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東方周刊》] 中國人民解放軍的軍事訓練,正在經曆1949年以來的第五次革命。
從新政權建立後的正規化訓練、上世紀80年代的合同作戰訓練,再到上世紀90年代後期開始的科技練兵,最近一次則以2006年6月全軍軍事訓練會議為代表--推進機械化條件下軍事訓練向信息化條件下軍事訓練轉變。
與美國“以戰爭發展軍隊”不同,和平發展的中國軍隊必須通過訓練來保持和提升自己的戰鬥力。
實戰化,是新一輪軍事訓練改革的唯一關鍵詞。
2014年3月,經軍委主席習近平批準,中央軍委印發《關於提高軍事訓練實戰化水平的意見》。而自十八大以來,軍隊最高領導人“能打仗、打勝仗”的要求,已深入全軍。 總參謀部提出“訓練與實戰一體化”,中央軍委深化國防和軍隊改革領導小組、全軍軍事訓練監察領導小組相繼成立。軍隊改革在2014年強力推進。
作為中共十八大以來最大規模的軍事行動,持續兩個多月、用兵數萬人的“跨越-2014•朱日和”係列演習,集中顯示了這一次提倡實戰化訓練的不同:出於軍隊最高領導人的決心,它已經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充分強調實戰化,使“跨越-2014•朱日和”以及2014年至2017年的全軍跨區基地化訓練具有諸多意義。
其一,根據中央軍委、總參的規劃,4年內陸軍所有合成旅、兵種旅--如防空旅、炮兵旅都將至少進行一次跨區基地化訓練,並進行高度實戰化的對抗演習。它其實是一次陸軍作戰能力的“大摸底”--一批部隊將脫穎而出,成為“首戰用我”的真正選擇。可以想見,中國陸軍部隊將據此重新“排座次”。
第二,“大摸底”將全麵衡量、評估中國陸軍的整體實力。解放軍能不能打仗、能不能打贏、能打贏誰。。。這些問題經過真實、認真的評估,最終將納入國家最高層的戰略考慮。
第三,為軍隊編製體製調整改革提供借鑒和驗證。在軍事訓練改革前期啟動之後,1949年以來的第14次軍隊體製編製調整改革呼之欲出。一個旅要編多少人、有多少個基本單元,新式裝備如何與老裝備結合,不同兵種如何搭配。。。改革方案製訂前,需要以實戰化經驗為基礎,方案製訂後則需要用實戰化訓練來驗證。
第四,改變軍事幹部任用規則、習慣。和平發展30多年,到底什麽樣的幹部可以擔任中級指揮官?實戰化訓練,既可樹立幹部任用、晉升的標準,又可作為考核的指標和方式。
實戰化訓練需要打破多重桎梏。像任何一次改革一樣,每一個層麵決策者的決心和智慧,將決定其成敗。而這支即將迎來87歲生日的軍隊,正在期待著。
真打仗與真改革
“跨越-2014•朱日和”觀察
這些努力,都是為了貫徹軍隊最高領導人對於實戰化訓練的要求
[《瞭望東方周刊》] 7支參加“跨越-2014•朱日和”的紅軍部隊和連抗7場的藍軍旅,注定將與這個係列演習一起,在解放軍的訓練史上留下屬於自己的一頁。無論他們在高度近似實戰的對抗中勝負如何。
因為,這是自上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軍隊距離真實戰場最近的一次“戰役”。
勝者贏得尊敬,負者輸得光榮。
從2014年5月開始,含一支試點部隊在內,解放軍7大戰區的7個合成旅先後到北京軍區朱日和訓練基地,參加高度實戰化的“跨越—2014•朱日和”係列對抗演習。
僅僅因為坦克上不再插著紮眼的紅旗,網絡上就已經好評如潮。
更不要說紅藍對抗敗多勝少--這已成為人們判斷是否“真打”的一項標準。
一個旅,幾千名官兵、數百台裝備、上百輛坦克,遠程機動兩三千公裏,曆經辛苦但滿懷信心,跑到內蒙古大草原上用優勢兵力打一場殲滅戰。
敗了。
這讓集團軍、軍區領導怎麽看?這讓現場觀摩的海空軍第二炮兵和武警部隊代表怎麽看?這讓軍委首長怎麽看?
擺一片戰場,讓一個合成旅丟盔卸甲,不是難事。
難的是,如何讓離開朱日和的旅長和各級指揮員平靜、深沉地思考戰敗的原因,最終問題倒逼,促使檢討和自我批評在這支軍隊中形成風氣。
非此,實戰化訓練將永遠是紙上談兵--不能容忍演習中的失敗,就是最大的反實戰化。
與1978年以來中國所有的改革一樣,對於中國特色軍事變革--我們暫且把它聚焦在訓練改革上--思維和觀念也是關係其成敗的根本。
在這個視角中,“跨越-2014•朱日和”正以非同尋常的決心和智慧,推動著改變解放軍內部生態的嚐試和努力。
它期望造就軍人們直麵失敗的勇氣和環境。
正如在朱日和的將軍們所形成的共識:每一支“紅軍”在對抗中的失利都不僅僅是部隊長個人的責任。所以,這種麵對失敗的考驗也需要整個軍隊而不是某一支部隊來承擔。
7名“紅軍”旅長不會是孤獨者。根據中央軍委和總參謀部規劃,4年內解放軍陸軍所有合成旅、兵種旅都將離開駐地,到陌生地域逼近實戰的環境中打磨。
伴隨這7支“紅軍”部隊決戰沙場而誕生的基地化訓練、實戰化戰術訓練經驗和規範,將被其他部隊效仿。
2014年7月28日,“跨越-2014•朱日和”最後一場演習再次以藍軍擊敗紅軍結束,這個備受矚目的係列演習全部畫上句號。
拋開新型裝備引起的關注,拋開勝敗激起的爭議,拋開對失誤的檢討,這支具有光榮曆史的軍隊正在理性思考現實的困境、挑戰和機會。
讓旅長們自己打一仗
“跨越-2014•朱日和”第一任務:旅長們要丟掉包袱、學會打仗。
此次演習指導組組長、副總參謀長王寧中將曾總結說:和平年代各級領導幹部包袱太重,圖虛名的包袱、爭頭彩的包袱、個人升遷的包袱、怕出事故挨處分的包袱。。。
指導組辦公室副主任、總參軍訓部副部長馬開平少將對《瞭望東方周刊》說,正是這些包袱,造成了軍事訓練領域的眾多弊端和形式主義。
係列演習的第一支參演部隊是來自北京軍區的一個裝甲旅,它擔負先期試點任務,為之後的係列演習提供經驗和借鑒。
旅長侯明君大校是在這個崗位上幹了6年半的老旅長,正值提升的關鍵時期。
實兵對抗中,紅軍成功突破藍軍的層層防線,並最終奪控防禦要點。
但實兵對抗結束,專家組悄悄向王寧副總長報告,藍軍分數略高於紅軍。
副總長說,贏就贏,不要用過去的思路看現實問題。
結果宣布,反應強烈。
演習指導組副組長、北京軍區副司令員劉誌剛中將當場宣布,結果不影響這位旅長的提升。
王寧副總長隨後也給北京軍區以及相關單位的首長逐一打電話,希望這個結果不要影響侯明君的前程。
試點結束,全軍都知道了,“跨越-2014•朱日和”可以藍軍打敗紅軍。軍區首長、相關集團軍領導都打來電話,要跟著部隊參與演習。
但是按照演習規定,除集團軍指導組有一名領導外,軍區和集團軍其他領導一律不得隨隊進入朱日和,“你們來了以後包袱又重了,這個旅長政委的升遷、進退、走留掌握在你們手裏。”副總長說。
然而,還是有位軍長一身戎裝悄悄跟著部隊到了朱日和,被王寧副總長碰見,立即被嚴肅批評。他不僅被要求當日離開基地,返回駐地後還要寫出檢討。
唯一一名隨隊的集團軍領導一到朱日和也被“關”在基地的院子裏,不準進現地,不準參加對抗,直到實兵對抗結束再“放出來”。
“跨越-2014•朱日和”的檢驗評估結果不通報、成績不評比、不計入年度考核,讓旅長們用盡所能,真正和藍軍打一仗。
每支部隊離開朱日和,都會帶走“三個一”:一份講評材料、一個千分製評估報告、一套全程錄像回放。
前兩份材料交集團軍和軍區,但錄像回放隻交給演習部隊。
指導組的考慮是:參加這次前所未有的實戰化檢驗,紅軍很可能在完全生疏的地形和極端艱苦的環境、複雜多變的情況下暴露許多問題,一敗塗地。如果因此被上級責怪,乃至“軍區司令一火、就到軍分區”,對於部隊和演習的未來都會造成很大影響。
一名軍人從士兵到旅長、政委,曆經了二三十年的艱苦軍旅生涯,而造就一次敗仗的原因往往非常複雜。
比如解放軍正處在大範圍換裝之中,經常出現裝備“三代同堂”的現象。戰場機動科目考核最後一輛裝備抵達的時間,好裝備、舊裝備同在路上跑,使部隊變成了“長線蛇”,扭著扭著就斷了。
眾多費盡心機的安排背後,是要為這次陸軍合成旅集中檢驗評估的第一批參演者創造一個安全、寬鬆的環境,使其能夠坦然麵對挑戰以及不可預知的風險。
當然,馬開平承認,這還需要付出更多努力。
隻能贏、不能輸,無疑曾是解放軍的悠久傳統,也是它曾經戰無不勝的主要原因。然而幾十年的和平環境,在種種因素影響之下,它已經在一定程度上被曲解。
指導組的將軍們有這種共識:打破“紅必贏、藍必敗”的桎梏,才能真正推進解放軍的實戰化訓練進程。
朱日和不唱讚歌
實戰化訓練講了這麽多年,為什麽“跨越-2014•朱日和”會有這麽大改變?
決心來自軍隊最高領導人。
“跨越-2014•朱日和”係列演習的計劃和《2014年至2017年跨區基地化訓練規劃》均由中央軍委主席習近平,副主席範長龍、許其亮親自審批。
王寧副總長自係列演習開始,在朱日和訓練基地現場督導兩個月。新中國成立以來,一位解放軍的副總參謀長就一項訓練活動持續離京這麽長時間,還是首次。
其實,不隻參演部隊長有包袱,演習組織者和導演部也有包袱--藍軍每打敗一支紅軍,就是“得罪”了幾千人和他們的上級。
馬開平曾對王寧副總長說,多虧你一直在這兒坐鎮。
說起過去演習中的種種幹擾因素,這位搞了30多年訓練的專家緊皺眉頭。
2014年3月,演習導演部曾經給指導組報過一個方案。這個“傳統方案”立即被全麵推翻——因為方案裏還是腳本、計劃、排演。。。
中央軍委首長曾這麽描述:“這個鑼鼓一響,那個跑龍套的一出來,就知道,主帥快出場了!”
“跨越-2014•朱日和”全部7場演習,堅持“自主對抗、隨機導調、精確評估”。
什麽是自主對抗?係列演習總導演、朱日和訓練基地司令高繼安大校說,沒人告訴紅軍在哪打、和哪些裝備打、怎麽打。。。鑼鼓不響,響了也不一定出來人,先出來的不一定是龍套。
這就是自主對抗需要的“四個自主”:自主偵察、自主決策、自主協同、自主保障。
演習紅軍調理組副組長、石家莊陸軍指揮學院教授潘凱大校告訴本刊記者,“跨越-2014”的調理文書大大減少:過去都要一小本,現在隻有幾頁。
雖然紅軍敗多勝少,但是馬開平說,在“跨越-2014•朱日和”中能得到60分,其含金量就要高於一般考核的優良成績。
高繼安對本刊記者說,這麽多部隊集中在同一場地,用同一標準進行檢驗,是解放軍訓練史上的第一次。“最大的變化是去掉形式化,改變部隊的思維方式。王寧副總長自演習開始就堅定地說,朱日和不唱讚歌。”
副總長的新聞觀
“跨越-2014•朱日和”啟動前,中央軍委副主席範長龍專門告訴王寧副總長,這次演習需要解決的一個重要問題就是:破除軍事訓練中的形式主義。
副總長後來在新聞媒體座談會上說,他入伍44年,一直在軍事訓練場上度過,部隊現在也沒有完全把這個問題克服掉,而且聽了這個問題思想很沉重、壓力很大。因為要破除形式主義是全軍的使命任務。
他對記者們說,最近軍事報道中鑽鐵圈、鑽火圈少了,扛圓木也少了,但還是能看到“炮兵打字”--落彈區有很大的白圓圈,各種火炮四平八穩地完成射擊準備後,向精心描繪的白圈傾瀉彈藥。
“你們那個鑽火圈、扛圓木、在水溝裏爬的報道可以減少了,太原始了!太作秀了!對實戰化訓練沒什麽好影響。”
“跨越-2014•朱日和”參演部隊抵達朱日和後沒有休息、駐訓的機會:先連續進行200多公裏的高強度戰場機動,然後直接進入作戰籌劃和戰鬥實施。
加上從駐地出發起,20多天不退出情況,官兵不洗澡、不換衣服。到最後實兵檢驗發起進攻前,每個人身上都有幾斤重的泥土。
按照以往慣例,演習都分幾段,部隊要幾次退出情況進行休整和重新部署。
“跨越-2014•朱日和”就是要推動這種訓練從駐訓模式向檢驗模式轉變。過去野戰化訓練幾個月,“走起來一條線、停下來一大片”,建立車場、裝備場,搭帳篷村。
每個班先把自己帳篷旁邊的樹葉、雜草掃得一幹二淨,然後插彩旗搞宣傳畫。用王寧副總長的話說,“像一個農貿市場”。
“跨越-2014•朱日和”開始階段,還有營教導員在陣地上集合點名,連隊吃飯前還集體唱歌。
有的部隊還把槍櫃帶到了朱日和。
有過實戰經曆的王寧副總長說,實戰化訓練不好看,打仗更不好看。坦克密集衝鋒、炮兵都打在白圈裏,那不是打仗,是閱兵。
要實戰、要真打,“跨越-2014•朱日和”有“十不”:不設底案、不搞預演、不念稿子、不插旗子、不標示山頭和目標、不設炸點、不隨意調換兵力裝備重複使用戰損兵力、不提前進入演習場地偵察和勘察、不改變實兵交戰係統性能、不違規違紀。
沒有滿天飄揚的紅旗,沒有一場慰問演出,“跨越-2014•朱日和”看起來簡單又“單調”,但它的內涵卻大大豐富了。
7場演習最後都是實彈檢驗,也就是真槍真炮地檢驗。
不同以往的是,用乒乓球臨時抽簽確定場地;射擊目標與現地環境高度一致,不再用白色固定靶,而是可以隨機倒伏的“靈活靶”。
更為重要的是,這一次的實彈檢驗不再是“射擊能手競賽”。
參演部隊從幹部到戰士、從尖刀排到預備隊,人人要打槍,車車要開炮,過去一小隊“射擊尖子”包攬全旅實彈檢驗任務的“討巧”一去不返。
中央軍委副主席範長龍說,“跨越-2014•朱日和”要堅持實戰標準,不怕推倒重來。
全部7場紅藍對抗演習中,有兩場在中途被叫停,原因都是紅軍行動與實戰情況差距較大。
參加演習的紅軍旅長萬發中告訴《瞭望東方周刊》,過去演習前搞材料、匯報視頻等就“煩死了”,這次在這些方麵特別輕鬆,實戰對抗的壓力卻更大了。
逼到死角才能突破極限
下雖安,忘戰必危。
實戰化的意識,是決定軍隊生死前途的第一大事。
戰場機動中,藍軍坦克從公路附近的山脊向紅軍工化營縱隊發起襲擾,後者毫無反應。
看到這個情況,藍軍坦克猶豫起來,調轉車頭與紅軍縱隊同向行駛。
馬開平立即指示,讓藍軍繼續向紅軍衝擊,“頂到屁股上!” 直到坦克開火、推進到距離自己100多米的地方,紅軍縱隊才停車,戰士們紛紛跳下來隱蔽。
高繼安找來工化營教導員詢問,這位指揮員隻顧趕路,竟然沒有發現快速接近的坦克。
“這都是和平行軍的習慣。”他非常氣憤,工化營開進居然沒有護衛力量,隻能用輕武器對抗坦克,“我們實戰化的路還很遠!”
“跨越-2014•朱日和”的戰場機動,已經在全軍成為一個“傳說”。
參演部隊卸載集結後,開始在朱日和廣闊的荒漠和丘陵、戈壁上進行連續的高強度戰場機動,總行程260公裏。
其實按照之前的裝備保障規定,坦克等重型裝備連續行駛時間和距離的上限要遠低於這個數字。
總之,就這一個科目,坦克發動機相當部分的壽命就留在了朱日和。
這不是故意為難紅軍。
伊拉克戰爭,美軍裝甲師在空中掩護下,且戰且進,每天可以在他國領土上挺進數百公裏。
其實,現代化程度非常高的美軍也沒有多少部隊能在美國歐文堡國家訓練中心贏得一場勝利。
“每個指揮員剛到朱日和都特別有信心。”潘凱說,經過一個接一個的情況,大多數人不再意氣風發--隻有極少部分部隊能在規定時間內、嚴格按照路線完成戰場機動,許多部隊迷路、出故障的裝備“扔”了一路。
“看不清、走不快、通不了、破不開、突不進、打不掉、攻不下、控不穩、修不好、供不上”--把部隊逼到死角的是實戰環境,而不是導演部。
過去部隊的彈藥補給可以隨時向導演部申請。“跨越-2014•朱日和”雖然仍然如此,但是具體過程有了大變化:部隊申請彈藥後,必須由保障機關真正派出車輛,將彈藥申請清單送到前沿交給調理員。
調理員將信息傳給導演部,再用實兵交戰係統給部隊“派發”彈藥,從而形成一次真實的輸送彈藥的過程。
雖然這一程序在文件中已有明確規定,但當潘凱說起這件事情並提醒需要提前申請彈藥時,還是會有紅軍指揮員露出驚訝的表情。
具體在演習中,曾有一個營在打光所有彈藥後才用傳統習慣申請彈藥,結果被藍軍壓在山穀裏苦等了半個小時彈藥清單。
紅軍導調組組長、朱日和訓練基地參謀長李培長告訴本刊記者,逼到死角不隻是考驗作風和意誌:連續多少個小時不睡覺、連續多少公裏徒步行軍。。。“主要考驗指揮員的能力和部隊的技戰術水平和能力。”
雖然裝備不如之前6個旅,但萬發中的部隊在戰場機動的考核中成績最好。“因為他科學計劃得好。”潘凱評價說。
部隊分成幾個縱隊出發,大多數旅長要求全旅所有人一起起床、待命。最後出發的駕駛員還沒有開始戰場機動,就已經在駕駛室裏呆了幾個小時。
萬發中的先頭部隊走出幾十公裏,按計劃最後出發的炮兵團才開始集結。
檢討最重 勝負為次
複盤檢討大會上,一位旅長隻說了幾句就哽咽不能繼續。
不止一位旅長說:刻骨銘心、終生難忘。
一位集團軍副軍長說:我們在實戰化檢驗麵前打得灰頭土臉、碰得鼻青臉腫。
雖然人們在網上“點讚”,但“跨越-2014•朱日和”不僅僅是為了“教育”幾個紅軍旅。
係列演習副總導演、石家莊陸軍指揮學院教授楊寶有大校對本刊記者說,“跨越-2014•朱日和”就是要用一把尺子衡量戰鬥力,比較客觀地反映各部隊的基礎、能力。
“各部隊存在的問題高度相似,如指揮控製力弱、組織協同線條粗、新型力量不會用,等等。這些問題固然有部隊的原因,但傾向性的偶然卻預示著必然。”馬開平說,“根子上的原因,就是部隊現行實戰化訓練科目不全、標準不高、重點不突出,訓練內容滯後於任務要求和形勢發展。”
他認為,實戰化檢驗中暴露的問題具有複雜原因。比如過去技術條件差、不能支持建設實戰環境,“這次演習不是為了解決幾個旅的問題,而是要把問題歸納好,該送總部職能部門的、送軍區的。。。都分類送達、分類解決。”
這些努力,都是為了貫徹軍隊最高領導人對於實戰化訓練的要求。自2013年下半年以來,實戰已經成為解放軍的關鍵詞。
幾個月來,解放軍出台了曆史上第一部關於軍事訓練實戰化指導性意見,還成立了全軍聯合訓練領導小組、全軍軍事訓練監察組。
“對於我們來講,則是實戰化這三個字在操作層麵到底怎麽落地,實戰化訓練到底抓什麽東西。這需要對實戰化有深層次的理解,從操作層麵研究怎麽把握。”楊寶有說。
麵對實戰化的要求,“檢討”二字在“跨越-2014•朱日和”中比勝負更重要。連以上軍官參加的複盤檢討大會,也由過去的走形式變成真真切切的批評和自我批評--對抗的整個過程都被遍布戰場的固定、流動攝像機和航拍詳細記錄。
係列演習紅軍調理組組長、朱日和訓練基地參謀長李培長大校在“跨越-2014•朱日和C”的複盤檢討大會上的點評提綱有14頁:1頁總體評價,11頁“存在問題”,2頁“幾點建議”。
“存在問題”有五大類、15個小點,每個小點又下設三四個具體問題,全部有詳細的時間、地點、數據支撐。
比如,“搭設野戰站台超標。按照標準,野戰條件下搭設一個側方站台,需枕木XX根、鋼軌XX根、XX人、XX分鍾完成,該旅實用枕木XX根、鋼軌XX根、XX人、XX分鍾完成,超出標準XX分鍾。”
從指導組、導演部到參演部隊,發言都不能“穿衣戴帽”。
在“跨越-2014•朱日和”也沒有過去那種簡單的勝負結果。紅藍兩軍的所有作為都會被精確、嚴格地量化,記錄到千分製評估係統中。
隨部隊到朱日和的41集團軍副軍長朱曉輝少將在總結大會上說,他的部隊切身體驗到了“硬仗、惡仗和敗仗的滋味”,真切感受到“離大勝仗的距離”。
他說,將組織全集團軍通過網絡,以觀看錄像、網上參演部隊官兵談感受等形式描述戰鬥經過,反思訓練差距,理清戰鬥力建設思路。
整個集團軍也將參照這次跨區演習的程序和標準,組織其他師旅進行演習訓練。 在“跨越-2014•朱日和”趨近尾聲的時候,李培長認為,應該對檢驗結束後的部隊整改結果“殺個回馬槍”。
藍軍為什麽贏
“紅軍告負的原因說到底,還是自己實戰的底子打得不好”
[《瞭望東方周刊》] 7場“跨越-2014•朱日和”實兵對抗演習,紅藍比分1:6。
有人說,“跨越-2014•朱日和”是藍軍“調打”全軍;
有人說,這是朝鮮戰爭之後解放軍最難看的戰果;
也有人說,演習導演部不公平,偏向藍軍;
還有人說,演習開始就設定了“藍軍必勝紅軍”的結果。
藍軍部隊長夏明龍對此評論微微一笑,這位“中國陸軍第一藍軍旅”旅長有太多理由贏得勝利:7支參演部隊在這個夏天艱難地各打了一仗,夏明龍的部隊卻連續打了7仗。而且這還不是它在2014年要執行的全部實戰對抗任務。
2013年如此、2012年如此。。。
解放軍參與實戰化檢驗次數最多、實戰對抗經驗最豐富的部隊,能不打勝嗎?
“跨越-2014•朱日和”係列演習的戰果,正印證了推進實戰化訓練的效果。
看透迷霧
像一個真正的戰場,朱日和訓練基地彌漫著“戰爭的迷霧”。
過去搞實戰對抗,參演部隊的戰場信息主要依靠導演部扮演的上級機關提供。“跨越-2014•朱日和”全部由雙方自己組織戰場偵察,指揮員無法得到過去那樣充分的支持。 除了派出偵察兵,紅軍甚至不能按照慣例提前勘察地形。
總之,從進入朱日和訓練基地開始,他們就進入了真正的陌生地域,隻有通過地圖和自主偵察了解戰場。
於是,在謀劃時明知道藍軍會在某個穀地設立埋伏圈,有的部隊還是會在戰鬥中衝進去,遭到全殲。
因為他們不知道:在穀口前的三岔路口中,通向包圍圈的道路越走越低而且地形更加平坦,混亂中很容易不知不覺地走進去。
“熟悉這個環境後才會知道,一定要往上走。”演習紅軍調理組副組長、石家莊陸軍指揮學院教授潘凱對本刊記者解釋說。
“主場作戰”是夏明龍的製勝之道之一,這也被指導組和導演部所公認。
紅軍如何開進、如何展開、前沿戰鬥如何發起、縱深如破可能選擇的路線。。。總之紅軍一切和地形有關的戰術選擇,夏明龍都了然於胸、信口拈來。
所以,他可以在關鍵地點埋伏偵察人員。各場“跨越-2014•朱日和”演習中,藍軍的偵察效果都要遠好於紅軍。
藍軍為什麽可以有“主場優勢”?這是因為“跨越-2014•朱日和”都以紅軍進攻為設定,藍軍扮演的角色本來在主場。
但這些並不是問題的關鍵。
在經過了幾年、數十場實戰對抗之後,夏明龍和他麾下的指揮員們,比其他部隊更了解真實的戰爭。
過去演習,紅軍戰損過高,導演部就會以上級名義對其進行加強。“跨越-2014•朱日和”卻需要紅藍雙方自己搶救搶修。
雖然從各攻擊群到後方有比較完備的保障力量,但很多時候在戰鬥中後裝保障分隊除了進行彈藥和油料保障外,基本沒有其他搶救搶修行動。後方指揮所也沒有接到旅指揮所的人和指令、更沒有接收到各攻擊群人和裝備搶修以及人員救護的需求信息。
結果,有的部隊戰損超過70%,也有的部隊未等發起進攻,就已經喪失了進攻能力。 係列演習總導演、朱日和訓練基地司令員高繼安告訴本刊記者,這就是作戰行動和保障行動整體聯動沒有得到充分體現,指揮員沒有把演習當成打仗來鍛煉部隊的表現。
顯然,大多數紅軍指揮員還停留在過去演習的習慣上:預備隊遠在幾十公裏外,卻命令10分鍾內投入戰鬥;呼叫空中支援,卻沒有注意己方僅有的戰機正在返航途中。。。
協同最好
根據演習規則,紅藍雙方在申請彈藥後必須等保障車輛把彈藥清單送到前線,然後導演部才能向實兵對抗係統發放彈藥。
唯一打贏的紅軍旅,主攻營打光彈藥後才進行申請,以為可以像過去那樣立刻得到補充。結果,他們就趴在藍軍陣地前一動不動地等了半個小時。
多虧已經發起反衝擊的藍軍被紅軍“一彈不發”的行動迷惑了,反而撤回陣地。否則在全部7場演習中,紅軍就要輸個0比7。
如果導演部想讓這支紅軍失敗,隻需要簡單地給藍軍“提個醒”。但是在自主對抗的條件下,決定全由雙方指揮員作出,以往演習中“至高無上”的導演部“消失”了。 回憶起這場戰鬥,潘凱說紅軍製勝關鍵就是主攻營的指揮員。
紅軍占領陣地後,建製已經全部打亂,這個士兵出身的營長開始也非常興奮,忘記了組織防禦。但他很快把身邊能找到的紅軍戰士都收攏到一起,臨時指定班排長,臨機部署防禦任務、鞏固了陣地,還派出小組扼守住陣地前的關鍵道路。
憑借這次精彩的防禦,這支紅軍終於以微弱優勢贏得戰鬥。 其實在千分製檢驗評估係統、衛星定位態勢評估係統、CDMA火力打擊評估係統等構成的數據化精確化評估體係中,所謂“勝負”並不隻依靠最後實兵對抗和實彈檢驗的結果。
特別是在千分製檢驗評估係統中,將演習分為3個階段,對65個要素的6種能力設定了1100多個評估點,精確評估到分秒、動作、單車和小數點。 這樣,在複盤檢討時,就可以清晰地看到紅軍的“缺點”在哪裏。
“紅軍告負的原因說到底,還是自己實戰的底子打得不好。”係列演習副總導演、石家莊陸軍指揮學院教授楊寶有對本刊總結說。
比如協同問題,藍軍在所有戰鬥中都顯示出極高的協同作戰水平。
夏明龍向本刊解釋說,開始他的部隊做得也不好,協同意識、配合節奏都有很大問題,通過多次實戰對抗,“我們發現工作必須做得非常細,從連、排、班到戰士,都由旅長、參謀長親自抓,每次發現問題就立即解決。”
以“跨越-2014•朱日和”係列演習為例,他的部隊兩個月就經過了7次高強度的協同作戰訓練。
即使喪失聯絡手段,兩個隔山相望的藍軍班都可以默契地向山穀裏的紅軍發起致命攻擊,“因為一看對方的戰術動作,就知道自己的戰友要幹什麽。乃至於犧牲自己,吸引、牽製敵人火力,都是為了一個作戰目標。”
但夏明龍也強調,這種協同不是刻板的規矩,還是要結合實戰情況。
潘凱印象深刻的是:某支紅軍旅進攻時,藍軍意外而快速、有序地放棄了前沿戰鬥,在縱深構設了火力殲擊區,而這個環節在紅軍計劃中需要1個小時。 紅軍沒有根據戰場情況及時調整:攻擊部隊提前抵達藍軍主陣地前,後方炮火還在按“前沿戰鬥1小時”的時間準備。“沒有火力掩護,結果被藍軍火力挨個‘點名’,還沒發起進攻就沒有什麽力量了。晚了不行、早了也不行。”潘凱說。
夏明龍說,自己的製勝之道沒有“訣竅”,其實都可以複製。
如何模擬強敵--專訪解放軍首支專業藍軍旅旅長夏明龍
模擬好強敵並通過不斷的努力戰勝強敵,你說能不能打勝仗
[《瞭望東方周刊》] 比起那套被軍迷熱議的專業藍軍迷彩,夏明龍還是穿上07式迷彩更具軍人風範。
經過7場“跨越-2014•朱日和”對抗演習,這位解放軍陸軍首支專業藍軍部隊長,成為這個夏天最受矚目的中國軍人之一。
夏明龍的基本指揮所搭建在通訊車後,隻有幾平方米大小,不超過10人。這與以往有些部隊演習的指揮所,設在自行改造的空間大、有空調有轉椅、但戰場機動能力較低的“指揮方艙”,區別很大。
而在朱日和與藍軍對陣的許多紅軍部隊,基本指揮所在寬大的帳篷內開設,總有十多人進進出出。
紅藍兩軍的差異絕不僅僅體現在指揮所的形式上。
作戰準備階段,當紅軍還在定下作戰決心時,夏明龍早已安排部隊在防禦地域展開了現地協同。
“謀劃時間要長,下定決心時間要短。”他對《瞭望東方周刊》說,進入作戰地域之前,他們用相當長的時間精心謀劃、推敲。受領任務後,根據預先的準備,很快就可以決定自己的攻擊與防禦策略。
這位上校軍官,接手藍軍不過半年。而這支組建不久的機步旅因其任務的不同,成為了人民解放軍陸軍的“首支專業藍軍”。
到底什麽是專業藍軍?藍軍應該如何與紅軍對陣?如何像“磨刀石”一般將紅軍細細打磨成銳利刀鋒?
第7場實兵對抗結束,已經近80天處於高度緊張狀態的夏明龍沉沉地睡了一覺後,接受了《瞭望東方周刊》的獨家專訪。
第一支“真藍軍”
《瞭望東方周刊》:你為何會成為陸軍首支專業藍軍旅旅長?
夏明龍:我是2014年春節前的農曆大年二十八來到藍軍旅任職的,很突然。其實,在2014年1月底,我作為北京軍區司令部軍訓部副部長,剛在朱日和對基地和藍軍旅的訓練進行了檢查。從北京出來前,首長跟我談話,說這個旅很重要,任務也很重,一定要幹出成績。那時候,我就已經知道要搞“跨越-2014•朱日和”演習,也參與了相關工作的籌劃。
《瞭望東方周刊》:成為專業藍軍旅旅長,心情如何?
夏明龍:挺好!當藍軍旅旅長和當其他師旅長很不一樣,它有特殊性,年度重大任務多、壓力大,各級關注多,而且這個部隊還處於建設的起步階段。藍軍旅於2011年組建,2012年初部隊移防朱日和,2013年底轉隸為北京軍區司令部的直屬部隊,2014年初正式改編為專業藍軍部隊。
這支部隊過去駐地在大都市,一下到戈壁草原,曾經人心不穩--到這邊後幹部的家屬就不了業、孩子上不了學,幹部們的壓力很大。到現在能紮根在這裏,很不容易,部隊官兵作了很大的奉獻。
《瞭望東方周刊》:現在部隊對抗演習中都有藍軍,何為“專業藍軍”?
夏明龍:主要是編製體製有很大變化。過去藍軍更多是過渡性、替代性的。最早在朱日和基地是由北京軍區一個裝甲旅在這裏模擬藍軍,後來38集團軍一個團級單位也曾在這裏模擬藍軍,都屬於非專業性的,以紅軍的身份來模擬。它的編製、結構和模擬對象都有差異。
總部在2014年1月14日頒發命令,我們旅按照任務進行了改編,4月30日完成編製體製的調整,20天後就開始了“跨越-2014•朱日和”的第一場試點演習。
改編命令下達這一天,我的心情很平靜。作為軍人,我深知這一切都是完成任務的需要、履行職責的需要。改編之後,藍軍部隊展示能力的空間更大了。在過去那種編製體製下,確實有很多矛盾,不好運行,模擬效果也很難擺脫“紅紅對抗,自己與自己打”的怪圈。現在我們可以根據多角色的需要,隨機組合。
《瞭望東方周刊》:多角色扮演模擬對手,是否存在很大壓力?
夏明龍:我們模擬對手以一個方向為主,兼顧其他方向。現在這個部隊的總體任務已經變了,主業是把對手研究好,副業是自己還要訓練好。其實這之間並不矛盾,研究好對手、演好對手,同樣可以訓練好自己;部隊自身的訓練水平不高,也無法把對手演像演真。我要強調的是,我們旅的訓練計劃和其他作戰部隊的訓練計劃就是不完全相同的。
今天的對抗實戰仿真度高
《瞭望東方周刊》:過去的藍軍部隊每年也要打好幾次演習,“跨越—2014•朱日和”有何不同?
夏明龍:過去曾經搞過一演五抗,就是連續打5場。但那種對抗不像這次強度這麽大,實戰化程度也沒這麽高。以前對實戰化訓練的認識沒有上升到現在這麽高,僅僅是形式上的對抗,逼真度還是有一定差距的。
我是考大學沒考上,當兵到部隊,就在內蒙古,距離朱日和百十公裏的地方。後來考上軍校讀了4年,畢業後到38集團軍,一直在訓練部門,從作訓股長到作訓科長、作訓處長、軍訓部副部長,一直都在搞訓練。
習主席提出實戰化的要求,抓住了訓練的根本。我們過去也曾講過很多訓練的標準,但最根本的是向實戰靠攏。否則訓練作戰兩張皮,是脫節的。現在用實戰的標準指導部隊搞訓練,這樣才知道訓練哪裏不行。
過去形式主義的東西很多,喊得多、做得少。原因一是沒有實戰的環境和條件,二是我們不知道實戰是什麽樣的情況。很多指揮員也想把訓練貼得和實戰更近,但腦子裏沒有這種情況--畢竟多少年沒打過仗了。
“跨越-2014•朱日和”就是依托朱日和基地這個聯合作戰試驗場,構設的這種實戰環境,讓部隊一走進基地就能感受到戰場的氛圍。
也不能說過去的對抗就是流於形式,但至少沒有今天的對抗實戰仿真度高。過去雙方擺開架勢、走個程序,部隊沒有從技術層麵得到充分檢驗。“跨越-2014•朱日和”這幾場演習,比以往前進了一大步。對於我軍的軍事訓練來說,應該是革命性的。過去確實沒有搞過這種演習,現在是多維、全程的對抗。
《瞭望東方周刊》:7場“跨越—2014•朱日和”對藍軍旅有何影響?
夏明龍:我們離打贏的要求還有距離。這個藍軍部隊組建時間很短,真正要想達到模擬對手的戰術特點、作戰能力,確實很難。但從“跨越-2014•朱日和”這幾場對抗來看,部隊打一仗進一步,一仗比一仗好,就是因為訓得多了、訓得實了,不斷在整體對抗、全程對抗中解決問題。
但我們基礎的東西還是有差距。這次打了7場,我們解決的主要是漏訓的問題。因為在部隊組建、模擬藍軍的過程中,任務太重,有些東西漏訓了。現在以抗代訓,兵種之間的協同通過對抗達到了比較默契的程度;單兵的戰鬥意識,通過對抗得到了強化;部隊的整體戰力得到了融合。這些應該說是一個大的進步,但基礎還不夠紮實。這是客觀存在的。
要敢於放手讓紅軍跟你打
《瞭望東方周刊》:藍軍獲得了6勝1負的成績,你如何看這個結果?
夏明龍:開始對抗時,心裏底數不是很清楚,總想著怎樣把對手打敗,把紅軍打得不舒服。到後來逐步轉變為要當好陪練員、練紅軍,讓紅軍在不同階段得到充分體驗。
藍軍就是要讓紅軍找體會、找不足。就像打乒乓球一樣,想當好陪練,要會多種打法,能高、能低,進攻、防守都行。對剛進國家隊的隊員不能打得太厲害,不然對方自信心就沒有了;遇到技術比較成熟的高手,也不能讓他感覺很輕鬆。這就是首長講的,藍軍“要遇強不能弱、遇弱不過強”。
應當說,剛開始也比較撓頭,怕把握不住。擔心哪個地方脫節,無法達成意圖,甚至藍軍模擬對手的想法、戰法不能實現。但無論如何,要敢於放手讓紅軍跟你打。 藍軍其實就是假想敵。部隊訓練要提高實戰化程度,必須要有假想敵。最早是分隊對抗,小規模假想敵,比較初級,拿著旗子搖一搖,讓官兵腦子裏有個敵人的概念。
現在我們搞藍軍建設,不隻是說有敵人,而且要讓你看到真正的敵人就是這個樣、是這麽打的、會製造這麽多麻煩。你跟他比,就是存在信息差、火力差。紅軍得琢磨,想方設法彌補自己的薄弱環節,找到克敵製勝的招法。這就是藍軍部隊的價值。
藍軍部隊的存在,不僅僅是要打造一支過硬、逼真的假想敵部隊,而是要通過我們這樣一支專業化藍軍來鍛煉和摔打全軍的陸軍師旅,通過和我們的對抗來找到不足,回去補差訓練,成為能打仗、打勝仗的部隊。
《瞭望東方周刊》:怎麽理解“要敢於放手讓紅軍跟你打”?
夏明龍:打到一定程度之後,比如紅軍訓練技術不是很好,如果在前沿第一階段的交戰中把它打得太狠,也許它就沒有連續進攻的能力了,也就不可能獲得相應的體驗。所以作為藍軍,作為陪練員,要敢於收手也敢於放手。
這是基於對自己能力的信任。如果到後來控製不住,就可能崩盤。其實經過第一階段交戰,知道對手是什麽狀況,也就知道對手在什麽情況下根本就打不下去了。
《瞭望東方周刊》:我看到藍軍戰士都很自信,包括戴墨鏡、圍巾等,著裝也很前衛,顯示著信心。
夏明龍:一開始有點摸不著北,現在自信度很高了。隻要給一名戰士一塊陣地,他就知道自己看著多寬的正麵,要幹什麽。一旦陣地守不住,自己下一步要到哪去,和友鄰之間怎麽配合。
這次有的紅軍部隊覺得心有不甘--這麽遠到這裏來,藍軍熟悉地形,自己打不贏。我覺得,專業藍軍部隊應該成為麵向全軍的檢驗型部隊。將來把我們拉過去在各個戰區的基地對抗,紅軍依托地形要是能打贏藍軍,說明你很厲害。
部隊訓練到一定程度,在任何地形都能夠根據模擬對象的特點演出來,至於說輸贏那是次要的--模擬好強敵並通過不斷的努力戰勝強敵,你說能不能打勝仗?
強敵的影子、我軍的骨子
《瞭望東方周刊》:如何判斷一支紅軍部隊的實力?
夏明龍:看兩個方麵,指揮員和部隊作風。指揮員組織指揮能力如何,從開始籌劃、戰場機動就能看出來。
從作風上講,這個部隊進入朱日和基地之後,它的士氣怎麽樣、是否正規嚴謹,都可以看到。在軍事訓練上要求嚴格的總參軍訓部領導在總結大會上曾經講過,一個部隊要是連垃圾都解決不了,怎麽能打勝仗?這就是一個作風的體現。
《瞭望東方周刊》:你對部隊的要求是比較苛刻,還是相對平衡?
夏明龍:“跨越-2014•朱日和”一場一場地打,我們對隊伍的要求越來越高。到第七場,天那麽熱還是認真練,從來不放鬆。一個部隊要有一口氣,如果氣沒了,裝備再好也不行,就是“鋼多氣少”。比如戰場管理,我們每次演習都要求戰士隨身攜帶垃圾袋。雖然這是個小事,但可以證明有沒有執行力,意圖能不能在部隊末端得到最堅決的執行。
《瞭望東方周刊》:每個藍軍戰士都要學習外軍的戰鬥方式嗎?
夏明龍:我們提出來“技術基礎訓紅軍、戰術運用訓藍軍”。一些基礎性的訓我軍的東西,比如武器裝備等還是我軍的。但戰術運用等,關鍵是各級指揮員、指揮機關要掌握外軍的戰術思想。一般戰士訓練紅軍的技術基礎,怎麽行動由指揮員賦予任務。有些班長、骨幹需要掌握一定的外軍知識,有些戰士也需要掌握部分外軍的單兵動作,但這不是主要的。關鍵是你的理解,“對手的樣子、強敵的影子、我軍的骨子”。
《瞭望東方周刊》:貼近實戰的訓練環境建設,是花錢可以解決的問題嗎?
夏明龍:需要理念,朱日和從1957年就有了這麽一個場地,當時是裝甲兵的靶場。真正的建設是從2007年開始,複雜電磁環境;從2008年開始琢磨建大型陸空聯合訓練基地。再後來,2010年開始籌劃聯合作戰試驗場的建設。這就帶來一些理念的變化。開始是保障基地,再後來是組織訓練,到現在是檢驗能力,下一步是設計戰爭、搞作戰實驗。依托這個基地,大家到這來,設想未來的戰爭怎麽打,進行實驗,實驗完了讓部隊來印證。這是很大的理念突破。
以基地為依托搞實戰化訓練,但實戰化訓練不隻是基地,它是貫穿始終的,新兵訓練就要貫徹實戰化思想。基地是對實戰化進行檢驗的非常好的平台,其中不可或缺的就是藍軍。
《瞭望東方周刊》:你的部隊現在麵臨的主要挑戰是什麽?
夏明龍:一是人才問題。各級指揮員要對外軍的作戰理念、作戰思想非常熟悉,運用嫻熟。人才儲備不足對藍軍建設是一個瓶頸。
二是物質條件,既然要模擬強敵,應該賦予它相應的物質條件。我們的裝備水平還比較低,這方麵軍委、總部已經列入計劃了,要換裝。
《瞭望東方周刊》:換裝後藍軍部隊的武器裝備會達到何種水平?
夏明龍:應當說全軍前列,這也是一種需要,具體演習時可以根據紅藍實力進行一定的限定。但技術決定戰術,沒有優良的技術裝備,就演不出強敵的戰術思想。
提高人的素質,配備好武器裝備,把外軍的戰術思想在這種結合中體現得更完美,就能演出需要的東西。
《瞭望東方周刊》:為何部隊的標識上有狼頭?
夏明龍:狼非常狡黠,又非常講究團隊精神。狼體現了一種戰術思想、整體的力量,不是單打獨鬥。
《瞭望東方周刊》:能談談那套備受爭議的新作訓服嗎?
夏明龍:網絡上對藍軍服裝的評論我都看到了。畢竟,凡事都有一個從發生到發展的不斷完善、不斷成熟的過程。現在,主要與紅軍有所區別,從戰場角度,並不完全符合作戰環境。下一步還要換,已經在製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