕聲，我開始盼著家門被我媽再次打開，哼，進了屋還是少不了被她罵上一陣，說不定還加上兩個巴掌，那也比在外邊黑天半夜地跺腳強啊，誰知會不會有狼？

不知道過了多久，兩個小時？三個小時？自己家裏的門一點動靜都沒有，她們早就睡了，我不記得當時是否想到了可親的奶奶，不過我也沒火柴，肚子也不太餓。對了，那時不懂得看童話，不認字。

正在我又冷又困又怕的時候，隔壁小慧家的門響了！小慧爸爸從門裏出來，他是眾所周知的一個絕症病患，最近都不大露麵了，盡管他就住在我家隔壁，但也不老見麵。

在這天寒地凍天裏，這個愛幹淨不愛麻煩別人的病人跑到房外去小解，而不是在家裏用著夜壺。早就聽說他心疼老婆，什麽事都不愛麻煩妻子。這會兒他正披著大棉襖往十幾步外的辦公樓裏跑呢，過了幾分鍾又縮著頭小跑著回來，猛一下看到我站在門外，嚇了他一跳，忙尖叫起來：“怎麽回事？你站在這兒怎麽回事？大冷天站外麵怎麽回事！”

我像見到了親人，委屈在那一刻似要迸發，忙噙住眼淚用凍得哆嗦的嘴打著顫說：“我媽讓我站外麵。”小慧的爸急了，二話不說，以他可以動起來的最快速度衝到我家門上，不客氣地咚咚敲了起來。不一會我媽開門，我媽這人愛失眠，剛才他在那一陣的嚷嚷肯定早就把她吵醒了。

小慧的爸此時一點都不像個病人，他非常嚴厲地批評我媽，孩子該教育就教育但不能這樣做呀，把孩子凍壞了怎麽辦？要是敲門的不是小慧的爸爸，而是玉蘋的爹，我媽才不會有好氣呢，準會“碰”地把門甩上，扔下句：“你少多管閑事！”

可平素裏我媽最欽佩和喜愛的就是小慧爸爸，就因為他有關愛，照顧妻子的好名聲，我媽還老是嗟歎說為什麽像小慧爸爸那樣的好人將會不長壽呢。

見小慧爸爸敲門，我媽立刻就把我拉進了屋，並感謝他的關心，可能她覺得這事讓個心地善良的絕症病人管了臉上有點掛不住。那天晚上我進屋就幸運地睡覺了，沒再挨罵。

所以當不久後小慧爸爸去世時，我心裏也難過了好長時間。大人們，尤其像我媽那樣的女人們總是議論著：“好人不長壽，壞人萬萬年”的時候，我心裏對小慧爸爸的感激是具體的，因為從那天起，無論我媽怎樣地打罵過我，再也沒有讓我半夜在外麵罰站過了。

    祝小慧的爸爸來世幸福，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