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夏天總是跑到大院的外牆後麵去摘野花玩,有不同顏色的野喇叭花和紫色的水瓶花,有時還能找到野葡萄吃。玩膩了野花,女孩子也會捉些蛐蛐和螞蚱來玩,但是對於壁虎,沒人敢去碰,據說它被斬斷了尾巴能重新長出來,女孩子都覺得這事神奇並且恐怖,一看見壁虎就躲得遠遠的,並且,在孩子中流行著一種不知來源於何處的可怕魔咒:如果不慎踩到了“壁虎”尿,七步之內就一定會死!
於是有一天,玉蘋們又開始琢磨起新鮮玩法來了。
那天我們姐妹和玉蘋小慧她們在大院裏逛著,玉蘋突然對著我大叫:“不好啦!你踩到壁虎的尿了!不能動!走七步你就死定了!”她說得煞有介事,一點不像開玩笑。我連忙低頭一看:啊呀,我的腳下正踩著一小片濕地呢!
我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兩隻腳定在那,動也不敢動。妹妹也嚇壞了不知怎麽好,玉蘋和小慧非常好心地囑咐我千萬別邁步,不然馬上就會死了。然後兩個人手拉手極快地跑了開去,跑到遠處站住了往這邊張望,看到我真的一動不動地傻站著,兩個人大笑起來。
我早就嚇得沒了智慧,連我奶奶當年放在奶糕裏的蛋黃都沒起作用,心裏隻有一個念頭:我踩到了壁虎的尿,我要死了。自從我咒死了我的爺爺又咒死了小黑小白的奶奶,我就知道死可不是好玩的!我站在那片濕地上嚎啕大哭,不停地嚷:“我要死了,我踩到了壁虎的尿!我要死了!”
有人從辦公樓裏走出來拉我,我說:“我不能動,一動就沒命啦!”一通騷亂終於把我爸從實驗室裏鬧了出來,他嚇得變了臉,跑來一問就明白了又是玉蘋們搞得鬼,心裏那個火!
拉我又拉不動,隻好耐下性子給我分析壁虎尿液裏麵的化學成分,說裏麵主要是尿酸,尿酸怎麽能有毒呢?又說就算壁虎直接把尿撒在光腳丫上也死不了。我哭著說那是因為我沒有動,走上七步遠我準就死啦!
我爸頭上急出汗,突然改變策略,說你想想一隻小壁虎的一泡尿能有多大?一巴掌了不起,你看看你腳底下這麽一大片濕地,是老虎的鳥我倒信!我低頭一看,也是,這片濕至少有一盆水呢!
晚上回到家,我爸憤怒聲討了玉蘋等女孩子們的惡毒和無聊,說了半晚上也聽不出有任何討伐計劃。我媽沉不住氣了,“噌”地站起身,說哪兒有這麽縱容孩子使壞的!她認為這肯定是玉蘋的鄉下人爹媽在背後教唆的,她把門一推氣衝衝地跑到玉蘋家去評理。
玉蘋家和我家之間隻隔了兩三戶人家,估計不到十秒鍾戰火就燃起了,我爸和我們姐妹倆靜靜地坐在飯桌前等真我媽凱旋的好消息。一會功夫我媽回來了,臉上更難看了:“什麽人家!跟他們說還不如不說,看看他們的表情,還笑呢!還覺得很得意呢!半句都沒說自己孩子不對!我看就是他們教唆的!沒文化的鄉下人!”
我爸瞪圓了眼睛:“這麽不講道理?啊?至少要說一句吧,啊?”他站起身想了好一會,突然大悟:“哼!跟沒知識的人是不用講道理的!來!他們不講理,我也不講理了!”他擼起了袖子,一時間我們這間小屋裏昂揚起了鬥誌,我想象著不消一刻功夫,由我爸打頭陣我媽二度掛帥,後麵跟著受害者我和我妹,一家人衝向敵人陣營時的豪邁氣勢,我也跟著站起身。就聽見我爸氣派很大地一揮手說:“把門關好!去找張紙頭來!”
我心裏正納悶,我爸已經徑自跑到小桌子角上從一疊信紙裏抽出一張來,又從自己上衣袋裏拿出那支極珍貴的黑色派克鋼筆,把信紙攤在飯桌上,小心擺放端正,提筆運氣,盯著白紙使勁醞釀起來。
十分鍾後,爸爸在信紙中央畫了大大的一個烏龜。
烏龜下麵用楷體方方正正地寫了一行:“武權柱全家都是烏龜。”武權柱是玉蘋爸爸的名字,我爸覺得“武”和“烏”是同音字。
寫好後,他滿意地拿起畫端詳良久,自言自語道:“要文鬥,不要武鬥……”直起身他把目光投向了我:“去,你去把它貼在小玉蘋家的門上!”
我正在心裏為那張藝術品喝彩呢:老爸到底在大學裏當過宣傳幹事,出過黑板報的,徒手畫個烏龜都是那樣逼真!突然間任務派到了自己頭上,又是這樣危險而艱巨,我有點害怕。
我爸說:“怕什麽!人要有膽有識,他們這樣欺負你,就是當著他們的麵貼也不要怕!”我媽趕緊說:“去,先不貼,先去看看他們家睡覺了沒有,等他們關了燈再貼也可以。”
我硬著頭皮輕手輕腳地潛伏到玉蘋家門口,見他家屋裏的燈還亮著,門上的玻璃清楚地看到他們全家都還坐在床沿上說話呢,滿臉的賊笑,一準還在議論著這事呢!我回來密報了情況,我爸說:“那好,就等一等好了。先去拿幾顆米飯糊在紙頭上,糊好了一拿去就貼上,動作要快!”
我從鍋裏弄了幾顆米飯碾碎了抹在畫背後的四個角上,這個事不消一會就做完了,爸爸說:“去貼吧,等下幹了就貼不上了。”我心想就這麽回功夫怕是他們還沒關燈吧?看看我爸那張嚴峻的臉,隻好硬著頭皮拿了烏龜出門。
到了玉蘋家門口,頭就開始大起來:他家的燈還開著。我貼牆站立良久,探出頭從玻璃門往裏不住窺探,終於等到床沿上已經沒了人,玉蘋爸撅著屁股背對門彎腰不知做什麽,猶豫片刻終於一個健步走上前飛速地把烏龜貼在他家的玻璃窗上,也不管有一個角沒粘上就返身奪路而逃,背後飄來玉蘋爸尖細和悠揚的河南調:“是誰呀~~”
多年後我自己評價這次行動:覺得從小就沒有做特工的天賦。而我爸卻很滿意這次的報複行動。
第二天一大早我趕在平常大家起床之前就跑出去看那畫,它已經被撕掉了,我懷疑是昨晚當場就被撕掉的。心裏非常惋惜,我是多麽希望清早每戶人家路過他家時都看到烏龜和那句話,都知道他們全家變成了烏龜這個事實啊!
後來玉蘋家大人孩子從來都沒有提起過這件事,就算十年後我們在樓房裏做了鄰居,我和玉蘋在上大學前還時不時聊天和切磋功課,我們互相都沒有提起過這事。我想他們家父母肯定猜到那作品是出於我爸之手,但他們卻沒敢提起,正說明我爸爸這個反擊方案的全麵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