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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1月,我到石家莊站的時候,媽和姐來接我。不知我坐哪節車廂,兩人分頭一前一後在站台上找我。
1968年5月我離開石家莊的時候,媽出了家門就哭得動不了了,沒能到站台送我。這是我第6次回來,除了小學三年級第一次回來時小姑姑在站台上接過我以外,再也沒有人在站台上接過我。在站台上能跟媽和姐擁抱在一起,不能簡單地用“高興”來形容,那擁抱蘊含著一種苦澀的幸福------惡夢已經過去------活著回來了的幸福。
出了站台,過了馬路上了中山路南側的便道。不知不覺地媽和姐走在前邊,我落在後邊,她們倆說著什麽,我東張西望地跟著。這種走法,一下讓我回到了小時候:媽和姐永遠有說不完的話,上街時永遠是我跟在後麵,她們時不時地回頭看看我,如果我落得很遠還要受她們幾句埋怨,媽說“你到我前邊走去,讓我看見你放心”,不管媽怎麽說,我還是跟在後麵,因為“我又不知道你們要去哪兒”。
道路兩邊的商店,小胡同依然如故。車站前邊的土產店、回民食品點、稻香村、石門照相館……,媽讓我們姐倆每年照一張像,所以對這個照相館特別有感情。過了照相館往前再走一點兒的小胡同,進了胡同右手的一個大院子是我進的第一所小學---中寧胡同小學。爸臨下放錦州前把我從這裏接走讓我到中山路小學去報到,奶奶給我在那裏報了名。爸那麽不滿意這所小學,文革後卻一個人來這裏看過。他說他想起了來接我時我傻乎乎地笑的樣子。學校已經沒有了,他跟胡同裏的居民打聽學校的下落。
從火車站到衛民街2號大院這段路,留下過我無數腳印。我記得它,它不記得我。我最不願意記起的是往2號大院拐彎處的小菜店,因為1968年5月是在那裏跟媽分手的。
衛民街2號大院已經翻蓋了。以前那不規則的小院、中院、裏院,變成了3排規則的平房,臨街東西走向的一排是二層樓。媽和姐的家在二樓樓梯口右手的第一間。房間裏有一張大雙人床,寫字桌,立櫃,布置得很簡單,但家具都是新的。
樓梯口放著姐的新自行車,姐終於過上了“自行車兒小飯盒兒”當時年輕人的理想的生活。姐每天都很高興,說話的聲音,走路的腳步都是有彈性的。見姐之前,我一直擔心去年托姐替我“上訪”,姐沒有理我,會不會難為情。可是姐好像根本就沒有發生過那件事一樣。
姐給我講了她們回來時的情景:百貨站用卡車把她們接回來時還沒有住房,要先住到單位的會議室,汽車到達百貨站時單位裏正在工作的人們都出來迎接,幫她們搬東西。姐說除了那些舊坐櫃、箱子,連家裏的幾塊整磚都帶回來了。姐每說一句之前都要加一句“你還記得唄?”(唄:石家莊話“嗎”的意思)。姐說,你還記得秀萍姨唄,她見到我一下把我摟住可親啦。會議室有電視,人們每天都來,見麵時大家也都很客氣很親切了。
姐娓娓地講,我默默地聽著,想像著那場麵。姐講的地方我都很熟悉。上幼稚班時,我下午幾乎都在那裏玩兒,二樓樓梯前的空場擺著乒乓球台,樓頭的樣品室的一角擺著很多玩具,大人盤貨的時候我鑽進去看看。
姐說,送我們下去時,接我們回來時都有一個比較年輕的人跟著,送我們時他也沒有凶過,接我們時他也是默默的。姐是在讚賞他。但當姐提到抄家時衝我罵狠話的霍慧芝時總要加上“臭娘們王八蛋”的定語。雖然我和姐都沒有再見過她,但心裏都常常想起她的嘴臉。
爸常說姐是天生作記者的材料,什麽事情都能抓住要點幾句話講清楚。的確,她講起來滴水不漏一個接一個,該罵的罵該褒的褒,聽著痛快。我除了偶爾問個問題以外沒有插嘴的地方。爸常說她比我聰明10倍,媽常說我倆相加再用2除就正好了。
姐已經到了談戀愛的年齡,有來說親的,也有主動找上門的小夥子。男人又恢複了本性:隻在乎女方長相,不在乎女方的家庭出身了。姐22歲才開始享受她的青春。
媽的工作不像以前那樣要加班、開會了。每天準時回來,帶我到小時候我喜歡的食品公司買小時候喜歡吃的東西。日子比以前好過多了,以前媽一個人的工資養兩個正在成長的孩子,現在沒有負擔了。
在院子裏碰到誰,媽就會提醒我一句“還記得唄?這是×××”。媽口裏出來的“還記得唄?”比姐還多。
我記得的事情,媽不一定熟悉。我記得孩子們拿著大人發的電影票結伴去看電影;記得在百貨站工作的媽媽們夏天穿的白短袖衫深色長裙,長大了我也想穿;記得劉奶奶門前總養著一些花草;記得王娘的餃子;記得小麗琴的姥姥隔著竹簾往過道潑水;記得京腔衛調的姥姥們說話時總有一種優越感;記得我們家被迫把大一點兒的南屋讓給陳家,我們搬到西麵的小屋;記得陳家老婆眼角永遠堆積著的眼屎和她女兒那貪婪又遊移不定的眼神;……記得媽說我“禍從口出”。如果我把我記的事情都說出來,媽又要罵我“禍從口出”了。
媽有空就問我一些問題:
“三姑奶好嗎?”
“學校怎麽樣?”
“幾月畢業?”
問我什麽,我就含含糊糊地回答什麽。終於有一天生氣了:“這孩子怎麽變成了這樣,不問就什麽也不說,再有幾個月就畢業了,也不想跟大人商量”。
媽從來不對我發火,那年寒假媽竟埋怨了好幾次。我不再像小時候那樣見到媽一下子把攢的話全倒出來,真的是媽說的那樣“問一句回答一句”,這讓媽感到摸不著我了。
媽節假日還要到保定的“家”去。我從沒問過媽什麽,媽也沒有對我講過什麽。盡管對方是個老實憨厚的人,但我相信媽心裏有說不出的悔。
媽1975年秋被落實政策回到原單位,姐跟媽一起回城,兩人從文革的陰影中徹底擺脫出來了,我和爸仍在陰影的籠罩中。
我走以後,媽再也安穩不下去了。她下放在趙縣時總覺得我好歹保住了城市戶口,落得個在城市上學,比較安心。當她回到石家莊後就隻覺得我是在東北受苦了。媽開始絞盡腦汁要把我辦回石家莊。
我遷出石家莊時的理由是過繼給表姑,盡管那表姑在我小學6年級時隨丈夫調工作去了天津,我在錦州的戶口已經是一個獨立戶了,但在法律上我是爸的孩子,石家莊沒有接受接受我的理由。
媽束手無策。
(24)末期
握手!握手!為俺們那嘎的純樸善良和波折的過去。
(女)生在農村,長在農村,79 年考上大學.你寫的我清晰的記得.
小時候的事記得清楚,現在的反到忘了。
錦州人,年紀差不多的,沒誰不知道她,是個認死理兒的人。河北農村也許條件好些。
問好!祝賀新書出版。
在日本電視上看到了美國的龍卷風,是不是每年都出現在同一地帶?
你家在日本也是財主了:第一有大院子,第二院子裏有樹。要是瓦屋頂的話,就確定無疑了。
你也知道吳獻忠?她後來真的落戶錦州了,生活的很不幸。覺得她還是真賣力氣了的。
沒砸到房子,算你幸運。買把大鋸,或找老墨,很快就能鋸開。
龍卷風把我家後院一米多粗幾十米高的大樹給連根拔了,我忙著切割,都很久了,還沒完。就那樹帽鋸成兩米長,都一大垛,一大卡車都拉不走。鋸下來的樹身兩尺長一段,我都抱不動!多麽好的木料啊,竟然燒壁爐用。數了一下年輪,78個還看不清最中間的是多少。80多年是毫無疑問的。本來高聳入雲般挺拔,龍卷風竟然把它放倒。這要是在中國,我還得發個小財。
看來你要在河北下鄉了,看不著吳獻忠。我去過石家莊,滿街月季花,挺好。你走了,剩下你父親一人在錦州,他會很難過。
家中二女兒總是個性更強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