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徹頭徹尾自私的人,對周遭人事物的愛大多建立在自己的喜好上。我對孩子的愛雖然比愛別人偉大那麽一點點,但他們帶給我的卻遠遠過於我所給他們的。他們不僅承繼了我的生命,他們的熱情,單純,對未來的無限憧憬,也為我繁瑣平庸的日常生活增添了莫大的快樂和盼望。
我的兩個孩子還正在吵吵鬧鬧的年齡,下午放學回家不到一分鍾,他們便開始爭執起來,大多是因為你搶了我的玩具,他用了我的鉛筆,你坐了我的位置,他玩了我的遊戲之類的小伎倆,姐弟倆也在吵吵鬧鬧中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可是他們的聲音常常超出我能容忍的範圍,使我無法安心做任何事情,調停無果後,我常常心情煩躁,忍不住對他們大吼幾聲,方能息下戰火。
嬉鬧是孩子的天性,是他們快樂生活的表現,我理性上完全接受,可現實裏卻無從忍耐。我就像是個不停搖動的鍾擺,在理性與現實之間遊移,一不小心便會對他們大吼幾聲。我也常常會為自己的急躁性情懊惱,所以發火之後我也常常向他們道歉,一是我真的為我薄弱的自製力抱歉,另一則是讓他們學習接納我作為人存在的不完美和真實性。所幸的是他們常常是原諒我的,所以他們依舊還是嬉鬧著,我依舊還是煩躁著,日複一日。
平日裏我把他們從校車上接到後常常會帶他們到小區的公園裏玩一下。周三下午姐姐上繪畫課,弟弟一人孤零零從校車裏走下來,看到我時他眼睛發光,叫著“媽媽”撲了過來。我接過他的書包,和往常一樣問候他一天的情況,一起走進家門。
姐姐不在,屋子裏安靜了許多。弟弟寂廖廖地擺弄著平日姐姐不讓摸的玩具,人卻高興不起來,嘴裏不停地問,“媽媽,我可以幹什麽呀?”
我和他帶上家裏那隻叫“本本”的小卷毛狗,和往常一樣出了門,往公園方向走去。
公園邊上長著兩顆碩大的板栗樹,最近樹上掛滿了帶刺的果實,秋意才剛襲來,他們便張開了大口,漏出自然的咖啡色。早晚微風一吹,有大把的果實帶著殼飛了下來,在空中亂舞一通後,便結結實實地砸在地麵上,發出怦怦的響聲。於是人行道上便成了一道風景:有渾圓飽滿的板栗的果實,有渾身是刺的空殼,還有包在殼裏的果子,縱橫交錯在人行道上,仿佛孩子們塗鴉而成的立體動漫,生動,活潑。大多的果實掉下後會閑閑散撒地躺在路麵上,草地裏,偶爾也會藏在縫隙裏,籬笆牆裏,石頭縫裏的,但那些掉在路中間的果實,卻似乎慘淡了很多,被過往的車輛壓得粉碎,牢牢地趴在地麵上,像是人工塗了幾層顏色似的,又如畫家筆下弩張跋扈的風景畫,妝點著這個地麵。
往日我和孩子們走到樹下時,常常會被這滿地天然渾成的果實所吸引,孩子們異常的興奮,常常會迫不及待地跑過去,俯身揀了起來。他們最開心的莫過於相互比著誰撿得最大,誰撿得最多,為此也會爭個不休,吵個不停,與栗子落地的啪啪聲此起彼伏,平添了幾分秋色。
那些掉下來的時候渾身還包在刺裏的果子是孩子們的最愛,他們總是用腳去踩那些刺人的東西,看到有栗子從裏麵滾出來,好像看到了莫大的奇跡一般,他們尖叫著,嬉鬧著,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板栗原來是這樣長出來的!我在想當這些果子從他們渾身是刺的家裏出來的那一刻,該是多麽的歡喜快樂呀!板栗的肉可以滋潤人心,它們的顏色可以悅人眼目,它們為這個季節,這個社區所營造的氣氛又是這樣的陶人情操。那鋪滿全地不單單是健康美味的佳肴,更是一地的情思!
兒子今天得以牽著我們家那隻卷毛狗,和我漫步在去公園的路上。沒有女兒跟他搶,他的興趣大不如往常。狗狗一如既往地興奮,帶著弟弟往前跑。我信步跟著他們,來到了那兩棵板栗樹下。可是剛剛才撿了兩三個果子,兒子便失去了興趣,說,“媽媽,我們去公園玩吧。”
公園的一角是孩子們玩耍的遊樂場,沿著籬笆牆的四圍長著幾顆大樹,像是橡樹的樣子,有規則的,對稱的,椎型的葉子在夏日裏為孩子們提供陰涼,避風遮雨 。公園裏新近添置了一件好玩具,是可以躺在上麵蕩的秋千,看起來頗有點新意,至少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平日裏兩個孩子會輪班坐上去,他們已不甘心隻是坐在上麵蕩一蕩,而是想盡一切辦法,使之更加刺激,有趣。他們亦或是爬到秋千的最高處,一人一麵坐著觀望,或是其中的一個人把坐在秋千上麵的另一人一圈一圈地卷起來,隻卷到鐵鏈的最高處,然後讓鐵鏈自然反轉回去,快快滑下去。他們樂此不疲地重複著這個遊戲,在秋千回轉的那一刻尖叫著,大笑著,享受著坐過山車般的樂趣。
在心驚膽戰之餘,眼睛觀望著他們的同時,我和狗狗則常常會在公園外上的小路上走來走去。落葉在腳下嘎嘎作響,稀薄的陽光穿過樹的縫隙,斜斜地打在我的身上,照在狗狗大大的眼睛上,滑在片片的落葉上,地麵上仿佛有樹影在移動。微風吹著我發,我的臉,和我柔滑的衣裳,也吹在狗狗渾身卷著的毛上,它興奮地搖著尾巴。我的心此刻溶化在這柔和的空氣裏,思緒融合在稀薄的霞光裏,還有尖叫嬉鬧嘎嘎作響的聲色裏,整個人在享受著這一切。
今天下午因為姐姐不在,兒子似乎失去了靈魂。我把本本拴在公園籬笆牆的環上,陪他去玩他平日喜愛的秋千,可才剛蕩兩個回合他就厭倦了,無所適從地說,“媽媽,我們回家吧。”
我和他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問他說,“兒子,你為什麽跟媽媽玩不高興,隻喜歡跟姐姐玩?。”他說,“沒有呀,媽媽,是你平時不跟我玩。”
此時的我是如何的汗顏,我是如何的無地自容。
我對他們的愛是如此的有限和稀薄。我沒有給他們美貌,因為我沒有美貌,但我一直在言傳身教,使他們學會用一顆永遠美麗的心去麵對這個世界;我沒有給孩子財富,因為我沒有財富,但我一直認為我在愛中為他們創造一生受用的精神財富。我為他們提供寬鬆的環境,為他們提供愛的氣氛,家庭的歡樂和親情。可是,今天,兒子讓我看到我所做的多麽有限。是呀,我做的多麽有限。我早晨在他們看到我之前已經離開家去上班,下午接到他們後也常常是讓他們自己玩,兒子有時候要我陪他打球,我常常說媽媽做飯,沒時間,找姐姐去;女兒要我陪她畫畫,我常常說媽媽不會,找爸爸去。如若他們太吵鬧,觸到了我的底線,我也會一反往日賢妻良母形象,對他們大吼大叫一番,直到他們安靜為止。我是個徹頭徹尾自私的人。
暮靄四合的時候我把女兒接了回來。兒子高興地叫著姐姐,黝黑如鴿子般的眼睛裏終於露出了喜悅的光芒。我看著他們,真誠地說,“來,媽媽陪你們玩。”
在這個千門萬戶的世界裏,在這紛紛擾擾的環境中,除了愛,我還能拿什麽給我的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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