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節：憶我的父親並兼寫寫我的母親（四）

文革在中國曆史上實在是獨一無二的奇怪事件。它好比地質斷裂帶，把曆史分成了“之前”和“之後”，也給無數家庭造成了斷裂。

平心而論，我家在文革中混得還不算差。我的正直的姨姨和舅舅們無不在文革或之前的運動中翻船，一夜間變成被管製分子甚至勞改犯。我的表哥表姐們靠我家接濟才熬過“自然災害”的年頭。我的母親因為養孩子身體不好在家休養，因此錯過了犯政治錯誤的機會。

奇怪的是，我父親這個一輩子的老實人，居然在文革中成了一派造反派的頭目，有過在人大會堂受毛等接見的經曆。我記得他那時經常出差，隻是不再是為了院校的建設，而是去調查他過去同事們或真或假的反動曆史。即使這樣，他仍然不忘記每次回來時給孩子們帶來些驚喜，或是難得的南方水果，或是木刻的小玩意兒。

對孩子們來說，文革絕對是好時光。具體參見王朔的作品，我就不羅嗦了。

好景不長，很快造反的階段結束（無論是地方還是軍隊），林總的兵馬全麵接管，那些一時風光的自發造反派們紛紛隨著一號命令連同家屬被踢出北京城。

軍隊究竟是軍隊，有等級和製度，不像地方的徹底胡鬧。父親和他的造反同事們雖然被踢出北京，分到軍區下麵仍不失為地方大員。當時給了他幾個選擇，他的選擇是過去戰鬥過的地方。寫到此我不由得感受到他當時沒有對任何人講的悲哀，我想他一定意識到，雖然返回了年輕時所在的故地，真正有作為的日子卻不多了。

父親雖然一輩子不善言辭，但做起事來是投入不含糊的。在以軍代表身份任省委組織部長的幾年裏，跑遍了十幾個專區的一百多個縣，把那些地方散了架的黨政機關重新組織起來。當然你可以說，這些人裏麵有多少是不合格的，但對一省幾千萬民眾來說，生活終於正常運轉了，孩子又有學上了。

文革終於結束了。軍隊和地方當初被打倒的領導們紛紛官複原位。軍事學院的前領導某中將拿著幾十人名字的長長名單，拍著桌子說，這些人，都不能在軍隊幹了。

還好，究竟跟文革時不一樣了，不再把人往死裏整了。父親回到北京辦了離休，住進了幹休所。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