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二伯
(2010-12-27 08:4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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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弟兄姐妹共有九個。由於戰爭,災荒,疾病等原因,存活下來的隻有父親,大伯和二伯。 二伯長得天庭飽滿,一表人才。據奶奶講,年輕時的他風流倜儻,故事頗多。很多女孩子(至少三位)對其芳心暗許,他倒也是溫情脈脈,傾心回報。可由於某種原因,三段姻緣終未結成。每每提及此事,奶奶不免搖頭歎氣:命啊。她認為人間萬事萬物皆由天定,人是無法與其抗爭的。人是鬥不過命的。 二伯小的時候,家境還算殷實。一日由仆人領著在街上玩耍,忽見一僧人打扮的人走近前來,圍著二伯轉了又轉。而後搖搖頭,對侯在一旁的仆人講:此童前世作孽深重,今生本該轉生畜道,卻由於某種原因,轉成了人身。不過惡有果報,他今生必與女人無緣,必斷子絕孫。 仆人將其據實稟報奶奶(其時爺爺已過世)。奶奶愕然之餘,再三囑咐他嚴守秘密。 二伯長大成人後,奶奶閉口不談當年僧人一事,反倒心有不甘地為二伯張羅親事,巴望著能夠幫助二伯跳出六道輪回,與命運抗爭。 二伯的第一任未婚妻叫梅。倆人青梅竹馬,感情甚焉。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奶奶便張羅著要將梅娶過門來。兩個年輕人更是巴望著婚期速至,拜堂成親,洞房花燭。 娶親的日子將近,一切也都準備就緒。孰料,突然之間全開原老城流行瘧疾。幾天之內,從開原老城兩個城門中運出去的屍體不計其數。二伯的梅便在其中。 二伯傷心欲絕。終日不思茶飯,大有自殺殉情之勢。全家上下,無不緊張慌忙。唯恐稍有不慎,有何閃失。 據說,此後二伯如醉如癡,不肯將梅忘懷。此情一直持續到多年以後。 第一段戀情因梅的病逝而草草結束。二伯的相思病卻持續了好久。直到多年後雲的出現,才慢慢平服了他,一點一點他恢複了正常。奶奶竊喜,私下裏認為雲會給這個家庭帶來轉機。於是又馬不停蹄地張羅起婚事了。誰知,一日,日本人空投時,正在庭院裏讀書的雲被一顆炸彈擊中,當場斃命。 此後的二伯對婚姻沒了興致。直到將近50歲的時候,才對一個故去的朋友的亡妻產生了感情。你來我望,二人濃情密意。眼看著瓜熟蒂落,卻不料,一日該女子竟卷走了他所有的金錢細軟,且留書曰:此舉純屬無奈,她還有古稀婆母要侍奉,還有孩子嗷嗷待哺要撫養。求其原諒。據說,在場的所有人都憤憤不平。二伯則搖搖頭,苦笑作罷。 從此以後,二伯與女人,婚姻絕了緣。想想當年的僧人一事,奶奶終於悟出一個道理:人鬥不過命。 作廚師的二伯由於患了哮喘,再也受不得煙熏火燎,便辭了工作,搬回家裏,與奶奶一起過活。有時打點零星散活,維持生計。 奶奶過世那年85歲高齡。其時隻有我, 父親和二伯守在身旁。奶奶意識一直清醒。彌留之際,她反複幾次地用手指向二伯,我明白她是放心不下。趕緊對她說,我會照顧好二伯,讓她放心。終於,奶奶戀戀不舍地閉上眼睛。 奶奶走後,我謹守諾言。經常到其住處,幫其洗衣做飯。 後來,高考恢複,我考上了大學。畢業當了教師。這期間當然也沒有忘記對奶奶的承諾,時常將他接到身邊,細心侍奉。讓他在其耆老之年盡享含飴弄孫之樂。 後來我調離去了外地。二伯也被民政局安排住進養老院。 一日午休時分,打了個盹。不料竟被一惡夢驚醒。 夢中,奶奶,父親,還有大伯(這些親人均已過逝)坐在一起。奶奶對我說,去,將你二伯給我接來。 從夢中醒來,我頓感不妙。馬上打電話給家裏。是妹妹接的。電話裏,她非常肯定地告訴我:沒事。他們兩三天前剛給養老院打過電話,好好的。什麽事也沒有。 放下電話沒幾分鍾,電話鈴急促地響了起來,妹妹告訴我:趕快回來。 我馬不停蹄地趕了回去。 在養老院,我與母親,弟弟,妹妹們碰到一起。看到滿麵紅光的二伯,我們驚詫不已。二伯患的是腸梗阻。由於隻吃不排,肚子脹得老大。其時,二伯已是76歲高齡,。他從小就懼怕打針吃藥,更別談手術了。他好像已清楚其大限已近,因此,拒絕合作任何治療。 甚至連使用開塞露這樣的外用藥,他都不肯。我們輪流做他的工作,可他就是油鹽不進。最後幹脆聽都不肯聽。就這樣拖了幾天,急得我們如熱鍋上的螞蟻,無計可施。 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 家人不能長期守在這裏,他們有工作要做。紛紛回去工作了,隻是晚上下了班之後,匆匆趕過來探視一下。回想那個夢境,我不無擔心向母親訴苦:奶奶在夢裏隻要我一人將二伯送去,他臨終的時候會不會是我一個人在這兒啊。母親知道我天生懼怕死人,不住地安慰我:“哪有那麽巧,我們大家也會輪換著來的。“ 到了星期五的早上,正趕上養老院分發新襯衣,襯褲等。給二伯洗漱完後,我便將其身上的一應衣物褪去,換上全新的衣物。大概是他也折騰累了,對我說:你也累了,閉眼歇一會吧。我又累又困。畢竟一個星期以來,我都是衣不解帶的伺候他。閉上眼睛我就睡了過去,待我醒來,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後。我突然間感到有點不對頭,撲過去一看,二伯已經仙逝。 他臨終時,隻有我一個人在側。 奶奶在夢裏說:去,將你二伯給我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