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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路軍精銳的一次經典戰術傑作--黃崖洞保衛戰

(2015-05-24 22:55:23) 下一個

八路軍精銳的一次經典戰術傑作--黃崖洞保衛戰

轉自:西西河/史文恭

(一)解題

在毛澤東時代的宣傳裏,八路軍的麵貌很多時候不是突出軍民魚水之情,就是突出人民戰爭。在記憶裏,留下的大多是地雷戰、地道戰和狼牙山五壯士,平原遊擊隊等等,這種傾向在很大程度歪曲了作為當時中國首屈一指的精銳軍隊--八路軍的軍事素養和戰鬥水平。事實上,八路軍雖然號稱“土八路”,其核心卻是一隻非常正規,而且講究軍事技術,如饑似渴地追索最新科學技術的部隊。本文,就是一個小例子,用一場較為著名的戰鬥背後的故事,說說八路軍精銳部隊在抗戰中的戰術水平。

這個戰鬥,就是第二次黃崖洞保衛戰。確切地說,是第二次八路軍兵工廠保衛戰。這次戰鬥,八路軍總部特務團抵抗日軍兩個聯隊近5,000人,激戰5天後,獲得戰損比1:6的佳績。要知道當時進攻的日軍是步兵、炮兵、工兵混合編成的部隊,不僅兵力大大占優,裝備也遠勝八路軍守軍。因此,獲得這樣的戰果,是非常來之不易的。但這個結果,在半年之前,就有人向八路軍副總司令彭德懷下了斷言,當時的原話是:

左權參謀長問:“敵人一個聯隊(團)進攻,守黃崖洞你要多少人?”我說:“150人。”左參謀長又問:“你能打保票?”我說:“我以人頭擔保,但必須讓特務團警備連守,子彈炸藥必須給夠。”左參謀長說:“好!同誌們,彭老總等的就是你們這一句話。你報告上所有條件彭老總全部同意。彭總給你300個人,出了問題,你們去彭老總那裏說話。”

這人是誰呢?他又為何有此底氣呢?且聽下回分解。

(二)黃崖洞兵工廠:彭總的“掌上明珠”

要說黃崖洞保衛戰,先要說說黃崖洞的八路軍兵工廠。有一種宣傳,好像工農紅軍、八路軍、新四軍乃至後來的人民解放軍,他們的裝備軍械都是蔣中正同誌勞苦功高地從美國送來的,這個印象其實是有所偏頗的。實際上,從紅軍時代以來,甚至從井岡山起,TG就一直張羅建造他們自己的兵工廠(修械所),在瑞金中央蘇區時期,達到了一個小高峰;長征之後,丟失了一切重設備的紅軍到達陝北,後來,借著抗日的東風,又很快在全國各地的根據地搞起了他們或大或小的兵工廠,而其中最大最牛的,就是八路軍總部搞得兵工廠,這個兵工廠有多牛呢?在1941年,彭總給他們的任務單是:

“1941年5月25日 彭總擬定50小炮分配計劃:

① 50小炮裝備34個團。其中,129師10個團、晉察冀區3個團、115師3個團、120師3個團、延安3個團、冀魯豫區3個團、冀南3個團、冀中3個團、決死隊及特務團各1個團、另補1個團;

② 第一期裝備129師200門、晉察冀區及120師各100門、其他150門;

③ 每團36門,34個團共1,224門,每門配彈50發。要求軍工部9月份完成,此後每月以產100門為宜,八一式馬步槍200支,炮彈2萬。”

5月份的計劃,要求9月份完成1224門50迫擊炮(擲彈筒),該兵工廠的產能和規模可見一斑,而且,此時TG手裏,黃崖洞兵工廠是唯一可以生產迫擊炮和炮彈的單位。因此,對於那時的TG而言,它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了。

值得補充的是,這所兵工廠的技術人員不僅有來自清華的高材生,它的顧問還是來自英國的冶金博士。至於它的領導,開國少將劉鵬,更是傳奇人物,他是湘潭人,毛澤東的小老鄉,1925年的時候,他曾經是毛澤東和楊開慧溫馨的小家庭裏的幫工。後來,他成為TG兵工史上的一個開拓者和領軍人物。

而這所兵工廠選址勘探工作,是八路軍參謀長左權親自落實完成的。能找到黃崖洞這樣鬼斧神工的險處,兵工廠的珍貴和左權工作的細致到位都盡在不言之中了。

所以,黃崖洞兵工廠確實是此時八路軍彭德懷手裏最貴重的一份家當,比之為“掌上明珠”,可以說毫不為過。但就是這顆藏在如此險要所在的明珠,之前卻被日軍攻擊過。為此彭總大怒,為了殲滅這支600多人的日軍隊伍,他不惜發動了後來飽受爭議的“關家堖之戰”。而這次,為了防止黃崖洞再有什麽閃失,他必須找到一個能幹的將領為他守住這個重地。彭總的選擇就是,TG曆史上傳奇的“兵工王”--王耀南。

(三)受命

先說說王耀南為啥會接到這個棘手的任務,因為他之前在“百團大戰”破壞日軍鐵道線的戰鬥中發揮了非常關鍵的作用,具體的例子可見之前的帖子。

下麵,為了偷懶,俺全文引用/節錄王耀南的回憶錄,並穿插相關點評。

“1941年2月底,我接到八路軍總部開會的通知。因為開會地點不在總部駐地,所以就跟著通知我去開會的八路軍總部特務團的通訊員出發了。我跟劉伯承師長打了個招呼。誰的指令,開什麽會,在哪兒開,我也不知道,師裏也不清楚,因為戰時保密規定很嚴,我也沒問,反正跟著通訊員走就是了。八路軍總部在太行山區的根據地,地處山西、河北交界。有些駐地別說分不清是屬山西還是屬河北,就是屬於哪個州府、哪個縣區都說不清。我們自己都搞不清,敵人就更搞不清了。(史注:這個細節告訴我們,當時八路軍保密工作的嚴密性,值得一看。)

到了一座寺院,通訊員和警備人員說了些什麽後,便告訴我在寺院的東廂房開會。我看到東廂房門口站著兩個戰士,整個寺院裏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我想不是開會嘛,怎麽一點聲音都沒有。我喊著:“人都到哪兒去了?”因為長期爆破作業,我的耳朵被震壞了,聽別人說話很費力。因為我聽不見就當別人也聽不見,說話聲音就越來越大。我剛說完門就開了,開門的是左權參謀長(八路軍前線指揮部參謀長)。我一看屋子坐著的是八路軍主管作戰、保衛、裝備的負責幹部;再一看,背對著門的是彭德懷副總指揮,頓時感到有點太那個了。左參謀長招手讓我進來,沒等我敬禮喊報告,彭副總指揮轉過身來看了我一眼說:“坐吧。”左參謀長小聲向我介紹會議的內容,彭副總指揮說:“別背地叨咕,他是個聾子,罵娘聲音都得大一點,要不然他當你給他分羊呢。”彭總的幽默惹得與會幹部哄堂大笑。(史注:這段告訴我們,當時八路軍總部開會時的生活氣息,非常生動。)

在彭總示意下,主管作戰的幹部宣讀了彭總關於確保八路軍總部黃崖洞(原稱黃煙洞)兵工廠的要求。因為要求是確保,而且是死命令,各主管部門的領導都沒有把握不敢吭氣,會議已經冷場了好長時間,我進屋前裏麵靜悄悄的就是這個緣故。彭總說:“王耀南你不是開會來了嗎?你說呀!”我想了一下說,我們在驛前、石城修核心工事那麽個搞法。彭總說:“那是李德指揮的,是錯誤的。”我說:“戰略是錯誤的,但工程上是可靠的。隻要有足夠的彈藥。”彭總反問了一句說:“你敢保證不出問題,丟了街亭老子處分你。”我想埋上千八百顆地雷,鬼子進兵工廠比登天還難,那日本鬼子除了插上翅膀,他要打下我特務團死守的用地雷加核心工事構成的防禦體係是不可能的。我說:“我得去現場看看。”彭總說:“對嘛,不調查亂放炮要不得。你現在就去,怎麽搞,打個報告給我。” (史注:此處可見王耀南受命時的難處了,而從他的回答可見“工兵王”的底氣和魄力。)

彭總讓左參謀長派個人帶我去黃崖洞水腰村。左參謀長聽說我連警備員都沒帶,狠狠地批了我一頓。彭總也發火了,說:“一點警惕性都沒有,你呀,將來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這當然是首長愛護部屬的一片真情,可當時我哪顧得過來。”(史注:這段小細節可見彭總刀子嘴風範。)

(四)地形勘察和防禦體係的構築之一

繼續貼王耀南的回憶。

“當夜我們就趕到了黃崖洞地區。

黃參謀向特務團的歐致富團長,郭林祥政委,劉鵬副部長說,彭總命令從現在開始你們聽王主任的指揮。歐團長立即說:“老王是工兵專家,不聽他的聽誰的。我們都是老戰友了。”大家邊說邊緊緊地握著手。這裏還駐有新四旅工兵連,連長是崔萍;三八五旅和三八六旅的工兵連也在這裏。

我對幾位領導說,我要特務團連以上幹部,工兵連班以上幹部,工廠的生產幹部和負責保衛的幹部,跟我一齊勘察地形。歐團長說,沒問題。大家一起陪同我去看地形。

去年初,總部炮兵團在團長武亭率領下,曾在黃崖洞做過工事。武團長是從炮兵角度考慮如何做工事的。他不懂工兵,缺乏防禦的係統性。工事做的不規範,曾被日軍岡崎大隊攻破過。特務團歐團長看到這樣的工事,覺得用它防守心裏沒底。當彭總提出要他死守黃崖洞時,他不敢答腔。我當時也不了解黃崖洞的情況,所以提出來到黃崖洞看看,看過之後覺得必須重新設計防禦工程。

(史注:武亭乃朝鮮族老紅軍,是和彭總當年紅三軍團的老戰友,紅軍打到嶽陽,英國軍艦挑釁,紅軍有炮但沒人會用,隻有彭總自己和武亭會打炮,兩人親自操作,發了十炮,終於擊中敵艦,嚇跑了英國人。此公後來回到朝鮮,他的資格遠高於白頭山大元帥,但不會玩政治,英年早逝了。)

從赤峪開始,先後看了槐樹坪、桃花寨、水窯口等幾處,然後又圍繞黃崖洞看了一遍。第二天,我又讓特務團排以上幹部,工兵連全體指戰員,分別看水窯口和桃花寨。這次沒讓工廠派人,他們生產任務太忙。看完地形後,我命令特務團作進攻桃花寨演習的準備。我的決心是:一個步兵團,在炮火掩護下,用一天時間拿下桃花寨。命工兵連班以上幹部擔任守備任務,交待崔萍注意事項,告訴他全連參演的目的是了解如何修築防禦工事。為了增加演習效果,同誌們想了許多好辦法,大家很會動腦筋,歐團長和郭政委與戰士們一起研究演習預案。守備陣地設在桃花寨隘口上,用麻袋裝黃土壘成防禦牆。 

演習一開始我就站在那裏,中午啃了點幹糧,我一直用望遠鏡觀察進攻部隊迂回躲蔽的地點和防守部隊“射擊”的死角。這幾次演習我還是比較滿意的。我正在考慮下次演習怎麽搞,黃參謀喊了一聲首長,部隊衝上去了。我一聽不好,怎麽搞的嘛,怎麽沒守住呢?我趕緊用望遠鏡看,隻見崔萍組織工兵反衝鋒。這次演習真有兩個戰士掛了彩,他們不慎從山坡滑滾下來,一個摔斷腿骨,一個摔折了胳膊。據統計,有10多個戰士磕破了膝蓋和手臂。部隊帶回來休息了。

歐團長對我說:“你搞的什麽名堂嘛!戰士、幹部意見大的不得了,你當首長的也不能開這個玩笑嘛。”我說:“你的任務是什麽?”他說:“死守黃崖洞的工廠。”我說:“還是的,你搞防禦,敵人怎麽進攻,你應該知道吧?進攻過程,往哪裏躲,你應該知道吧?敵人在哪兒打你,你應該知道吧?演習搞了一天多,你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敵人在哪裏集結,進攻過程中在哪裏躲藏,你就把地雷埋到那裏,炸不死他龜孫子才怪。”歐團長說:“唉呀!我的同誌哥,你可真是我的活菩薩喲,明天怎麽幹?”我說:“休息。”他問,為什麽休息?我說:“部隊意見大,還有掛彩的,你的部隊我指揮不動了。”他跳起來說:“胡鬧,那是我扯亂談。部隊哪個敢有意見,首長命令不執行,還了得呀!”我說:“那好!明天打水窯口。”他喊到:“陳參謀長,馬上製定演習計劃。”陳雪蓮參謀長應聲走了。”

(史注:歐致富是廣西來的窮孩子,紅七軍的老戰士,打戰的勇敢和機靈是不用說的,但軍事技術方麵,就不如有國民黨工兵專家何迪宙帶出來的“工兵王”王耀南了,所以上麵我們看到了歐致富前倨後恭,範進嶽父式的表演。)

(六)土八路的土地雷

“左參謀長走後,劉廠長抱怨:“我說主任你好大口氣,這邊埋1,000地雷,那邊埋1,000地雷。左參謀長還添油加醋地說,我看埋它三五千地雷。首長,你知道5,000地雷要多少炸藥,多少雷管?”我當然明白。我早就想好了,用黑色炸藥替代黃色炸藥。八路軍短期內還沒有足夠的黃色炸藥,不用黑色炸藥是不行的。(史注:此處可見,王耀南考慮之周詳。)

製造5,000枚地雷對於八路軍兵工廠來說,看似問題不大,但每個地雷裝藥1斤,就是5,000多斤黃色炸藥。當時,黃色炸藥主要用於做手榴彈和炮彈,用來做地雷,不是直接用於作戰而且備戰,這樣就太不劃算了。再說5,000斤黃色炸藥,當時也不是個小數目。我提出用黑色炸藥做裝填藥。技術員當即說:“不行,500克火藥連雷殼都炸不開。”我說:“你們怎麽是死腦筋呢,把雷殼作大一點,薄一點,不就可以了嘛。”我認為一個人帶4個地雷能跑得動就行,每顆地雷不能超過8斤。太大實在帶不動,太小威力不夠。因為炸藥炸開雷殼,要耗費很多能量,再讓被炸的雷殼飛起來,力量就不夠。一支步槍7斤半,地雷是不是也做成7斤半。廠長讓車間主任、技術員回去試著做幾個大小不同、厚薄不同的地雷。這事說著容易,做起來可費大勁了。做模具,翻沙,化鐵水澆注,不同大小,不同厚薄做起來非常麻煩。黃色炸藥的爆炸威力有計算公式可依,黑火藥沒有,要靠實驗。雖然麻煩,但是我認為兵工廠能做出來。做黃色炸藥,當時八路軍兵工廠可沒這本事。這時,八路軍總部關於防守黃崖洞兵工廠的命令實施細則發下來了,我們馬上依命令投入實地施工。幾番周折,地雷總算做出來,我們把地雷拿到山裏去炸了幾顆製式雷,發現黑色藥的地雷就是土地雷。盡管比製式雷重三四倍,但威力連製式雷的五分之一都沒有。武器定型可不是小問題,一旦定下來,八路軍所有兵工廠都得照此執行,責任重大。我反複考慮,認為地雷威力是一回事,殺傷又是一回事。部隊行軍,是一路縱隊。一個人踩響土地雷,踩雷的人不死也是重傷。一般可以重傷前後2人。地雷爆炸像個頂朝下的鬥笠,碎片按一定角度向上不是橫著飛。製式雷也隻能殺死殺傷3-5人,再遠一點就在殺傷死角裏。雖然我有權命令工廠須按我的想法執行,但我考慮重大問題及時匯報是我們部隊的一條紀律。彭總也多次告誡我。我和劉廠長、車間主任商量了一下,把我們的試驗結果,地雷的樣式及我的想法讓黃參謀報到彭總處。黃參謀把我的想法整理一番,為了慎重,我簽上名字。黃參謀把這份重要的文件裝好,帶上警衛員騎馬上報,很快彭總批複回來。黃參謀說:“彭總當時看完之後,囑咐了一聲,交給左參謀長。左參謀長批了照此執行,就把文件交到我手裏。彭總把文件又要過來,寫了一個八路軍副總指揮彭。” 有首長的認可,任務馬上布置到車間去了。我知道這種地雷在相當一段時間內,會是八路軍對日作戰的重要武器。”

(史注:這一段非常重要,既說明了“土地雷”的由來,還讓後人見識了八路軍在武器定型時的正規程序。誰能知道看似湊活的用古老的黑色火藥搞的“土地雷”還是八路軍副總司令親自定型的呢?)

(七)小發明,大作用

“關於在桃花寨東南隘口守衛人員配備武器的問題,歐團長和團參謀長提出每點至少配5-10箱手榴彈。我算了一下,要125-250顆手榴彈,數目不大。但把這麽多手榴彈丟出去,而且丟得很遠,也不是件容易事。再說部隊運動戰、遊擊戰很需要攜帶這種威力大、輕便的武器。我想能不能也用土地雷代替呢?當然,投是投不動的,但滾起來可比投手榴彈省力多了。而且滾雷,對,就叫滾雷。是在地麵上不是在山坡上爆炸。那威力、殺傷力可大了。(史注:發明的靈感)

在土地雷上,為了裝擊發裝置,專門澆注了一個圓台,多了這麽個台台,滾起來就不順,有時可能會卡在什麽地方不滾了,那可就麻煩了。做成個圓的,在山坡上可以滾幾十公尺遠。團長和參謀長看我不說話,在那裏沉思,就說首長你又搞什麽花招。我還不知道滾雷的內部結構該怎麽處理,就喊警衛員去把廠長叫來。團長說:“王主任你又搞什麽名堂,不把人家廠長折騰死你不甘心。”我說:“把他折騰死了,你就活了。要可憐他,你去幹。”歐團長說:“我可沒這本事。”我們正說著話,廠長、車間主任、技術員、老師傅都來了。廠長認定我又有新花招了,而且我的招數都驚天動地,連彭總、左參謀長都驚動了,所以把有關人員都叫來了。我把我的想法一說,廠長說:“怎麽樣,我算的不錯吧,王主任又搞新花招了吧。”說著,讓通訊員去車間拿一個已裝了藥的大地雷來。我接過來,順著山坡把雷滾下去,雷滾得很快,但突然遇到一塊突起的石頭,蹦起來老高,掉到地下就摔碎了。

地雷殼子是生鐵鑄造的,一摔就碎,看來這個材料不能用。一個老師傅說:“王主任,用洋鐵桶怎麽樣?”我讓通訊員去夥房拿一個水桶來,往山坡滾下來,叮叮當當噹礑滾了很遠,有時碰到石頭飛起來,掉下來接著滾。有時,雖然桶底著地,但因為桶往山下滾有很大慣性,根本不會停住,仍然會往下滾。這下,我有辦法了。過去我們作“洋藠古”(土手榴彈),是用布包著炸藥,廢鐵塊,螺絲釘,螺絲帽,也打死了不少人。我們現在用洋鐵桶裝上炸藥,生鐵塊威力也不小了。我把我的想法一說,讓廠裏去考慮怎麽做。團長說:“這回要做就做大一點,十五六斤一個,炸起來過癮。”廠長說:“提著滾雷在山路上走,要超過20斤就不好辦了。”技術員說:“做這麽個雷不費勁,首長們都別走,半個小時我保證做好。”我說:“做好,抱來試一下。”團參謀長馬上命令布置警戒。一會工夫,滾雷提來了。我一看外皮是個油漆桶作的,有十幾斤重。我們幾個爬到沙包後麵,廠長用香煙把導火索點著,順著山坡把雷滾了下去。10秒鍾後,滾雷發出驚天動地的爆炸聲,滾雷中的生鐵塊四處亂飛。爆炸聲剛靜下來,黑火藥爆炸就形成了大朵黑煙。我們這一夥人就往滾雷炸點跑去。雷滾了100多公尺遠,廠長讓參謀長派一個連的戰士找彈片,這樣好算一下滾雷的威力。戰士們聽說又搞出新武器了,高高興興滿山找碎片。很快,我們就估出了爆炸威力,真令人滿意。(史注: 發明的實現)

我擔心特務團的戰士能否在戰時埋設和使用地雷,建議歐團長對全團戰士進行訓練。歐致富團長說:“這不用你操心,我們團這些機靈鬼,兵工廠裏所有寶貝都會使,你想不讓他們學都辦不到。你教他們這個滾雷,過兩天你隨便問哪個戰士,如果有不會的,我下個月的菜金你拿去喝酒。”第二天,下午我們去一營二連檢查工作。我問指導員,昨天實驗滾雷你知道不知道。二連指導員把滾雷的情況,如何製造、如何使用,威力多大說得頭頭是道。又補充說道:“王主任,你太偏心眼了,布置警戒實驗都是二營,怎麽不派我們一營的差?”我說下次一定把你們考慮上。(史注:這個細節,可見八路軍總部特務團兵員素質之高。總部特務團其實就是總部警衛團,它有一個響亮的名字:“朱德警衛團”。)

歐團長說:“酒你可喝不成了。你那點寶貝,現在特務團連馬夫、夥夫都會搞。也不看看我們特務團是幹什麽的。”吃晚飯的時候,我看加了一個菜,剛想問,郭林祥政委說:“菜是我讓加的,算我交的學費,前幾天我去總部開會,除了滾雷外,不知道你還有什麽法寶。我先交足學費,你給我開個小灶。”我說:“我算服你們特務團了,我肚子裏的蛔蟲都讓你們給數過多少遍了。”郭政委說:“跟你學上3年才出得了徒。說正經的,你那一身傷,現在換季了,要注意別發了。你要出點事,彭總說了,要剝我和歐致富的皮。你要是挺不住,早點吭氣。你休養身體,增加營養,是我們團黨委定的,也是彭副總指揮交待的。這也是我們團黨委對你一個黨員的要求,你一定要遵守。”彭老總對部屬的嚴厲和愛護是出名的,雷公臉、婆婆心,確實不好讓我再說什麽。

(史注:這段細節,既反應了當時TG中層指揮員聚餐的風采和情誼,又可見彭總愛護部下豆腐心的細致,讓人看了心頭一熱。)

(八)要塞的築壘工程

“黃崖洞兵工廠防護工程中,水窯口中心工事的工程量最大。我看了好幾次,還沒定下來。雖然左參謀長沒催,但我知道彭總的焦急心態。

水窯口是兩山中間一個山口。由於雨水風化作用,伸出山口,形成近千公尺的坡。由上到下越來越寬,下部是30度的坡,上部一兩百公尺是45度的坡。山口最上部寬幾公尺,似乎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險。在此修工事,敵人集中炮火,一旦打塌,山門洞開。往下二十幾公尺山口已有十幾公尺寬。在此構築核心工事,工程開挖量,木材用量,用工量比山口頂部大幾十倍,起碼要十幾個人守,以防止工事左、中、右三個方向的敵人進攻。

我決定在坡的頂部挖一條底寬40-50公分寬的壕溝,一直打通到崖口兩邊。頂部用圓木和土蓋上。平時,用來排從山上下來的雨水;戰時,當掩體和監視左右兩邊敵人的了望哨和子堡。中部大開膛,把土挖出來砌上石塊蓋上圓木覆上土,做核心工事;在坡和兩邊山崖交匯處,各挖一個掩體,也蓋以木料和土,當下部子堡。工事前擋牆底部,留出六個孔用來施放滾雷,並且在牆內修出滾道,因為底牆厚兩公尺多,雷放不出去。此口亦可以監視遠方敵人動靜。齊胸高處做射孔,仍采用外孔小內孔大的做法,以達到掩蔽自己的目的。工事頂部為了防止敵人炮擊,用三到四層圓木加土。施工量、用料計劃,我讓黃參謀和工兵連長詳細列表,並把我的防禦計劃草擬整理之後,一並派通信員送彭副總指揮審示。因為朱總司令很忙,許多具體工作都是彭副總指揮去指導實施,左參謀長親臨一線督辦。此次黃崖洞兵工廠的防護工程亦如此,這個兵工廠是八路軍最重要的兵工廠。它為太行地區提供了軍火保障。所以,八路軍的精銳之師特務團,為黃崖洞兵工廠守備。

(史注:這段細節是王耀南工兵王的專業風采。實際上,他對坑道頂部防炮擊的措施來自於第五次反圍剿的實戰,當時紅軍以堡壘對堡壘和蔣軍硬拚,王耀南督造的工事是最牢固的。)

我的報告送上去不久,左參謀長再次視察黃崖洞。我把各工事尤其核心工事的位置,都一一向左參謀長做了介紹。總部炮兵武亭團長、炮兵團參謀長(由於他的被俘和叛變才使黃崖洞防禦體係被敵攻破)、歐致富團長、郭林祥政委和工廠廠長也都陪同左參謀長視察。視察後,左參謀長問我:“王耀南,敵人一個聯隊(團)進攻,守黃崖洞你要多少人?”我說:“150人。”左參謀長又問:“你能打保票?”我說:“我以人頭擔保,但必須讓特務團警備連守,子彈炸藥必須給夠。”左參謀長說:“這個玩笑可開不得。”他轉身問歐致富和郭林祥說:“有把握嗎?”郭林祥說:“殺王耀南,我們倆陪綁。”左參謀長說:“好!同誌們,彭老總等的就是你們這一句話。你報告上所有條件彭老總全部同意。歐致富,彭總給你300個人,出了問題,你們倆去彭老總那裏說話。”我和歐致富立正答:“是!”(史注:至此,大事諧矣。)

(九)餘波

“工程依計劃開工。為確保工期,彭總調八路軍總部武亭指揮的炮兵團參加施工。廠長、歐團長、武團長、郭政委在各點坐鎮指揮。我到各點檢查,其間左參謀長多次親自視察工程進度。

對內大外小的射口,歐致富很不滿意,他說:“射手一會屁股向左扭,一會兒屁股向右扭,一會欠腳尖。你太折騰人了吧?”我說:“要想打槍舒服,外口開大了,敵人炮火打來就徹底舒服了。”武亭團長說有道理。歐致富團長說:“牆都那麽厚,要打都能打。”我說:“你到山下去看看,給你個銃子,我站在射口後麵不動,讓你打。” 歐致富說:“我不相信這個邪!”說著,他拿起土銃下山去了。過了一會兒,他跑上來說:“根本看不見嘛,打什麽打。”我說:“你站到射孔看。”他一看,樂了說:“真不錯。”我說:“我們的子彈是有限的,不能亂打,要靈活一些,打一槍動一動,活動活動筋骨,省得你的兵長懶筋。”工事修築完畢,左參謀長再次視察,對整個工程非常滿意。我告他,我們在每個射孔前還準備了一些沙土,用衣服一包堵住射孔,可以防止敵人用毒氣彈。

(史注:上例再一次反映了此時的歐致富和王耀南在軍事素養上的差距。)

我們又組織了一次大規模的實彈演習,左參謀長非常滿意。”

(十)實戰的檢驗

以下引自歐致富的回憶錄 《虎踞黃崖》(節錄)(史注:雖然歐致富的回憶錄一口也沒提王耀南,估計是寫作時有什麽特殊原因,但這篇回憶錄已經很細致地說明了王耀南設計的這個要塞的防禦效果了。雖然有點長,如果大家有時間的話,不妨細讀一遍,有很多細節既感人,又動人。在抗戰的艱苦歲月,這是一次難得的八路軍對優勢敵軍以逸待勞的大勝仗。)

“11月8日拂曉,我和郭參謀長到各營守備區檢查戰備落實情況。天下著小雪,整個山野籠罩著凜然肅穆的氣氛。工廠在忙著“空室清野”,掩埋機器;一隊隊群眾,在民兵的掩護下,從山口有秩序地撤出來,向後山轉移,雖苦於風餐露宿,卻是同仇敵愾。各個連隊都按時進入了陣地,在工事裏儲備了足夠的糧食、飲水和彈藥,個個談笑風生,充滿信心,隻等決戰時刻的到來。

敵人先從哪個方向進攻呢?我正思考著,偵察員跑來報告:敵軍先頭部隊已迫近南口外一兩公裏的赤峪村了。顯然,日軍直接目標是黃崖洞,主攻方向是南口。看來,此次敵人決不是飛行“掃蕩”,抓一把就走,而是妄圖一口吃掉我們。我立即命令前沿連隊布雷封鎖通道,撤走吊橋,準備戰鬥,同時向左副參謀長作了報告。左權同誌幽默地說:“歡迎敵人碰碰南口的硬釘子,但要警惕敵人聲東擊西,西口1營不要輕易使用”又說:“據偵察,這股敵人號稱‘鋼鐵大隊’,配備有11門重炮,還調來了幾架飛機,要通知部隊防備敵人的炮擊,暗火力點萬不可過早暴露。”

“是!”我斬釘截鐵地表示。隨即用電話將首長意圖通報各營,並告誡一線的連隊,務必密切注視敵人的動向。一場激戰就要爆發了。

10日下午,敵人開始向我打炮。但這炮打得出奇,不打陣地,不打我縱深,專打通道和南口兩側的空地半天,我才悟出:敵人想用炮彈掃雷!我將自己的判斷通知前沿的7連,沒想到他們已看穿敵人的企圖,主動加強了設雷組,待敵炮擊後,眾即突擊搶埋地雷。

打了一陣炮,敵人沒有貿然進攻,我們也沒有出擊。這一天,山上顯出緊張的沉寂。敵人在揣摩試探,苦心尋找突破之計。

11日2時,敵先頭部隊出動了。日軍利用夜色,接近我南口陣地前的槐樹坪,企圖偷襲南口,遭我警戒分隊打擊後,被迫展開隊形。我警戒分隊機警地撤回南口工事,以逸待勞。日軍偷襲不成,便轉人強攻。拂曉時分,敵人的重炮、山炮、迫擊炮一齊開火,炮彈由遠而近,按頭天的炮擊目標一線轟來,先兩側,繼而轟陣地前沿,仍想引爆地雷。接著,敵步兵開始進攻了,他們驅趕著100多隻羊在前麵踏雷,300多步兵緊跟在羊群後頭,端著槍,哇呀哇呀地向前擁來,步兵後麵是100多個騎兵,提刀勒馬怪叫著。我真擔心,羊群會破壞前沿的地雷區,就叫7連注意集中火力打雷區。7連連長冀如明卻邊笑邊說:“團長,你也被蒙住了!那一路埋的都是大踏雷,人踏馬踩才響,羊才多重呀?”我再細觀察,果然,羊群隻碰響幾個絆雷,其餘的安然無恙。 

這下,日軍似乎放了心,大膽地跟了上來,由一路隊形變成兩路,兩路又分成四路,企圖一舉突進南口。敵人正得意地前行,哪知數不清的“飛雷”突然從天而降,無數個地雷在腳下炸響。我7連給敵人來了個“地雷會餐”。前沿各機槍陣地也向敵人開了火。敵人頓時亂成一團,躲得了頭頂的“飛雷”,又踩響腳底的地雷;工兵要起地雷,又被我兩側地堡裏的機槍打倒;馬驚得豎起前蹄,人慌得趴在地上,不出半個小時,敵人已七橫八豎地丟下200多具屍體,我竟無一傷亡。

敵指揮官見強攻不奏效,便下令撤退。騎兵驅馬在前麵踏雷逃命,步兵隻好老老實實地學烏龜爬,一步兩挪,如履薄冰,赫赫的“皇軍”成了土猴群。

12時許,敵人集中炮火向我7連陣地進行報複性轟擊。有2門炮推到距我1,000米的槐樹坪兩側突出部,對我南口工事直接瞄準射擊,對我構成嚴重威脅。為幹掉這2門山炮,我當即電話請示左副參謀長準我動用火炮。那時,全團隻有2門炮,12發炮彈,打1發彈還得總部批準。沒想到,左副參謀長回答得幹脆:12發全打完,3、4發打敵炮陣地,其餘的打敵集團目標。

我們的炮“發言”了!隻用2發炮彈,就把敵人的1個山炮陣地連人帶炮給掀翻了。餘下10發炮彈,也都準確地落到了發起進攻的敵群裏,炸倒了一片。   

然而,在敵人炮火轟擊下,我南口左側的工事被削去一角,機槍手被壓在石頭底下,昏迷過去。敵人趁機推進了幾百米,向我7連陣地發起猛烈的衝擊,近百個敵人衝進了甕壇廊,南口出現混戰的局麵,口內外都激戰不止。

在這緊要關頭,我7連17歲的司號員崔振芳,為阻擊進入甕圪廊的敵兵,一個人據守陡崖上的投彈所,一氣擲出馬尾彈120枚,炸死敵兵20多名。當馬尾彈打光後,他回掩蔽部扛手榴彈時,被敵炮彈炸開的飛石崩斷喉管,光榮地犧牲了。1班長王興國,身負重傷,雙目失明,躺在地上仍鼓舞戰友殺敵,高呼:“為國犧牲最光榮!一定要把敵人消滅在陣地前!" 甕圪廊內的戰鬥更為激烈。衝“百梯棧”的日軍,見橋被撤,眼前是深崖絕路,卻又不甘心退回去,猶豫了一會,便抖起“武士道精神”,竟想順著10米高的絕壁爬上我這邊的斷壁。守衛在斷崖頂上和斷橋頭工事裏的8連連長彭誌海和12名戰士,警惕地監視著敵人的每一舉動。等到最後1 名敵兵下溝後,他們突然向敵開火。頓時,山溝裏鐵蛋飛滾,炸聲如雷;步槍、機槍、地雷、手榴彈響成一團,成百的敵人,死的死,傷的傷。那麵作前導的太陽旗,被汙血濺成了“血花旗”。然而,受了傷的敵指揮官還想孤注一擲,他揮著指揮刀,強令沒有受傷和受輕傷的士兵,拖著屍體搭起“屍梯”, 屍體墊得不夠高,又硬拖重傷員墊,那些重傷員象屠案上待宰的豬一樣嚎叫不止。眼看殘敵就要踩屍攀登,我們的戰士急中生智,骨碌碌滾下幾顆大地雷,把敵“屍梯”炸毀了。 

敵人幾次進攻失利,便用炮火報複。曲射炮對我工事基本不起威脅作用,但是卻把團指揮所到3營電話線炸斷了,使我們無法掌握前沿的情況。於是,我帶著警衛員冒著敵人的炮火來到3營指揮所,此時3營營長鍾玉山正對著話筒直喊我的代號,我不禁笑出聲來:“麵談就行了,別那麽大聲。”他回頭一看是我,高興得嘿嘿直笑。

我們走出掩蔽部,往前沿陣地仔細觀察,發現從上赤峪到槐樹坪之間,敵人在重新集結兵力,約有六七百人。我提醒3營長:“通知各連,馬上調整前沿兵力,補充彈藥,準備對付敵人再次進攻。”我話還未講完,突然1發炮彈落在離我七八米遠的地方,我剛貓腰隱蔽,一團黃煙順風卷來,怪味直嗆鼻子。“毒氣 !”我馬上命令3營長:“通知前沿各連,立即戴防毒麵具,沒有的,撒泡尿浸濕毛巾,捂住鼻子!”話沒說完,我便昏了過去。等我蘇醒過來,部隊已頑強地打退了敵人2次衝鋒。3營長中毒較輕,一直戴著防毒麵具指揮戰鬥。見我蘇醒過來,他舒口了氣說:“天哪,我還真怕你‘那個’了。”他興奮地向我匯報剛才的戰況:敵人以為放了幾十發毒氣彈,就沒事了,便大搖大擺地撲上來。哪知我防毒及時,中毒人少,照樣給它以沉重打擊。

總部首長十分關心黃崖洞戰鬥。在戰鬥最激烈的時候,左副參謀長直接掛電話到3營,詢問我的情況,要我到後方醫院去。我急忙爭辯說:“根本不存在不行的問題,衝鋒不行,指揮還行!”他安慰了我幾句後,表揚了前沿幾個連隊,說指戰員們打出了八路軍的威風。又提醒我,天快黑了,敵人還會打一陣子,好掩護他們的“殯儀隊”收屍。

左副參謀長的判斷非常正確。剛過17時,日軍的炮火又鬧騰起來,一大群步兵拚命向南口山埡上擁,沒秩序地各自散開,從地上拿了點什麽東西,就貓著腰往回拱著爬著。我正納悶:這是什麽鬼戰術?不一會兒明白了,原來日軍個個揣了幾條套馬繩,見到屍體就甩出圈套,套住腿拖腿,套住頭拖頭,拖著就跑。奇怪的是,有的“屍體”竟然嗷嗷叫,還直撲騰,原來還沒有斷氣。我前沿崖上的戰士,冒著敵人炮火的轟擊,把滾雷、手榴彈推到崖下,炸得拖屍者鬼哭狼嚎,血肉橫飛。幸存殘敵抱頭鼠竄,爭相逃命。

激戰跑馬站和桃花寨

12日上午9時許,團的2個觀察所同時報告:敵指揮官在上赤峪、趙姑村一帶向南口東麵的桃花寨方向反複觀察,可能是選擇新的進攻道路。不一會,派出的偵察人員也回來報告:敵人頭天失利的部隊已撤下來,換上所謂善於山地作戰的部隊。他們還揀到幾張寫著“皇軍是鋼,八路是鐵,鋼比鐵硬”的壯心丸式的標語。接著,前沿連隊報告情況:敵指揮官從幾個角度觀察我南口東側的跑馬站。我將這些情況報告左副參謀長。他說:“彭總估計敵人會選桃花寨一帶最險要的地方作突破口,你們要充分準備,待機行動,以變應變。”

13日拂曉,敵人所有火炮幾乎都集中朝南口東側跑馬站西南埡口及桃花寨東南長形的大斷崖上我4連陣地轟擊。看來,敵人企圖從跑馬站突破。

這次炮擊時間很長,跑馬站埡口一塊不滿100平方米的高地上,落彈300餘發,工事、地雷大都被摧毀。 

炮火剛停,4連陣地前沿便槍聲大作。我問怎麽回事,回答是:夜裏幾十個敵人用登山鉤偷偷攀上了大斷崖,前沿陣地被突破,連隊正組織反擊。我不禁暗暗叫苦。這跑馬站上下的地形,我與左副參謀長勘察過數次,原想在這裏構築一組地堡群,以控製陽坡下的赤峪村和槐樹坪。這樣,敵人想接近南口正麵,就比登天還難。可是,這一帶全是“送腳石”。若在這裏修上地堡,敵人炮火一轟,沒準也要滾下山去。所以,那時隻好把工事築在靠後一點的“親嘴坡”,想著敵人大部隊無法運動,小股敵人來,側射火力也可以消滅它。當時,左副參謀長曾提醒我們:這裏雖是敵人進攻的難點,亦是我們防禦的弱點。果然不出所料,敵人從這裏突破了。敵步兵從跑馬站的反斜麵登上無名高地,與4連1排和團偵察排交上了火。由於我方居高臨下的優勢已失去,敵方的山炮、重機槍又拖上山來發揮作用,反擊戰打得異常艱苦。副排長陳啟富,率領2個班反擊攀上崖頭的敵人時,身上3處負傷;守在自然洞內的機槍手孫連奎,被敵炮轟塌的石牆壓昏了過去,2個班18名勇士,隻剩下7人未負傷;原控製崖邊的2座地堡,也先後被炮火轟垮,我方火力已難以控製崖邊。盡管如此,戰士們仍堅持戰鬥,表現出“誓與陣地共存亡”的英雄氣概。陳副排長忍著傷痛,帶領7名勇士,披掛滿身手榴彈,避過敵炮火,猛往崖沿甩、往崖下扔。孫連奎醒過來,拱掉身上石塊,操起機槍,對準敵人的山炮和重機槍陣地猛烈射擊,把敵人拖上來的山炮機槍給打啞了。雙方遂成對峙局麵。

此時,我冒著炮火到2營指揮所仔細觀察敵人的意圖。原來,敵人要爭奪跑馬站山下與桃花寨之間的深溝,想借此路攻進我核心陣地--水窯口。經請示左副參謀長同意,我當即指示8連配合4連,從桃花寨到水窯一路都埋上地雷,先放敵進溝,然後再殲滅。

這一著大奏其效。敵人打了一個上午,推進了200多米地段,有點得意忘形。他們一麵催促後續部隊跟著攀崖,鞏固已占地段;一麵從右側攻下溝來,企圖從甕圪廊後側的金盞坪、羊角崖攻占水窯口。敵人的山炮複活後,猛向4連陣地打燃燒彈。頓時,我陣地前一片火海,4連副連長和幾名戰士受了重傷,排長也犧牲了。但是,我們叫下到溝裏的敵人償還了這筆血債。4連在左側無名高地上,狠打敵人屁股;8連在右側山口,痛擊迎頭來敵。整整一個下午,突進到溝裏的200多名敵人在溝底抱頭鼠竄,不時踩響地雷,一個個到閻王殿報到去了。

敵人吃了我側射火力的大虧後,14日改變戰術。8時許,對我桃花寨西南無名高地再次發起攻擊,企圖消除向水窯口進攻的側翼威脅。我4連1排戰士,一會兒用手榴彈炸敵人,一會兒與敵展開白刃格鬥,整個上午,戰鬥都處於膠著狀態。我見1排已傷亡過半,即令4連連長將1排撤至1568高地的連主陣地上來。

敵占領無名高地後,企圖攻占1568高地,未能得逞。接著,又按老戰法,向我水窯口方向作試探性進攻。但因連日傷亡過大,士氣動搖,連攻2次,均未奏效,在傷亡數十人後,不得不狼狽撤回。

血染水窯口

日軍連續進攻4天,傷亡近千,才突進幾百米,惱羞成怒之際,賭注越下越大。15日,敵人加強了兵力、火力,還使用了火焰噴射器。戰局出現了4天以來最激烈的場麵。

在猛烈炮火掩護下,日軍兵分兩路,從東和東南側夾攻我1568高地,經4次衝擊,付出慘重代價後,至9時許攻占了該高地,把我南口至水窯口陣地分割為二。然後,又分3路攻擊水窯口,一路從桃花寨的四溝頂南壓水窯口,並企圖從背後打通南口;一路從正麵強攻南口,企圖越過斷橋上金盞坪攻擊水窯口;一路經南口左側搭人梯爬斷崖,沿山路直取水窯口我核心陣地。這一手很毒辣,迫使我斷橋、水窯口陣地均處於腹背受敵,或3麵作戰的境地。

此時,我7 、8連戰士,沉著應戰,以一當十,越戰越勇,接連打退敵人多次衝擊。南口斷橋陣地在敵人兩麵夾擊中,戰士們憑借天險,分兵抵抗,使溝內之敵越不過斷橋,兩側之敵無法接近溝西口,有力地鉗製了進攻水窯口之敵。戰士劉發啟,頭部、脖子、腿部4 處負傷,仍然拖著傷腿來回打槍、甩手榴彈,堅守斷橋。戰士晁成在連長彭誌海、指導員瑪庭芳相繼負傷後,1個人守住斷橋頭陣地。敵人的燃燒彈把他的衣服燃著了,他扒下衣服,光著膀子在風雪中繼續與敵戰鬥。幾番拚打後,敵人的屍體快要填滿斷橋下的深溝了。

守衛水窯口陣地的戰士,與3麵進攻之敵展開了地雷戰、肉搏戰。激戰竟日,擊退敵人11次衝擊。山石上,汙血斑斑,陣地前,遺屍累累,敵人始終未能前進一步。16日敵向我前沿陣地噴射火焰。頓時,我陣地烈火熊熊,煙霧騰騰。我8連戰士明白,這是通往工廠區的必經之地,絕不能退縮,8班的工事燃燒起火,敵人乘機擁來,班長王振喜帶領戰士劉玉溪,韓立會、李為坤躍出工事,帶著滿身烈焰向敵群射擊、投彈、肉搏,斃敵六七十人、直至壯烈犧牲。戰士溫德勝,舉起最後一顆冒著煙的手榴彈衝向狂叫的敵群,與敵同歸於盡。團部派到8連的政治幹事宋德海,在前沿陣地即將被突破的關鍵時刻,挺身而出,率領9名戰士,堅守1個碉堡,將敵拒於水窯口外。

這時,敵情又變,攻上1568高地的敵人轉兵向南壓下,形成對水窯口第4路的進攻。戰鬥達到了白熱化的程度。每一陣地都在反複爭奪著,對峙著。空中彈若飛蝗,炮似連珠。連續不斷的炮彈、手榴彈、滾雷的爆炸聲,震撼山穀,許多人的耳朵被震聾了,說話得打手勢。麵對這複雜的情況,我命令2營和團直屬分隊,用火力全力支援8連,不讓敵人再向前擴展。水窯口前沿陣地被敵占領後,彭總給在左會(1營陣地)的政委郭林祥打電話說:“你們堅守5天的期限已到,工廠機器也安全轉移,就讓敵人爬進去參觀好了,晚上所有部隊可退到二線,既要誘敵深入,又要頑強防守。”郭政委根據彭總的指示,要求部隊堅持到最後,爭取機動的時間,以扭轉戰局。

天一黑,我們即按總部指示調整部署,決定7連堅守水窯工廠區,防敵挖掘掩埋的部分機器;入夜,7 、8連派出布雷組,在水窯口主陣地和通往工廠區的路上、崖邊埋上地雷;處於二線的部隊,堅守到17日拂曉,依次撤出南口和水窯口各陣地,退入縱深固守。

讓敵一步,戰局又活起來。我們依托縱深工事,又可以居高臨下地製敵於死地了。17日上午,敵兵分兩路經水窯口向工廠區攻擊,我們遵照總部掌握“穩”的要求,戰法上,緊一陣鬆一陣,有節奏地進行。敵人往前攻2營,就從1650高地打他屁股;敵要回頭打2營,水窯山上的3營及團直則予以追擊,使其首尾難顧。時近中午,我們暫停射擊,誘使敵人摸著7連埋雷的路線,會了一頓“地雷餐”。

敵人見攻不進工廠區,下午改攻2營5連防守的1650高地,企圖迂回控製整個水窯工廠區。排長王萬年,帶領6名戰士堅守在一個山洞改造的工事裏,甩出了6箱手榴彈,把從三麵衝來的敵人炸得血肉橫飛。敵人火燒山洞,他們就冒著煙火與敵肉搏,戰士李天光,專門對付攀崖偷襲的敵人,他先後用刺刀把十幾名敵人挑下山崖。戰後,榮獲“刺殺好手”的英雄稱號。這一天,敵人付出較大傷亡代價後,才突破我5連的1650高地,進入工廠區。但他們搜了半天,什麽也沒撈著。而此時,我軍仍控製左右兩廂,掌握著戰局的主動權。進入廠區的小股敵人,就象是走進了墳墓。我們的機器撤了,埋了,留給他們的隻有一碰就炸的誘雷絆雷、淌雷和吊雷。敵人白天被動挨打,一無所獲;夜裏,膽戰心驚地貼著崖壁站著、蹲著,連咳嗽也不敢出聲,一個個被呼嘯的風雪凍得似冰棍。

勝利的第八天

17日晚,我們是在欣賞工廠雷區的爆炸聲和小分隊夜襲敵人的呐喊聲中度過的。

當晚,總部通報我們說:你們已打垮敵1個聯隊的攻擊,從前天開始,敵人已換上另一個聯隊進攻了。但敵電台卻在吹噓,說他們已搗毀我兵工廠,消滅歐團千人等等。據此分析,敵人還不會罷手,可能要挖幾部機器作戰利品,也可能攻擊左會山口1營陣地,以顯示他們的“勝利”。你們必須提高警惕,應付敵變。總部還告訴我們:我外圍部隊從14日開始,在民兵的配合下,已收複了東崖底、趙姑村、高家莊等10多個村莊,奪得“掃蕩”之敵的右翼陣地;129師的部隊已進入埋伏地區,等待殲敵的時機。總部首長要求我們,保衛物資,擴大戰果,拖往敵人,最後殲滅。為此,團裏決定:團指揮所和團直屬機關,當晚分別轉至南山、大井和1822高地;2營仍堅守1580高地及其以北地區,咬往敵人;3營堅守水窯口地區,阻撓敵人搜挖機器,靈活地敲打敵人;1營堅守陣地,作好迎擊敵人的準備。18日清晨,我和郭參謀長到l1營部署戰鬥。剛到營指揮所,2營5連方向就響起激烈的槍聲,200多名敵人不顧2營兩側火力截擊,從黃崖峰左會山口攻擊。這時,3營方向也響起槍聲。我打電話問3營,原來又有200多名敵人摸進工廠區,正沿水窯山向西北進犯,7 、8連正設法將敵人拖回工廠區,再用滾雷殺傷他們。

敵人的企圖很清楚:妄想兩路夾擊1營防區的200無名高地,打開左會山婭口。然而,我們豈能讓他們的陰謀得逞!

7天以來,1營基本未參加作戰,殺敵的勁頭早已憋足了,一經接敵,就以強大的火力壓向敵人。1營機槍連班長李昌標,一口氣射出子彈480多發,殺傷敵人五、六十名。機槍手帥保打得非常英勇,敵人曾組織3門炮對付這挺機槍,可謂“一槍對三炮”,但他憑借有利地形,靈活變動射擊方位,反複與敵人周旋,機動作戰,斃敵60餘人。

戰鬥中,我沿著交通壕走到2連陣地,隻見連長梁天發挽著衣袖指揮1挺機槍,亮著大嗓門喊著:“狠狠打!狠狠打!”那神態仿佛兩隻眼睛也要噴出仇恨的子彈。我猛然想到,彭總和左副參謀長“要猛中求穩,不急不躁”的指示,當即走過去對他說:“穩住打!1營是團的預備隊,要留足力量反擊。”梁連長明白我的意圖,傳令各陣地:對敵人要一個個地點名,不許過槍癮。部隊是很聽話的,一經糾正急躁情緒,整個戰鬥就打得沉著而有章法。從黃崖山突過驢馱岩想突進左會山口的敵人,被我3 、5 、8連采用“獵熊”的三角形打法,打得團團轉,攻不能進,退不能回。隻有被動挨子彈,嗚呼哀哉呼蒼天! 

然而,日軍並不認輸。午後,他們發了瘋,撂下機器不找,集中全力向我2008高地猛攻。我2連與敵在這主峰上反複爭奪。部分敵人曾一度突入陣地。但我2連戰士臨危不亂,趁其立足未穩,一陣火力急襲,很快奪回了陣地。戰士邊全功,在日軍衝到身邊時,毫不猶豫地拉響了最後一顆手榴彈,與敵群同歸於盡。他的這一壯舉,為戰友組織反擊贏得了時機。激戰一下午,我們先後打退敵人8次衝鋒,由於我軍穩紮穩打、頑強阻擊,敵人進攻的勢頭被滯緩下來,會師左會山後班師回營的企圖遂成泡影。

入夜,我1、3 連一鼓作氣將敵人趕出了水窯山和黃崖山,7、8連也乘夜黑反擊出水窯口,扼住了斷橋。

深夜,左副參謀長打來電話,告訴我外圍部隊已襲擊西井,迫敵抽出兵力增援,以保退路;現敵人已發現山外有重兵埋伏,可能要連夜逃遁。於是,我命令各連在夜間繼續戰鬥,咬住敵人不讓後撤。然而,還是晚了一步,大部分進入黃崖洞之敵,由於怕遭覆滅命運,已在半小時前偷偷逃走了,隻有在桃花寨擔負掩護的敵人還未來得及撤退,被我4連1排12名勇士粘住了。這12名同誌,在大部分陣地被敵占領後,於山穀孤立點與敵人苦戰6晝夜,餓了啃雪泥,既戰勝了惡劣的處境,又戰勝了敵人,最後和反擊部隊匯合,一舉殲滅桃花寨敵人,勝利地收複了黃崖洞全部防區。

在這次保衛戰中,我團以1,500人的兵力,英勇地抗擊了5,000多裝備精良的日軍的瘋狂進攻,鏖戰8個晝夜,殲敵700餘人,我方傷亡140餘人,以6: 1的戰績創中日戰爭中敵我傷亡對比之最新紀錄,徹底粉碎了華北日軍妄圖摧毀黃崖洞兵工廠,破壞我軍工生產的陰謀。中央軍委在1941年《戰役綜合研究》 一書中,高度評價這次戰鬥為“1941年以來反‘掃蕩’的模範戰鬥”,八路軍總部授予我團一麵“保衛水窯立戰功”的錦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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