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母親在電話裏閑聊。母親說她每天都在唱紅歌。母親已是快八十歲的人了，還有這孜孜不倦的精神，真是令我感動。
母親喜歡唱歌，她也有一付好嗓子，要不是五十年代受了“向科學進軍”的宣傳，她應該是新中國一名優秀歌唱家，而不是一個默默無聞的教授。退休後，母親積極參與學校的老人合唱隊，並成為絕對的主力，也就是經常挑起領唱和獨唱的重任。她是樂在其中的，用她自己的話來說，終於可以幹自己喜歡的行業了。
母親的合唱隊常常在節假日為本校演出，有時也外出演出。為此從不化妝的母親也有了一些相樣的化妝品了，還有一係列各款演出服飾。
為了迎接七月一日，黨的90大壽，母親合唱團這次演唱的紅歌是長征組歌裏的“四渡赤水”： 橫斷山，路難行，天如火，水似銀 。。。戰士雙腳走天下，四渡赤水出奇兵。。。敵人棄甲丟煙槍啊，毛主席用兵真如神哪！。。這也是我比較喜歡的紅歌之一，所以歌詞我還依稀記得，當然這一半得歸功於我們學院裏那讓人不聽也得聽的有線大喇叭廣播。
我們這代六十後，七十後的人，是被紅歌洗腦的一代，這裏的洗腦沒有一點貶義之意。應該說每個時代的人都有那個時代打下的烙印，無論好壞自有曆史評說。
我小時候的洗腦工具之一，也算是娛樂工具之一，就是我所住的大學校園裏的高音喇叭廣播。每天三次準時響起，它象時鍾一樣提醒我吃飯，學習和睡覺，成了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那個年代，它更多時候是一位嚴肅的政治教導員，每天都要宣讀兩報社論，和領袖的最新指示；讀完文章和指示後，它總會振臂高呼一陣，堅決擁護。。。。打倒。。。最後一般是大合唱，合唱曲子鏗鏘有力，多數是進行曲：《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就是好！》。。。
這些紅歌像背景音樂一樣，進入你的家庭，你的世界，陪你做飯，做作業，吃飯和玩耍。。。。現在有時看電影，當有關於文革的片斷時，畫麵都少不了鋪天蓋地的大字報和高音喇叭裏的紅歌。而影片中紅歌總是伴隨著唱針劃過劣質唱片時刺耳的雜音，以及聲波在烏煙瘴氣的人流裏的時高時低，真真實實地讓你回到了四十年前。我真佩服這些導演，哪去找這麽逼真的音響效果。
那時候，唱紅歌多是集體形式，充分體現了共產主義的集體思想，很少有獨唱的，當時的中國獨唱家也多半打入冷宮了。紅歌歌聲不僅隻在高音喇叭裏唱響，更多的是來自田間，工廠，學校，軍隊以及各個行業各個民族。
說到田間的紅歌，大家首先想到的是《在希望的田野上》，實事上，這首歌是80年代初的，那時已經改革開放了。而七十年代唱農村的歌，最多的應該是關於人民公社的，這方麵我沒有多少記憶了。但關於工人階級就有很多，什麽“咱們工人有力量”“我為祖國獻石油”等等，至今也仍受到許多老人們喜愛。部隊裏的更多：我是一個兵，打靶歌，遊擊隊之歌，冰山上的來客等。這些關於工農兵的歌，我們小孩當時也唱。因為高音喇叭的作用，不知不覺就學會了很多。
對我來說，真正加入唱紅歌，印像比較深的是，中小學的合唱。讀小學時，我們唱少先隊之歌，我愛北京天安門，火車向著韶山跑，學習雷鋒好榜樣。。。還有就是當時的八個洋板戲——可以說是最流行的曲子了。小學老師並沒有教學生唱京戲，當時的孩子會唱幾乎是跟著高音喇叭和收音機學的。雖然當時我並不懂其含義，但仍然會情不自禁跟著哼：“這個女人不許唱”“刁德一有什麽桂花糖。。”“鳩山社員和我交朋友。。。”。多年以後才知道，阿慶嫂可以唱，刁德一隻有鬼心腸，鳩山不是社員。那又怎樣呢，我現在有時唱上兩句也喜歡唱：鳩山社員和我交朋友。。。
到了中學，合唱就更多了，有時是為節日的表演，有時是合唱比賽。我記得的並且喜歡的曲子有《紅星閃閃》，《紅星照我去戰鬥》和《保衛黃河》等，我尤其喜歡紅星閃閃裏的男女生二部輪唱和重唱，那次我們班化了好大的功夫練習，最後終於得了一等獎。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文革前的歌曲漸漸恢複。我們那時可以唱：《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誰不說咱家鄉好》等很多五，六十年代優秀的歌曲了。有段時間我們女生都在忙著抄洪湖赤衛隊裏麵的歌，常常是幾個女生，下課後，或者回家的路上都在哼著：“洪湖水呀，浪呀麽浪打浪。。。”。可以說，這些紅歌不僅豐富了我們單調的生活，也調節了當時高考前的緊張學習氣氛。
由於我生長在多民族的環境，所以還不得不談談非常有特色的唱紅歌場麵。七十年代，有一年藏曆節，這應該是藏族人最大的節日。我跟著家人去一個大廣場參加慶祝活動，其間有歌有舞。我是很喜歡看藏族舞蹈的，尤其是舞姿優美豪放的鍋莊舞——這是群體舞，粗獷激揚。藏族人有事無事都喜歡圍在一起跳，不過那晚因為是節日，人很多，大家手拉著手圍成一個圓圈，中間是燃燒著的雄雄篝火。那一圈直徑可達百米，幾百個人一邊跳一邊唱，場麵真是氣吞河山！一個藏族青年，端著一大碗酒走到篝火邊，一邊大口大口地灌酒，一邊手舞足蹈地放聲高唱。這時一位歌唱家笑容可掬地朝他走去，並合著他的調子一起唱了起來，頓時廣場上的人幾乎都跟著唱了起來，可想那氣勢：“太陽啊霞光萬丈，雄鷹啊展翅飛翔，高原春光無限好，叫我怎能不歌唱。。。”
這首《翻身農奴把歌唱》絕對是那個年代最著名的西藏紅歌。有一天我無意中聽到這首歌，突然有一種觸及到心靈深處的感動，腦中立刻出現了百人鍋莊舞的場景。再後來我在網上下載了多種版本的《翻身農奴把歌唱》，有原汁原味的才旦卓瑪版；有通俗時尚的韓紅版，還有口鼻混音效果的劉歡版。打電話告訴母親，結果她說，這首不是最好聽的藏族歌。我說應該是最有名的吧，要不然我印像這麽深。她在電話那頭笑了，最後還說，韓紅版的最好。這真有點出乎我的意料，我以為她會選才旦卓瑪。嗬嗬，我時尚可愛的老母親。。。
如今，中國興起了唱紅歌，聽到這些沉睡的聲音在神州複蘇，大有時光在倒流，曆史在輪回的感覺。我寧願這隻是為了7.1，為了回顧那逝去的青春，和調節一下緊張的生活。就如吃多了肉，想吃點泡菜一樣；聽多了親親我我，也想來點紅紅火火。更或者隻是老百姓想通過暫時的激情來逃避現實中的種種醜惡和不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