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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9 年 2 月,迎來了我複學後的第一個寒假。其實放不放假對我來說沒有多大意義。雪天不通車不上學;氣管炎喘得厲害不去上學,總之入冬後就沒有好好上過學。稀裏糊塗地插進 3 年級時,人家都已經會背“九九表”,作兩位數乘法了。我還不知道那是什麽玩藝兒,不知道他們嘴裏嘟囔的是什麽經。記得周老師說我“留 6 道題,你戳山堆兒 ( 錯三對 ) ;留 8 道題,你戳屎堆兒 ( 錯 4 對 ) ”。錦州人把“ zi 、 ci、 si ”都發成“ zhi 、 chi 、 shi ”。
“出了山海關,都是趙本山”這話一點兒不假。錦州人說話比喻用得多,挖苦人也拐著彎兒。看陶老師的麵子,她沒有在眾人麵前批評我,隻是背後那樣說我。爸教給我九九表、乘法對位以後,我才得以從“山堆、屎堆”中爬出來。
69 年的春節就要到了,家家戶戶開始準備年貨。那時已經開始憑票供應,即使有票也要一大早就去排隊,商店裏時常沒有貨。我是市民,有 2 斤豬肉、一條燕魚 ( 學名: 鰆魚 Scomberomorus niphonius ) 、豆腐等供應。家裏需要的日常用品差不多都是我放學後到學校附近的“燒鍋大坑”買回來。
如果要研究錦州地方史的話, 大概得 從“燒鍋大坑”入手。燒鍋大坑是錦州的一個鬧市區的名字。它的地勢比周圍稍微低一點兒,這裏集中了小零件門市部、農業用品門市部、兩家國營食品店、好幾家飯店、一條小胡同裏時常晃動著遊手好閑非法倒賣票證的人。 燒鍋大坑東邊的淩川酒廠放出的酒糟味,飄蕩在這個地區的上空。
就是這個不起眼的、放出讓人不快的酒糟味的淩川酒廠, 1996 年 6 月搬遷時,挖出了 4 噸左右清朝道光 25 年 (1845 年 ) 穴藏的貢酒,被國家文物局認定為液體文物,專家為之取名“道光 廿五”。淩川酒廠也因此改名為 “道光 廿五酒業”,道光酒也列入了名酒的行列。
站四小學到燒鍋大坑走路隻要一分鍾,上學如果忘了帶橡皮,下課時跑去買來也不會遲到。爸原來吸煙卷,我到城裏上學後開始自己動手卷煙,煙葉都是我從燒鍋大坑買回來。
現在人們買肉專挑瘦的,還研究出了瘦肉豬。說來也怪,那時的豬怎麽那麽瘦。供應有限,人們不僅為了吃肉還想從肥肉裏熬出些油來留作日常吃,所以排隊之前先看看櫃台裏板子上的豬肉肥不肥。原以為隻有東北才這樣,前幾天一個當時生活在西北的朋友說,他小時排隊買肉,看到一塊好肉,算了算到自己正好是最肥的部分,沒有想到自己前麵的那個人買得比預想的多。沒有買到肥肉的懊惱至今難忘,常當笑話講給人聽。估計很多人有過類似的經曆。為了買到肥一點兒的肉,我在燒鍋大坑排了一個多小時隊。
政治氣候、自然氣候最冷的時候,我跟爸迎來了除夕。
那天傍晚,爸摩拳擦掌地準備年夜飯。米飯燜好了,魚燉出來了,爸一邊作著最後一個菜,也是第二個菜,一邊命令我:“放桌子,準備開飯啦!”
好久沒有聞到葷腥味了,聞到滿屋的香氣,加上爸那正式的語氣,我也跟著興奮地附和:“是!”
桌子:臉盆上麵放一個高粱莛作的圓盤 ( 東北叫“蓋簾” ) 。
就在爸把肉片炒豆腐盛到碗裏的時候,外麵窗台上“咚”的一聲,是誰放了什麽硬東西,然後是瑣碎的腳步聲。等腳步聲聽不見了,爸打開門從窗台上拿進來一個粗瓷大碗,裏麵是白白的豬油。
爸雙手捧著碗看了一會兒說“熬這些油得用 2 斤肉啊,夠咱爺倆吃一個月的”。
“我知道是誰,是楊大媽”我說。
我太熟悉楊大媽的腳步聲了。點不著火時楊大媽過來教我;燜高粱米飯要放多少水也是她來指點我;有一次楊大媽聞到米飯的糊味拿著兩顆大蔥跑來插到米飯鍋裏 ( 這樣可以去掉糊味 ) 。大大小小的事情我都去請教楊大媽,她有時不是教,幹脆替我作了。在這寒冷的除夕夜,她還在惦記著我們……。
楊大媽的一碗豬油,融化了父女身邊的“寒氣”,把年夜飯的愉快氣氛推向了高潮。
我坐在小板凳上,爸坐在撿來的木墩上。爸指著“桌子”上的兩個菜說“今天的年夜飯海陸空都全了”。看我不解,爸又補充說“燕魚 - 海;豆腐 - 空;豬肉 - 陸,這不就是海陸空了嘛”。
我常從大喇叭裏聽到“海陸空三軍指戰員向偉大的導師、偉大的領袖……致敬 ! ”兩個海陸空的懸殊逗得我“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爸的“海陸空”比喻,把兩個菜變成了三個菜。爸隻吃了魚頭和魚尾,故意剩下讓我第二天還能再吃一頓。以後每年能吃到一、兩次燕魚,爸都是這樣,隻吃頭尾,總讓我多吃一、兩頓。後來我才知道,爸非常愛吃魚。
錦州地處渤海灣,海鮮豐富。那裏人吃蝦蛄、蛤蜊都是用大盆盛,放在桌子上,邊聊天邊用手掰著吃。文革前後都是這樣,不明白那期間為什麽沒有,難道海貨們躲避文革去了,還是被抽調到哪裏去了。
時常想起海陸空的年夜飯,想起楊大媽的一碗豬油。當我也成了一家主婦的時候,對那碗豬油的回憶就不僅是感謝,而是一種人格上的對比了——我能犧牲一個人的定量,熬成油送給別人嗎?楊大媽有多病的老伴、學齡前的外孫外孫女、工作著的女兒女婿。下次供應肉可能要到五·一節 , 換成我是楊大媽的話,我能嗎?
文革過去生活安定以後,我去看望過那時的好人們,已經故去的去掃了墓,燒了香。唯獨找不到楊大媽和她的後人,他們早就搬走了,沒人知道她們家的消息。
願楊大媽能夠感知到我對她的感激之情。
燕魚 ( 當時賣的沒有這麽大 ) :春天上市的海魚,一根骨頭,沒有怪味。如果非常非常新鮮的話,烤烤或油煎一下撒點鹽就很好吃。但是,離開錦州以後我再也沒有買過,因為一看到它就想起“海陸空”的年夜飯。
(7) 記住一步半的家
那時的鄰裏關係比較親近。楊大媽真的是太好了,所以幾十年過去了也忘不了。
大概是人們對“父女”單親家庭給予的同情多些。
喜歡這樣真實的故事。
相信好人有好報。人在那時候能那樣作,真讓人難忘。
象楊大媽這樣的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您至今對她心存感激,好心的大媽一定會感知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