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秋天,因著新工作的緣故,忙了個一塌糊塗,別說教師節,就連中秋節也忘了個一幹二淨。等學校的返校日結束,跟家長第一次交鋒過後,才鬆了一口氣——都說中學的家長最難搞定,私立學校的尤其如此,人家付了那麽多錢,原也有理由挑剔的。好在我學生不算多,家長也都不錯,可喜可賀。一高興,計劃周末好好放鬆一下,根本不記得孩子們中文學校開學的事。
周六中午,正斜靠在近窗的沙發上小憩,忽聽窗外鄰居在招呼:“一起去中文學校吧?可以carpool啊。”
鄰居的兒子和我家老大同一個小學同一個班,同一個繪畫老師,也是她的第一個好朋友。他去上中文學校,也是因為我女兒已經報了名的緣故。當時就說好屆時大家carpool,不用兩家大人一起耗著。
聽到鄰居的招呼,我大吃一驚,跳起來問是今天嗎?幾點上課?學校在哪?哪個教室?
還有20分鍾就上課了,我們還沒吃飯。一通手忙腳亂之後,終於上路了。為了安慰孩子,一上車就打開CD給她們聽,好讓她們趁機吃點東西,別隻顧了講話。
CD裏的歌是自己刻的一些經典老歌,有電影《the sound of music》裏的成套歌曲,也有單曲《The Sounds of Silence》《yesterday once more》《Scarborough Fair》等等。雖然多是大人的歌,好在旋律優美,孩子們也愛聽的。路上,我正忙著幫老公看路牌——第一次去這個中文學校,還辨不清東南西北呢——隻聽CD裏傳來一陣久違的旋律,卻是一首很老的民歌《Five Hundred Miles away from home(離家五百英裏)》:
……
Lord l'm one, Lord,l'm two
Lord l'm three, Lord l'm four
Lord l'm five hundred miles away from home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Lord l'm five hundred miles away from home……
這首歌,旋律緩慢抒情,歌詞簡單又不斷重複,聽一遍就能學個七七八八。這也是當年上大學的時候學會的最早的英文歌之一。很久沒聽了,此時聽來分外親切,反複聽了一遍又一遍。隨著歌聲,十幾年前的時光又回到眼前,仿佛發黃的老照片,格外的溫馨動人,不由自主跟著CD哼唱。正當我陶醉在歌聲與回憶中時,隻聽老二稚聲稚氣地問:“媽媽,為什麽這首歌這麽sad?”
Sad?!
雖然早就知道這是一首講述離家在外的人,一無所有的時候渴望回家又難以如願的歌,也知道歌詞裏唱道:“沒有一件襯衫在身上,口袋裏也沒有一分錢,天啊,我回不了家,我離家這麽遠。”可是,學這首歌的時候,根本沒有任何憂傷的感覺,隻被朗朗上口的旋律所吸引。況且,那時年輕,渴望著周遊天下,恨不得離家越遠越好。所以這首歌一直被我唱得喜氣洋洋。此刻,才四歲的孩子居然聽出了歌裏的憂傷。這令我震驚,一時語塞。
孩子等了片刻,見我沒吱聲,又問了一遍。老大聽了,替我解釋:“這不是sad,是她唱得慢。對嗎,媽媽?”
“……對,這首歌唱得很慢,也很憂傷。”
“為什麽憂傷?”老二重申了她的問題。
“因為她離開了家?坐火車,對嗎媽媽?”老大上二年級了,已能聽懂歌詞的意思。
“對,她離開了她的家,有500英裏,很遠,她想家了,所以有點sad。”我盡量說得簡單。
“媽媽,我們離中國也有500英裏嗎?我們也能坐火車回中國外公外婆的家嗎?”老二接著問。
老二在國內父母身邊生活了兩年,盡管已經不會講方言,那裏的人和事也忘得差不多了,可對外公外婆記憶猶新,時不時念叨著要回去看她們。我聽了她的話點頭道:“是啊,比500英裏還要遠,要先坐飛機,再坐火車才可以回家。”
“媽媽,那你sad嗎?”
離家這麽遠,這麽久,雖說不是因為窮得回不起家,可畢竟,也不是想回就能回的。豈能不傷心?平日忙起來什麽都忘了,就連過中秋,也沒能給父母和兄弟姊妹們打電話,更別說其他人。此刻,險些被孩子一句話問出淚來。一時間,我沉默了,難以開口。
“媽媽,別傷心,我可以陪你啊!”“我也可以。”
孩子們見我沉默了,倆人一前一後地安慰我。老大坐在我身後,她甚至輕輕拍了拍我的頭,像她們傷心的時候我經常做的那樣。
我被孩子們感動了,深深吸了一口氣,用了高興的語調說:“謝謝你們能陪著我。我不sad了。我也想外公外婆的,嗯......明年夏天咱們回中國去看她們好不好?!”
孩子們一聽要回中國,高興極了,嘰嘰呱呱開始討論回國的事。我卻思緒萬千,心潮起伏。記得席慕容有一首詩叫《鄉愁》,她說:“故鄉的歌/是一支清遠的笛/總在有月亮的晚上響起/故鄉的麵貌/卻是一種模糊的悵望/仿佛霧裏的揮手別離/離別後/鄉愁是一棵沒有年輪的樹/永不老去。”
對於任何一個旅居他鄉的人而言,鄉愁都是一棵沒有年輪的樹,年複一年,刻下的不僅僅是時光,還有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