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重重
1982年, 成都深秋。
11月的一天,清晨多霧,這天是星期一。我早早起來,拿著家裏給準備的一個布口袋,匆匆吃了兩口稀飯,抓起一個饅頭背上書包就上路了。媽媽的聲音在腦後響起:錢放好,坐車的零錢放在荷包裏。每次離家,母親都會這般叮囑。
大學期間,我住校,每個周六下午放學後回家,通常周日在家吃過晚飯後就準備返校,返校時都要從家裏帶些吃的和日用品,當然最主要的是一周的零花錢。偶爾也會在周一一大早手忙腳亂地趕往學校。
昨晚,舅舅來了,他和父母商量接年邁的外公外婆來成都長住一事,他們談了很久,而我正在看一本小說入迷,等母親想起問我返校時,已經10點了。媽媽說:“太晚了,明早走吧”然後就催我快息燈睡覺。
這是一幢二層樓的老教工宿舍,青瓦灰磚。樓上樓下住有40戶人家。每家都是一樣的兩居室帶一個小廚房。一條慣穿全樓的戶外走廊從東到西把廚房和住房隔開;整個樓有三個出口,二個在走廊東西兩邊,一個在中間。
我出了家門剛踏上走廊,就感覺一股涼氣逼來。我下意識地把布袋子抱在胸前朝走廊西頭走去。深秋的成都,大霧蒙蒙,能見度很差。走廊又沒燈,我隻得用腳試著朝前跨,我知道這個樓道,每戶人家都放了一些雜物在自己的門邊,有雞籠,舊桌椅,自行車,垃圾筒等……快要走到盡頭時,眼前似乎明亮些了, 一個背影在不遠處,還隨著讀書聲搖頭晃腦.。我停下腳步想,誰這麽早這樣用功,我還是悄悄走過去吧,不打招呼了。於是輕腳輕手……走到頭準備下樓時,我好奇地想看看倒底是誰時,我嚇倒了,那裏一個人也沒有。“咦,我明明看見。。”我一邊下樓一邊想這怪事……突然,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立在我的麵前,僅半尺之遠.。“ 還我雞兒!” 這是一雙充滿哀怨和忿怒的眼睛,在我看來像牛的眼睛那麽大而且鼓出,那布滿皺紋的眼皮不堪負重,眼球隨時都有掉下的危險——多年後我才知道這是一種病所致。
吳姆姆,一個七十多歲的女人,大人小孩都這樣叫。我從不叫她。從小我就知道她不喜歡我。老八是她的小兒子,比我大七八歲。他拉住他媽對我說:“嚇著你了, 我媽病又發了”。他幫我撿起掉在地上的布包,遞給我說了一聲,“對不起。”然後扶著吳姆姆朝家走去。.
文革期間,到外都是無政府狀態, 學校沒有開學,有段時間,幼兒園也關閉了。四,五歲的我精力旺盛, 喜歡追小動物玩, 尤其是雞鴨。那天我看見幾隻小雞黃絨絨的淺毛, 正在樹下用小爪子刨土, 就跑過去,頓時小雞們四處逃散……那個下午,我就這樣不停地追小雞玩,直到小雞累得扒在地上。我撿起一隻, 看它眼睛似睜非睜,尖尖的小嘴一張一合的,突然一個龐大影子過來一把奪過奄奄一息的小雞怒吼:“你弄死了我的雞兒。”我仰起臉,嚇得不敢動,任她口沫四濺……從此,我就盡量躲著吳姆姆。
老八和他媽走了以後,我整理完散亂的布袋子,回頭再往樓上望望,“呀!”我倒吸一口冷氣,那個背影又在那裏,現在天更亮了,從側麵看他有點駝背。我不敢再看轉身快步走開……
一路上,那個背影一直在我心頭揮之不去。那天我遲到了,躡手躡腳地走進教室。人在課堂上,心裏卻想著早上的事,神秘的背影,血紅牛眼,牛眼不去想她了。 可那背影是誰呢?那年代,青少年早起看書是普遍的, 在我住的校園裏,經常可以看到操場上,大樓外,池塘邊,或站或坐或蹬的年青人在認真地讀書,有的在默誦,有的在高聲朗讀。
再說, 整個宿舍樓上樓下每家幾口人我都清清楚楚,哪家有孩子要準備高考的我也了如指撐。但這個背影好像不在此範圍內。他是誰呢,忽隱忽現的搞得這麽神秘。
中午吃飯時,我拿出從家裏帶的鹹菜,寢室裏的人看到我的破罐子都顯出極大的興趣,你一句我一句地對此品頭論足。周一總是愉快和幸福的,同學們都拿出私貨與大家分享,有時不到半星期,從家裏帶的食物就被吃光了。
晚上自習後,我和同學A走出教學樓,正往宿舍走,突然看許多學生朝一個方向跑, 有的邊跑邊喊, “抓到了, 抓到了, ”我問一個正跑的女生:“什麽抓到了?” 她回頭說:“小偷抓到了。”於是我和A也跟著人流跑到了一幢平房前, 這平房以前是教室。大學頭兩年我曾在這裏上課學習。現在這平房屬保衛科等一些後勤部門使用。
此時,保衛科門前人頭攢動,一大堆人都在朝裏拱。我和A根本看不到小偷, 於是我們繞到後窗。透過低矮的窗戶,我看到了一個背影,微微駝背。驚得我張大了嘴,怎麽又是這個背影?我在心裏暗暗驚呼。清晨霧中的駝背與這個背影如此重疊,讓我有種窒息的感覺。
“說,,還偷了什麽,交出來!” 一個中氣十足的男中音把我從驚嚇中喚回來, 我再次定睛看了看這個背影, 一個跟我們當時差不多大年紀的男孩, 穿著單衣單褲,地上有一堆衣服,顯然是搜身時脫下的。隻見他站在一張椅子上,雙手被反綁, 一隻手從肩膀後下去, 另一隻手從腰後上來, 兩隻大拇指用細繩連起來。這個姿勢讓他很痛苦,站不直,背總是駝著。“站好了”保衛科男不斷用一隻長尺子拍打小偷的腿。“唉唷, 叔叔不要打了。”小偷一邊哭叫著,一邊不斷扭曲身子。“現在知道痛了, 當初在幹麽?” 說完又是狠狠地一尺子。“唉唷唉唷...我錯了…….哇……” 小偷在裏麵鼻涕眼淚地喊叫, 圍觀的學生在門外隨著尺子的起落哄笑高呼: 打得好, 這麽年輕就學壞,好好教訓他……
漸漸地,在情緒高漲的人群中,我慢慢地放鬆了緊張的神經,也開始投入到圍觀之中……
當夜,我輾轉反側不能入睡,腦裏全是背影,霧中背影和扭曲背影像幻燈片似地在我眼前飛來飛去。我感覺頭暈,惡心,胸口像有重物壓著喘不過氣。趕緊起身衝向門外的水池邊一陣狂嘔,把肚裏的食物全部吐出來了,我一手扶著水槽喘息,一手捧一把冷水漱口。等到肚子裏最後的翻騰平息後,我站直身,扭動一下脖子。感覺好多了,於是抹著嘴巴邊的水跡,搖搖晃晃輕手輕腳地進屋重新躺下……
還是沒有睡意。頭腦格外清醒,我開始數羊,越數越新鮮;試著背英語單詞,背著背著又想到了那兩個背影——霧中的背影讓我鬼迷了心竅;扭曲的背影,則讓我生出些許憐憫——“可能是沒偷到我頭上。”我心裏這樣想……
小學一年級時,那年我第一次參加學校批鬥會,作為新生,我班坐在第一排。我看到台上有張小凳,小凳上站著一位中年女老師,身上掛了一塊牌子。她低著頭躬著腰,眼淚,鼻涕像線一樣不斷地順著她的臉頰和鼻子流下,那情景也像今天這樣,一個受審者和群情激憤的圍觀者——讓我終生不忘。想得這麽遠,更睡不著覺了……
第二天我讓A幫我請病假,失眠讓我無精打采感覺頭沉沉的。當全寢室的人都去上課後。我背著書包也離開了寢室,但我不是去上課而是回家。
媽媽問,“怎麽又回來了?” 我說不舒服。媽媽走過來摸摸我的額頭問,哪裏不舒服?“睡不著覺。”我扔下書包就躺倒在床上。媽媽說:“那你好好睡一覺”說完關上房門。我聽到腳步聲已遠去,立刻起身走出房門,來到走廊,因為是上午,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長長的走廊竟然沒有一個人。我看看走廊兩邊,然後朝著駝背出現的一頭走下去,一直走到頭。
角落裏堆著一堆蜂窩煤,上麵複蓋著幾張舊報紙。一個髒兮兮的鐵鍋放在報紙上。鐵鍋裏盡是些沙子,燒過的煤灰等垃圾。轉過煤堆,我順著樓梯走下去,左右看了看,也沒有看到什麽奇怪地東西和人。這個背影應該就在這個煤堆邊,我一邊想著一邊返回二樓。“還我雞兒!”高亢的聲音隨著血紅的“牛眼”又出現在我麵前,我倒退兩步,吳姆姆步步逼近,我隻得轉身跑開,跑到宿舍的中間樓道裏,“還我雞兒——”的刺耳聲在我頭上盤旋。我捂住雙耳,三步並作兩步急匆匆上樓進屋,把門鎖死,然後坐在床邊,眼睛盯著房門……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好像有腳步聲,越來越大聲,咚咚……有人敲門,“開門,是我。”這是隔壁Y的聲音,我走到門口輕聲問道:“真的是你,就你一個人?”“你怎麽了?就我一人”
Y進來後說:“你幹麽這麽緊張?臉都白了。”“吳姆姆的病又發了。”“別管她,全樓誰不躲著她。”Y坐在靠窗的書桌邊拿起我正在看的小說翻起來。我說:“你不是在德陽實習嗎?怎麽這時回來了?”Y是78級工學院學生,現在是畢業實習期。Y笑嘻嘻走過來說:“告訴你個秘密,我有女朋友了,她是我們車間主任的女兒。”“那你打算以後分到德陽?”我急切地問。“可能吧,小霞是獨生女,不會離開她父母的。”“難道你父母能讓你去那麽遠?”我的聲音明顯高了。“我還有一個姐姐……”“不,我不要你走!”我一把抱住Y哭了起來……
“醒醒,做惡夢了?”媽媽搖著我的肩膀喊道。我扯過被子擋住臉問,“幾點了?”“快5點了,我去做飯,你起來吃完飯後早點去學校。”母親去廚房了。我躲在被子下想著剛才的夢……但很快我又想起了那個駝背……
“睡得像死豬,還說失眠。”爸爸敲著床邊問:“不餓嗎?”我不情願地睜開眼看了看窗外,然後伸伸懶腰說,看來我隻好明早走了。爸爸點點頭說,起來吃飯吧,九點過了,明早早點起來。爸爸進了裏間對媽媽說:“這孩子像幾天沒睡覺了。”
肚子咕咕叫,除了早上吃了一個饅頭,真是滴水沒進啊。我翻身下床去廚房,走廊還是這麽昏暗,隻是比大清早好點,現在沒有霧,又借著周圍室內燈光,至少走路不會撞上雜物。我瞥了一眼走廊盡頭,赫然發現駝背正在那裏。我低頭思索不敢再看,怕他跑了似的。
我從中間樓道下樓,繞到邊樓,我想從正麵迎接駝背……我從邊樓上去一看,卻沒有一個人,除了那堆蜂窩煤和破鐵鍋。正當我茫然四顧時,聽見樓下邊小樹林有響聲,有人的說話聲。
我慢慢走到樹林邊……“你一個瓜娃子還想考大學?!”拍拍兩個耳光聲,“爸爸,痛,唉唷,,”“再不快走我打死你。”劉叔叔氣呼呼地走出樹林,看到了我,不自然地笑笑,指著後麵說,“他想考大學,碗也不洗了,地也不掃了。。。簡直是大笑話。”“為什麽弟弟可以,我,我……我不行?”劉叔返回去對著朗巴的光頭又是幾個巴掌, “你個瓜娃子,撒泡尿照照自己,你要有弟弟的一半智力,我就讓你考。”我奔過去扯著劉叔的衣袖說:“劉叔別打了,他想考大學是好事啊,”見劉叔停手了,我又說,“現在那個年輕人不想考大學的,那些下鄉十幾年的三十多歲都在準備……”。劉叔搶過我的話說:“這些我比你清楚,難道你不知道他是瓜娃子?”看我不說話,劉叔故做輕鬆地說:“當年你們這些小女娃子經常把他當猴耍,追著逗他,看他的笑話……”此時我真希望地下有條縫。
朗巴是劉叔的二兒子,上麵有個姐姐下鄉多年,最近才返城,下麵還有一個妹妹和小弟。妹妹在讀醫專;小弟去年考上重點大學——這是劉叔引以自豪的事。朗巴因為傻隻上過二年學,我懂事時就隻看到朗巴成天在家做家務,或坐在路邊看著人來人往,心情好時他也跟人打打招呼說說話。我從不知他的大名,大人小孩都叫他朗巴。12,3歲時,我和幾個女同學有時無聊了,就走過去說:“朗巴,你要把‘二’說清楚,我給你吃大白兔(一種奶糖)。”這時朗巴就努力地:“二,二,二,,,二”看著他一本正經地傻樣。我和我的小夥伴都開心地哈哈大笑。有時朗巴正在廚房掃地,我說:“朗巴,你如果敢去摘吳姆姆家的南瓜,我幫你掃地。”朗巴也有聰明的時候,“哪,,哪,哪個敢去惹吳姆姆,姆……”
“我要考大學,我要考耍門(廈門的成都發音)大學,嘰,嘰,嘰複嘰嘰。。木蘭,蘭,父,子……”朗巴站起身搖頭晃腦走出林子,我轉頭看到了那個令我魂不守舍的背影……微微有些駝,幾年不注意,朗巴蒼老了很多……其實他也就三十來歲,全家的家務壓彎了朗巴瘦小的身體……劉叔又在喊“你個瓜娃子,趕緊回去把碗洗了,聽到沒有……”劉叔追朗巴去了,我也該回家吃點東西了。
第二天一早,我正準備趕去學校,突然聽到有人喊:“朗巴淹死了。”我衝出門看到樓上樓下不少人往朗巴家跑。我跑到朗巴家隻見房門大開,明亮的白熾燈把房間照得空蕩蕩的,裏麵沒有一個人。於是我跟著人群又跑到池塘邊,那裏圍滿了人,我轉了一圈都擠不進去……人們七嘴八舌, “昨天看著好好的怎麽就淹死”……“ 池塘水隻有齊腰深, 不可能淹死一個大活人。”……“他是一個瓜娃子啊,你們別看我家笑話了,求你們了”這是劉叔顫抖的聲音。“瓜娃子也是我的兒啊……”這是王阿姨的哭腔。隨著朗巴的長大,近年劉叔對朗巴打罵和懲罰越來越頻繁,王阿姨始終隻是他倆的道具。老公揮拳,朗巴哭叫,而她隻能在邊上暗自落淚。
很快院裏來人了,還帶著一駕院衛生所的帶輪子的鐵床。人群漸漸散開,給鐵床讓路,我終於看到了朗巴那張臉,一本正經的仿佛還在說:“我要考‘耍門’大學”。眾人把朗巴抬到鐵床上。然後有人把白床單蓋在了朗巴身上。鐵床推出來了,王阿姨哭天抹淚撫著推車跟在邊上。劉叔卻低著頭走在車後,當他走到我麵前時,停住腳,抬起頭,毫無表情地盯著我看了數分鍾,我心裏害怕極了,不敢有任何動作,隻是呆呆地看著劉叔那無神的雙眼,生怕他突然又提起:你們女娃娃總是把他當猴耍……終於,很輕的歎息從劉叔嘴裏吐出:“結束了”。說完劉叔又繼續走他的路……
朗巴死了,駝背也消失了,望著遠去的朗巴,突然我感到一股涼風從背後襲來,我抱緊雙臂轉過身,吳姆姆那雙牛眼就在眼前,“啊!”我嚇得尖叫一聲,本能地後退,腳下被什麽絆住,一屁股坐在草上。這時天也大亮了,四周除了池塘邊的灌木什麽也沒有。人們早已散去。“神經病!”我悄悄地罵自已,準備站起來時我才發現身下是一灘水,還有個什麽東西被我坐著,伸手抽出來一看,一支破舊的軍膠鞋——這是朗巴每天穿在腳上的,無論春夏秋冬。我這才意識到,我正坐在朗巴剛才被人從池塘撈起來躺倒的位子。我連忙扔掉手中的破膠鞋,呼地站了起來,邊跑邊跳地想把身上的髒水和晦氣抖掉……
我匆匆趕到學校,幸好第一,二節沒課,不然又遲到了。坐在教室裏,我仍然為朗巴的突然離去而傷感,想到朗巴那瘦小的駝背扛負著全家的家務……“也許這樣朗巴真的就解脫了”我想起劉叔的那個歎息:“結束了。”是否意味著——朗巴解脫了,劉叔也解脫了,他們全家也不再被人取笑了……突然我感到莫名的恐怖:難道朗巴不是自殺?昨晚,劉叔追朗巴去了……今天一早郎巴就被淹死……“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不敢往下想……
我心情煩躁地拿著書做樣子.猛地我想起那扭曲的背影。“他的結居會如何呢?”“他解脫了嗎?”……幾天後我打聽到小偷的下落,說那天晚上小偷被綁在房間一夜,第二天派出所來人才把他領走。比較完整的故事是:
小偷是附近中專學校在讀學生。他常來我們學校找他的朋友玩。一次朋友房間沒人,小偷獨自一人在房間等他的朋友,那時學生寢室房門都是不上鎖甚至敞開一覽無餘的。小偷去上廁所,走過一個開著門的寢室,不經意轉頭看到桌上有一台飯盒式錄音機(當時很時髦的日本貨),小偷站住了,他看看過道沒人,房間也無人,於是大大方方走進去,把錄音機拿起來左看看右瞧瞧。“我要有這台錄音機,還不把同學們羨慕死。”小偷一邊想著,一邊拿過桌上的報紙,然後沉著冷靜地用報紙把錄音機抱好,夾在腋下走出房門。他已等不及想看看同學們圍著他和錄音機流露出的表情。他一路走得飛快,走出宿舍樓,走過操場,最後跨出學校大門……
有了第一次的順利和好處,小偷越是勤於走訪朋友,每次來都有收獲:一支鋼筆,小鬧鍾,甚至好看枕巾和襯衫等。那天,小偷又來看朋友,朋友又不在,他摸出規律,總是在朋友不在時來訪,但這次運氣不佳,他進入的那個寢室,那天正好有同學回來拿忘在寢室裏的書,一頭撞上小偷在往衣內放東西。“你在做什麽?”同學懷疑地問。小偷一慌,結結巴巴地說:“我找XXX”“他在二樓寢室。”小偷迅速走到門邊說:“哦,我走錯了。”小偷一轉身正要出門時被同學拉住衣角,“這是什麽?”隨即從他腰上拖出一條軍用皮帶。小偷掙脫奪門而逃。於是“抓賊娃子!”的喊聲響遍全樓,全校……
派出所叫來小偷的父母,兩個老實巴交的工人階級。女人一直不停流淚,男人埋頭唉聲歎氣。派出所說,你們兒子因初犯,將拘留十天。最讓父母傷心和丟麵子的事是,兒子已被學校開除。“不能讓你兒子沾汙了學校的純潔,帶壞了其他同學。”校長扶起跪在他麵前求請的老倆口說。
“下跪了?”我不敢相信地問。
“就這一個兒子在讀書,全家人的希望。唉,今後這對父母怎麽在人前抬頭。”說者充滿遺憾和同情。
我正想說:“他自己犯的錯,不僅毀了他的大好前程,也毀了一個家庭的幸福。”可一想到那扭曲的背影,我就沉默了。
我又失眠了,為朗巴的離去,也為那個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同齡人。這次持續了大半月,白天無精打采,晚上清醒無比。好在考試複習時間,不用上課。我也不用住校了,每天在家裏。因為我的失眠,全家人總是輕手輕腳,有時睡不著時我就起來去走廊上走走,每次都要望著那個盡頭,當然什麽也不會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