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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又是《父親的眼淚》

(2011-04-18 07:44:53) 下一個

為了母親---寫在清明雨過後
04/14/2011

父親,屬猴,生於一九三二年,卒於二零零八年。他,可以說是出身書香豪門。由太平天國到民國動亂;又從軍閥混戰到鬼子侵略;複經國共內戰到和平年代的種種浮沉,家境被紛爭錯亂的世道整得七零八落。他還算幸運,靠著叔叔對著兄長的靈位發出的誓言,憑著家裏積存的老底子,他自初中起就進了最好的教會學校;高中時由升至美漢,接著進入聖約翰係統的高中直至完成學業。五零年高考時,因高分同時被複旦,交通,政法等七所高校錄取。選擇華師大是因為那是國家全資的高校,可以減輕不斷支撐他和妹妹的兩位兄長的經濟負擔;但真正讓他做出這個選擇的原因除了新中國的號召,還有和我母親,和當時許許多多有血青年一樣,出於蘇聯電影《鄉村女教師》中女主角芭芭拉。瓦蓮娜契芙娜感人至深的故事。

父親一生有三好:橋牌,書法和五加皮。

橋牌大學二年級開打,直到手抓不起牌張。文革時,那是“違禁”的,照樣關起窗戶掛上厚毯不分季節地吆五喝六。都是高級知識分子了,全沒模樣,連說帶唱的,清一色的“老頑童”。書法是父親打小練下的。整個學院無出其右。記得當時出版社要他出字帖,被他拒了,原因很簡單,所有書法都煉成了,唯獨懷素的狂草缺了點“瘋勁”。五加皮,在床邊,書桌旁和飯桌上隨時都可以一把在手。記得來紐約時,到處找不到中國酒,去了梅西見著法國香水櫃台,大呼萬歲,以為找著酒櫃了。唐人街找到“台北酒莊”後,把他樂得,兩個月喝掉我好幾千,回去時還提溜了八瓶:和母親各執四瓶,海關允許的最大量。

父親是全學院和全家族聲名赫赫的硬漢子。絕不違心,絕不將就,絕不就俗落私。

家族在文革期間爛事多多,他成了“救火隊員”,哪裏有情況就及時出現在哪裏,把我母親累得隻有流淚的份,把著苦枯瘦的兒子和幹癟的女兒,隻好違心不斷地向外公請求支援。這也最後成了我父親到死的心病,覺得頭上的桂冠和光環都是從妻子那裏“竊”來的。生命最後的一刻,他沒忘用最後的氣力拉著所有後輩的手,手指停在半空中,指著母親---一位同學和同事,唯一的所愛,終身的伴侶,至死的掛念。

他,在所有朋友和同事中以大義肝膽稱著。

袁世清是新四軍的高級幹部,妻子是延安時代最早的白毛女扮演者之一。文革中因為“皖南事變”中的一些曲折,袁世伯吃盡了苦頭。流放至安徽鳳陽“五七幹校”改造時,歸父親管。父親除了照看,還給出很多關懷。袁世伯“解放”後,妻子在陝西路騎車被撞,死於腦震蕩,袁世伯第一時間就找父親排痛。以後袁世伯做了同濟大學校長,依然常常來家。偶爾會拍著我的頭說:你父親是個大好人,好好學他。

大概是性格關係,也是經曆使然,父親一生再難也沒見他低過頭。唯一讓我無法忘記無法麵對的是我記憶中僅僅的兩次流淚。

第一次:
我十五歲那年,五門功課拿下了四百九十八的高分。母親獎勵了我祈求大半年的東西:一支一元兩毛五分錢的“鉛皮”圓規。三個月後,我被學校保送上海外國語學院英文係。結果因為鄧被重新打倒成了夢中煙霧。圖書館也關了,父親借不到我要看的書,他,流淚了,哭得非常地傷心。這,在我心中留下了很深很深的愧疚。那時不懂啊!從此之後,再也沒問父母要書或要錢買書。真正開始大批量按月買書是大學畢業有了工作的第二個月。第一個月工資的全部,我交給了父母。

第二次:
一九七六年五月二十日,地點,上海吳淞船碼頭。母親為了我將被送往東海大島接受再教育,已經整整哭了三天。臨走,父親死活不讓她送,獨自清早起來,拎著網線袋將我領出家門。

五月的上海,常常是細雨濛飛。兒子第一次要遠離家門,遠去獨自生活工作了。父親卻笑不起來。八點,開船的汽笛聲穿雲破霧。父親拍著我一米五八,四十一公斤的軀幹,紅了眼睛。他轉過身去,久久地不能回轉,山一樣地站著,卻哭了。

父親病危時,我在紐約買了連夜機票趕到上海,在床邊握著已然幹枯的手,守了八個夜晚。父親奇跡般地活了下來。十個月後重新病危時,母親讓我不要再光圖形式了,因為父親已經鶴飛。爭著奪下了橫幅祭奠的詩句,不要那匠師們的手筆;還提了要求,不能放哀樂,是我唯一的懇求,必須放布諾契利和布萊特曼的歌劇型曲目《It’s Time to Say Good-bye》。氣人的是學院領導堅持要放哀樂。我,沒法堅持,挨著母親的臉麵。

二零零九年六月十三日,地點:紐約哥倫布廣場邊的新建爵士演出中心。演出單位:Y92的紐約少年合唱團。伴奏:茱麗葉音樂學院,紐約愛樂樂團。指揮:愛樂樂團首席。我們的大兒子登上了舞台,站在了台中央。我,流淚了。曾經跟他說過,風裏來雪裏走,三年了,就為這一刻。

其實,人生很多時候,三年隻需要走出像樣的一步。

同樣是父親的淚,我又懂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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