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
誰要是不熱愛獨處,那他也就是不熱愛自由;誰要是不熱愛獨處,那他也就是無法享受自己的思想;我們承受所有的不幸,皆源於我們無法忍受獨處。
能夠自得其樂,感覺到萬物皆備於我,並可以說出這樣的話:我的擁有就在我身——這是構成幸福的最重要的內容。因此,亞裏士多德說過的一句話值得反複回味:幸福屬於那些容易感到滿足的人。這其中的一個原因是人除了依靠自身以外,無法有確切把握地依靠別人;另一個原因則是社會給人所帶來的困難和不便、煩惱和危險難以勝數、無法避免。
獲取幸福的錯誤方法莫過於追求花天酒地的生活,原因就在於我們企圖把悲慘的人生變成接連不斷的快感、歡樂和享受。這樣,幻滅感就會接踵而至;與這種生活必然伴隨而至的還有人與人的相互撒謊和哄騙。
首先,生活在社交人群當中必然要求人們相互遷就和忍讓;因此,人們聚會的場麵越大,就越容易變得枯燥乏味。隻有當一個人獨處的時候,他才可以完全成為自己。誰要是不熱愛獨處,那他也就是不熱愛自由,因為隻有當一個人獨處的時候,他才是自由的。拘謹、掣肘不可避免地伴隨著社交聚會。
一個人隻能與自己達致最完美的和諧
而不是與朋友或者配偶
大致說來,一個人隻能與自己達致最完美的和諧,而不是與朋友或者配偶,因為人與人之間在個性和脾氣方麵的差異肯定會帶來某些不相協調,哪怕這些不協調隻是相當輕微。因此,完全、真正的內心平和和感覺寧靜——這是在這塵世間僅次於健康的至高無上的恩物——也隻有在一個人孤身獨處的時候才可覓到;而要長期保持這一心境,則隻有深居簡出才行。
這樣,如果一個人自身既偉大又豐富,那麽,這個人就能享受到在這一貧乏的世上所能尋覓得到的最快活的狀況。確實,我們可以這樣說:友誼、愛情和榮譽緊緊地把人們聯結在一起,但歸根到底人隻能老老實實地寄望於自己,頂多寄望於他們的孩子。由於客觀或者主觀的條件,一個人越不需要跟人們打交道,那麽,他的處境也就越好。
孤獨的壞處就算不是一下子就被我們感覺得到,也可以讓人一目了然;相比之下,社交生活的壞處卻深藏不露:消遣、閑聊和其他與人交往的樂趣掩藏著巨大的,通常是難以彌補的禍害。青年人首要學習的一課,就是承受孤獨,因為孤獨是幸福、安樂的源泉。據此可知,隻有那些依靠自己,能從一切事物當中體會到自身的人才是處境最妙的人。所以,西塞羅說過,“一個完全依靠自己,一切稱得上屬於他的東西都存在於他的自身的人是不可能不幸福的。”
除此之外,一個人的自身擁有越多,那麽,別人能夠給予他的也就越少。正是這一自身充足的感覺使具有內在豐富價值的人不願為了與他人的交往而作出必需的、顯而易見的犧牲;他們更不可能會主動尋求這些交往而否定自我。相比之下,由於欠缺自身內在,平庸的人喜好與人交往,喜歡遷就別人。這是因為他們忍受別人要比忍受他們自己來得更加容易。
愚蠢的人飽受其愚蠢之苦
思想豐富之人是能獨自演奏的一架鋼琴,本身就是小型樂隊。
一個完整、典型的人就是一個獨立的統一體,而不是人的統一體其中的一小部分。因此,這個人的自身也就是充足完備的。在這種意義上,我們可以把平庸之輩比之於那些俄羅斯獸角樂器。每隻獸角隻能發出一個單音,把所需的獸角恰當地湊在一起才能吹奏音樂。大眾的精神和氣質單調、乏味,恰似那些隻能發出單音的獸角樂器。確實,不少人似乎畢生隻有某種一成不變的見解,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能力產生其他的念頭和思想了。由此不但解釋清楚為什麽這些人是那樣的無聊,同時也說明了他們何以如此熱衷於與人交往,尤其喜歡成群結隊地活動。這就是人類的群居特性。
人們單調的個性使他們無法忍受自己,“愚蠢的人飽受其愚蠢所帶來的疲累之苦”。人們隻有在湊到一塊、聯合起來的時候,才能有所作為。
但是,一個有豐富思想頭腦的人,卻可以跟一個能單獨演奏音樂的樂手相比;或者,我們可以把他比喻為一架鋼琴。鋼琴本身就是一個小型樂隊。同樣,這樣一個人就是一個微型世界。其他人需要得到相互補充,但這種人的單個的頭腦意識本身就已經是一個統一體。就像鋼琴一樣,他並不是一個交響樂隊中的一分子,他更適合獨自一人演奏。如果他真的需要跟別人合作演奏,那他就隻能作為得到別的樂器伴奏的主音,就像樂隊中的鋼琴一樣。或者,他就像鋼琴那樣定下聲樂的調子。
那些喜愛社會交往的人盡可以從我的這一比喻裏麵得出一條規律:交往人群所欠缺的質量隻能在某種程度上通過人群的數量得到彌補。有一個有思想頭腦的同伴就足夠了。但如果除了平庸之輩就再難尋覓他人,那麽,把這些人湊足一定的數量倒不失為一個好的辦法,因為通過這些人的各自差異和相互補充——沿用獸角樂器的比喻——我們還是會有所收獲的。但願上天賜予我們耐心吧!
同樣,由於人們內心的貧乏和空虛,當那些更加優秀的人們為了某些高貴的理想目標而組成一個團體時,最後幾乎無一例外都遭遇這樣的結果:在那龐大的人群當中——他們就像覆蓋一切、無孔不鑽的細菌,隨時準備著抓住任何能夠驅趕無聊的機會——總有那麽一些人混進或者強行闖進這一團體。用不了多長時間,這個團體要麽遭到了破壞,要麽就被篡改了本來麵目,與組成這一團體的初衷背道而馳。
除此之外,人的群居生活可被視為人與人相互之間的精神取暖,,這類似於人們在寒冷的天氣擁擠在一起以身體取暖。不過,自身具有非凡的思想熱力的人是不需要與別人擁擠在一塊的。
我們承受所有不幸
皆因我們無法獨處
孤獨為一個精神稟賦優異的人帶來雙重的好處:第一,他可以與自己為伴;第二,他用不著和別人在一起。第二點彌足珍貴,尤其我們還記得社會交往所意味著的束縛、煩擾甚至危險,拉布葉說過:“我們承受所有不幸皆因我們無法獨處”。
柏那登·德·聖比埃的話一語中的,並且說得很美妙:“節製與人交往會使我們心靈平靜。”因此,誰要是在早年就能適應獨處,並且喜歡獨處,那他就不啻獲得了一個金礦。
當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這樣做。正如人們從一開始就受到匱乏的驅趕而聚集在一起,一旦解決了匱乏,無聊同樣會把人們驅趕到一塊。如果沒有受到匱乏和無聊的驅趕,人們或許就會孤身獨處,雖然其中的原因隻是每個人都自認為很重要,甚至認為自己是獨一無二的,而獨自生活恰好適合如此評價自己的人;因為生活在擁擠、繁雜的世人當中,就會變得步履艱難,左右掣肘,心目中自己的重要性和獨特性就會被大打折扣。在這種意義上說,獨處甚至是一種自然的、適合每一個人的生活狀態:它使每一個人都像亞當那樣重新享受原初的、與自己本性相符的幸福快樂。
但當然,亞當並沒有父親和母親!所以,從另一種意義上說,獨處對於人又是不自然的,起碼,當人來到這一世界時,他發現自己並不是孑然一身。他有父母、兄弟、姐妹,因此,他是群體當中的一員。據此,對獨處的熱愛並不是一種原初的傾向,而是在經曆經驗和考慮以後的產物;並且,對獨處的喜愛隨著我們精神能力的進展和與此同時歲數的增加而形成。所以,一般而言,一個人對社會交往的渴望程度與他的年齡大小成反比。
* 年幼的小孩獨自呆上一會兒的時間就會驚恐和痛苦地哭喊。要一個男孩單獨一人則是對他的嚴厲懲罰。
* 青年人很容易就會湊在一塊,隻有那些氣質高貴的青年人才會有時候試圖孤獨一人,但如果單獨呆上一天的時間,則仍然是困難的。
* 但成年人卻可以輕而易舉做到這一點,他們已經可以獨處比較長的時間了;並且,年紀越大,他就越能夠獨處。
* 最後,到達古稀之年的老者,對生活中的快感娛樂要麽不再需要,要麽已經完全淡漠,同輩的人都已一一逝去,對於這種老者來說,獨處正好適合他們的需要。
但就個人而言,孤獨、離群的傾向總是與一個人的精神價值直接相關。這種傾向正如我已經說過的,並不純粹自然和直接地出自我們的需要,它隻是我們的生活經驗和對此經驗進行思考以後的結果,它是我們對絕大多數人在道德和思想方麵的悲慘、可憐的本質有所認識以後的產物。
我們所能碰到的最糟糕的情形莫過於發現在人們的身上,道德上的缺陷和智力方麵的不足共同聯手作祟,那樣,各種令人極度不快的情形都會發生。我們與大部分人進行交往時都感到不愉快,甚至無法容忍,原因就在這裏。因此,雖然在這世界上不乏許許多多的糟糕東西,但最糟糕的莫過於聚會人群。甚至那個交際廣泛的法國人伏爾泰也不得不承認:“在這世上,不值得我們與之交談的人比比皆是。”
作者 | 叔本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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