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說明:這是我們今年7月17日爸爸100歲生日過後不久的合影,兩個月後,9月18日爸爸仙逝)
爸爸離開我們已經近3個月了。昨天我把從北京帶回來的我上大學的5年期間和爸爸媽媽的來往書信都讀了一遍。沒想,昨天早晨坐下來,開始沒讀兩行就禁不住流淚。讀著爸爸媽媽的信,我淚流滿麵。看我自己寫的,也流淚,但多數的眼淚是從自己的信中回憶過去的事情,還有爸爸媽媽字裏行間洋溢出對我的愛而感動的眼淚。
非常感謝爸爸讓我去交大上大學,離開家,我才有機會給父母寫信,也才有機會讓爸爸媽媽寫下他們的珍貴文字,留下他們的愛;更是感謝爸爸把這些書信裝訂成冊,完整地保留下來了,30多年後的今天我可以重讀!
爸爸在我20歲左右時教育我的話,現在我讀起來感到充滿智慧。30多年前媒體還很封閉,不象現在有網絡微信,雞湯文章天天可見。這些文字都是爸爸的原創!可惜我那時聽不懂,沒有留下任何印象,因為那時我沒智慧,和他不在同一頻率。所以,教育必須是從內而來的自我教育 - “Education comes from within; you get it by struggle and effort and thought.”
爸爸的信都是在他64歲或之後寫的,全是來自他自己的struggle and effort and thought。我經過我自己之後的30多年的struggle and effort and thought,終於看懂了,並能夠欣賞它們了。
(照片說明:1982年寒假與爸爸合影在北京家附近)
爸爸在1980年9月2日給我的第一封信說:“你在父母的羽翼下生活了18年,是在溫室裏長大的。現在要走向生活,走向未來。現在還不獨立生活,還要等到什麽時候?我給沙沙有幾句臨別贈言:‘胸懷祖國,放眼世界;人人可笑,我亦演員,但演喜劇,青春常在’。也可以抄給你作座右銘。”
他信裏才說,我是在羽翼下,溫室裏出來的,我的空間視野就這麽小,怎麽可能裝下祖國又看到世界?我的老師同學人人都比我年長有學問或比我聰明學習好,哪敢笑他們?我每天的這些掙紮努力與奮鬥其實是演戲?18歲不愁青春到是真的。所以這個座右銘在我當時讀來就是幾段美麗的詞句,看過即忘。隻是現在明白了其中之意,爸爸活了100歲,證明他正是這樣活的,至少60歲以後是以這樣的人生態度活的。我現在可以重新拾起這個座右銘了。謝謝爸爸!
爸爸10月1日(第五封信)的信裏這樣開導我(我由於HOMESICK,一連去了5封情緒負麵的信):“我覺得這個世界多美好!這個地球多美好!從自然來說,它有春夏秋冬(在北京不易感覺出來)有冷有熱,有風有雨。從社會來說,它有各種人群,人們之間既有競爭,又有友愛。各種各樣的事物,都值得我們去觀察,去了解,去體驗。人類社會幾千年積累下來的知識寶庫,豐富得不得了。當你鑽進這個寶庫之後,你就會感到其樂無窮,並且感到生命有限是多麽的遺憾!我現在就希望人在世界上最好不隻生活一次,最好能死而複活,重新投胎,生活多次,若幹次,無限次!佛教正是這樣認為的。我們無神論者不這樣看,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們要抓住現在,抓住當前 - 每一年,每一月,每一日,每一小時,和天鬥,和地鬥,和自己的無知鬥 - 欣賞世界上的一切,一切的一切。”
爸爸寫的這段與其說是寫給他18歲的孩子,不如說是寫給他自己。就是這個理由,這個理念,他才要活100歲啊!(人當然是無數次投胎的,隻是每次投胎都把前無數次在地球上的記憶都抹去了而已)。可我那時沒有他那樣的境界,自然也接受不了。我那時是這樣回複的:“爸爸每次來信總說他覺得活著(現在的生活)如何如何幸福,世界如何如何美麗,他的心情總是很舒暢,沒有什麽煩惱。可我不,我的煩惱多極了。我們現在學習越來越緊,每星期二都考試,上星期數學,(不知考得怎麽樣),下星期外語,(馬上要考了),再下星期化學。化學考完就11月份了,11月中旬要期中考試。。。這和考大學有什麽兩樣!難道我要辛苦五年啊?非累死不可!” 。。。我很長時間(包括畢業以後的多年歲月)就是在這種心胸狹小,眼光短淺的低層次中生活,在不值得的快樂中快樂,不值得的煩惱中煩惱,還渾然不知,理直氣壯。
83年5月21日我寫給爸媽的信有一段說:“這學期學校評的三好學生,三好積極分子都有獎學金。三好學生100元,三好積極分子60元。我什麽也評不上(還沒評呢)。我覺得這樣一點也不合理。三好學生比人家好到哪裏去呀?要說學習好,我們班學習用功的,成績好的有的是,三好生不過一,二個。要說思想好,能比別人好到哪裏去呀!身體好就更沒什麽好說的了。他們拿那麽多錢好意思嘛?而且這種做法不利於團結,會造成同學關係緊張,因為選三好生都是在老師。同學選舉根本沒用的。我反正得不到獎學金,也不想。。。”
爸爸回複我這段的信是這樣說的:“真正信宗教的人,心腸一般是善良的,同情別人的痛苦和困難,隨時隨地做一點力所能及的好事(對別人對社會都有好處的事)而又不特別花費時間,因此也不影響學習。如果你班上有誰具有菩薩的心腸和行為,而又學習好,身體好(凡菩薩的身體都是很好的,因為他們會做氣功),那麽,在客觀上他就是人類社會所需要的‘三好’學生,人類社會和上帝也決不會獎給他100元。我們希望你做這樣的三好學生。至於老師批準的‘三好學生’,可能另有標準,你不要去想它。反正你每月有40元,也不缺錢花。”
這是爸爸30多年前的話,那時媒體並沒有宗教,上帝之類的宣傳。爸爸那時就教我做有益他人的事而不含任何功利成份。不知那時我聽懂了麽?照著去做了麽?今天我重讀這段,先是震驚,後感動的淚流滿麵。我這麽多年來,離爸爸要求的三好學生的標準有多遠?這個標準隻有每天不斷修心才能達到啊。感謝爸爸留下這段文字,我還有後半輩子可以修正自己。
81年,我還是很戀家的。爸爸在那年3月5日的信中說:“我對‘家’的觀念,也在不斷變化中。從一天也離不開家,到‘四海為家’,到把地球當作旅館。。。”
昨天讀到這句“把地球當作旅館”,真對爸爸的眼界與胸懷折服。他的境界總是在三維地球之外。我感歎,不是麽?3個月前,爸爸在地球上的戲演完了,旅行結束了,回到他真正的家了。爸爸靈魂之家一定是地球人無法想象的美麗,比地球美麗一萬倍!AMEN!
祝你們夫妻健康平安。去年這個時候,我們前後腳到達羅馬。
左邊那個老人像老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