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曼悠然
心簡單，世界就簡單
當安蓓稍稍冷靜下來時，越想就越覺得這件事有點不可思議。
一件事即使收藏得再隱秘，也總會有露出蛛絲馬跡的時候吧，可是這麽多年了，她真的沒有覺察出爸爸在外麵有什麽紅顏知己。
“這件事，是你親眼見的？”她問阿姨。
“哪倒不是，是阿進有一個同學正好在你爸爸的學校念書，他聽到傳來的。”
連阿進也知道了！看來這件事非同小可，安蓓想。她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
這天她一上完班，就匆匆跑去爸爸的學校，拉著他要出來吃飯。
“等一等！”爸爸說，“我多叫一個女老師。”
女老師？安蓓一驚！莫非就是阿姨口中那個紅顏知己？原來傳聞是真的？爸爸也太猖獗了吧……
待三個人坐下來，安蓓才發現，那位女老師，原來就是爸爸係裏的劉清老師，安蓓從小就認識她。媽媽還在時，劉清和媽媽還是很好的朋友。
“安蓓，好多年不見，你都這麽大了！”劉清輕聲地說。
安蓓還記得年輕時的劉清，總是紮著一條馬尾在腦後，十分吸引人。但這天她突然發現劉清老了很多，兩鬢開始發白，並且臉色蠟黃，身體消瘦。
“劉老師，你……”安蓓吃了一驚。
“劉老師患病了，這半年身體都不好…… 我今天讓你們見麵，就是想安蓓你以後多陪陪劉老師。”
“謝謝你，老安！”劉清感激地望了爸爸一眼。她輕輕歎了口氣，然後轉過身，對安蓓說：“我這一生人最幸運的，就是認識你們一家人。你媽媽還在時，把我當成好姐妹，那時我還單身，又一個人在這裏工作，你媽逢年過節都會把我叫去你們家，說怕我一個人孤獨。後來她突然走了，我一個人哭了幾日幾夜…… 幸好你爸爸還把我當作老朋友！半年前我離婚了，不久還驗出患了這個惡病，那時我真沒有勇氣走下去了，是你爸爸一直安慰我、鼓勵我，我才熬到今天…… 不過也因為這樣，讓你爸爸惹上了無妄之災……”
“你是說學校裏的傳言？”
“是的，這不僅僅是謠傳，還是一場校園政治。”劉清繼續說，“我們學校的正校長再過一年就退休了，你爸爸，和另外一個副校長都有機會上去。那位副校長，一向手段挺多，之後沒多久，就有一些關於你爸爸的謠言傳出來了，關於他工作、關於他生活作風……”
“爸爸！”安蓓驚呀地說，“原來你最近承受著這麽大的壓力的，你怎麽都不對我們說呢？”
“沒什麽，象你沈阿姨說的，心裏不折騰，就沒事折騰。我看得通的，隻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傳言，樹欲靜而風不止，我相信謠言止於智者…… 隻不過這次把劉清無端端扯上了，才讓我不好意思……”
“千萬別這麽說，老安！這麽大壓力了，你還把我當朋友，我不知怎樣感謝呢！對了，安蓓，你有空也向你沈阿姨解釋一下。”
“你也知道沈阿姨？”安蓓又吃了一驚！
“是的，劉清知道沈阿姨。”爸爸說，“當年還是她建議我選沈阿姨的呢，她說沈阿姨應該是最會照顧我，照顧這個家的人，而這麽多年過去了，也證明劉清說的是對的，你沈阿姨確實把這個家照顧得很好……”爸爸說起沈阿姨，嘴角泛過一絲微笑，臉上竟現出一種男人的柔情。
安蓓見到一絲隱隱的落寞在劉清的眼中閃過……
一個星期後，沈阿姨突然叫安蓓回家吃飯。安蓓上到去，見她正滿頭大汗地在廚房裏忙著，廚房裏擺滿了肉菜。
“買這麽多菜，今晚請客？”安蓓問。
“嗯，請了你爸爸的同事劉清。”
“你！……”安蓓嚇了一跳，瞪著她。
“嗨，幹嘛這麽瞪著我！”阿姨停下了手裏的活。“你爸爸都對我說啦！你說我多糊塗啊，那時也沒問清楚，就瞎驚慌…… 想想劉清一個女人發生這樣的事，多艱難啊，她還是你媽的好姐妹，那時還是她叫你爸和我在一起的，說到底還是我恩人呢…… 我叫你爸以後都叫她多上來，讓我們多關心關心她……”
“我爸爸這麽說你就這麽信啦？你也不懷疑懷疑？”安蓓竟突然想笑她一下。
“哎… 心裏折騰那個幹嘛！俺本來就不是文化人，不會想事，一想還想錯……”
“但我看你心裏可清得很呢！你比很多“有文化”的女人，要智慧得多。”
“哎喲，你可別把我誇壞了！我可沒那麽多花花腸子。”阿姨說。
那天劉清果然來了。沈阿姨熱情招呼著她，沒有任何芥蒂，一切看來都很自然。當一家人圍著吃飯的時候，安蓓竟突然有種錯覺，覺得好像又回到了童年，那時媽媽也是經常請劉清回家，與他們一家人一起吃飯，飯桌上歡笑連連……
之後每隔一兩個星期，沈阿姨就會請劉清到家裏，每次她都會細心地選好食材，做一頓健康的飯菜。有時她還會煲好湯，用保溫瓶裝著，讓爸爸帶回學校給劉清。“我被你們一家人寵壞了！”劉清對爸爸說。
半年之後，劉清還是敵不過病魔，離去了。她離開之前的某個晚上，在病房裏緊緊握著安蓓的手，突然淚流滿麵。“安蓓，我有私心，我騙過你們，你要原諒我…… 那時我經常去你們家吃飯，不是因為怕孤獨，而是我很想見到你爸爸。後來你媽媽走了，我想取代她，但我真的過不了自己那關…… 而且、而且你爸爸心裏真的隻有你媽媽一人，就連與她呆過的地方、見過的人，他都不想再見，怕觸景生情，我就想等幾年再說吧，沒想到幾年之後他就開始相對象了，還來問我的意見…… 安蓓，我有私心啊，明明知道你爸爸心裏不會有我，我還是叫他選了你沈阿姨，我想她一個無才又無貌這麽平凡的女人，應該不能留住你爸爸…… 但我錯了！她得到了你爸爸整個的人…… 我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麽了！你爸爸很幸運，他的女人，都是好女人……”安蓓也一個晚上握著她的手，淚流滿麵……
就讓這個秘密永遠都隻是她和劉清之間的秘密吧！安蓓心裏想。她相信劉清的內心是善良的，為她守住這個秘密，就守住了讓另一群內心善良的人不受困擾，她相信這也是劉清的心願。
不過有一天安蓓還是忍不住悄悄地問爸爸：
“爸爸，其實你對劉清，有沒有過一點點的由憐生愛？”
“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就是看愛情小說看多了。等有一天你到了我這個年齡，荷爾蒙和工作都快一起退休了，你就會把關心和愛分得很清楚了！”爸爸說。
爸爸最終也沒有成為那場“校園政治”的贏主，另一個副校長坐上去了！爸爸最後還被調離了那所學校，調到一間偏遠的大專去了。很多老師都替爸爸不值，安蓓也擔心爸爸一蹶不振。倒是爸爸，看得很開，他反過來安慰安蓓：“你爸爸現在人生的輸贏，已經不在職場上了，還有很多其他的東西值得我做。並且象你沈阿姨說的：那裏山明水秀的，正好修養身子呢……”他竟幽默了起來。
“你沈阿姨說的”現在好像已經成了爸爸的一句口頭禪，他說什麽都要帶上這一句話，仿佛這樣就會增加他說話的權威性。沈阿姨在這個家，已漸漸成了一種“領導地位”。
又是一個中秋節了，這已經是他們在一起過的第十三個中秋節了。爸爸老早就叫了大家回去吃飯。這天安蓓提早了下班，她一個人先過去了。走到樓下，她遠遠就看見沈阿姨一個人提著一大罐煤氣，正蹣跚地往這邊走。她趕緊跑過去，扶住了她。
“安蓓，是你啊？來得這麽早？”阿姨抬起頭望見她，驚喜地說。
“怎麽就你一個人抬煤氣啊！爸爸也不幫幫你，真是的…… 快，快過來歇會兒！”她扶著阿姨，在樓下的小公園坐下。
“沒什麽，你爸爸這幾天閃了腰，是我叫他歇歇的。我做慣重活的，這點活難不到我…… 隻不過這一兩年，真的覺得自己開始老了……”
安蓓望著她，她硬朗的身體開始稍稍彎曲，頭發也花白了大半。安蓓突然動容地說：
“謝謝你，阿姨！”
“謝我？謝我什麽？”阿姨驚訝地望著她。
“阿姨，雖然你不是我媽媽，但在我心裏，我早已把你看成我的親人。謝謝你這些年來把我爸爸照顧得這麽好，也讓我們這個家，有了家的感覺……”
“你們讀書人啊，說話就是特別得體！其實我應該感謝你爸才是！當年他沒有嫌棄我沒文化，沒知識，和我在一起……這些年裏他花了不少心血去教育阿進，阿進今天沒有走上歪路，還能自食其力，這是我最感激你爸的……”
“阿姨，你會不會有點怪爸爸？”安蓓突然問。
“怪他什麽？”
“他一直沒有給你名份。”
“哧……”阿姨竟撲哧一聲笑出來了！“你爸爸提過結婚啦，還不止一次呢！”
“啊！爸爸提過了？什麽時候的事啊？”
“就是最近，發生了這些事之後。”
“那你答應他沒有？”
“沒有。我說：都這個歲數了，還折騰什麽啊，心裏承認了就是了。你爸爸這個人就是固執，年輕時他為什麽不肯結婚，你以為我不知道！到現在老了還是固執，覺得應該給我一個名份…… 我說安安靜靜過日子就好了，沒必要彰顯什麽。並且、並且你老爸也暗地裏給了我一個名份……”阿姨說著，臉竟突然潮紅起來，象個懷春的少女。
“我爸爸給你什麽名份？”
“他說我是他的紅顏知己，是他這輩子唯一的紅顏知己。”阿姨突然開心地笑了起來，她那張布滿皺紋的臉，象一朵突然盛開了的菊花。
“爸爸就說了一句‘紅顏知己’，你就開心成這樣了？”
“那當然啊！以前我總覺得是你們讀書人、文化人，才會被稱上‘紅顏知己’，沒想到你爸也這樣定義我了，嗬嗬！我說我隻懂照顧你的飲食起居，怎麽就成了紅顏知己了？你爸爸說：不是的，你最懂照顧的，是我的心……”阿姨仍然沉浸在甜蜜之中。
“你呀，難怪爸爸都說你是‘沒什麽深度’的，這麽容易就被他哄著了。”安蓓開起她的玩笑來。
“哎，一家人在一起，不就是你哄哄我，我哄哄你的嘛……”阿姨說。
“好吧，咱趕緊回家吧，爸爸的‘紅顏知己’！”安蓓莞爾一笑。
兩個人笑著，站起來，一起慢慢將煤氣罐抬上了家。
不久安蓓的老公也過來了，然後阿進也帶著他的女朋友過來了。家裏麵多了人氣，也多了熱鬧。看著這一屋子快樂的人，安蓓突然十分感概：歲月真是一道磁石啊，在不知不覺中將這些人都粘在一起了！不管有沒有血緣關係，反正他們就是一家人了，整整齊齊。
（完）
（原創小說）
曼悠好筆力。
生活不外是柴米油鹽，但是被人關愛著，照顧著，總是幸福的。
我的一個朋友的父親，戰爭時期同一個軍中小護士很有好感，誰也沒有捅破，後來雙方各自有了自己的家。60幾歲時雙方先後失去自己的伴侶。早已的情誼還在，他們結婚了，一起度過了20年，這位父親送走了當年的護士，如今93歲身旁沒有女人。據朋友講他經常提起那位護士。
我的另一位朋友的父親，一個著名翻譯家，同一位沒有共同語言的女人廝守一生，那女人像母親又像是仆人一樣地照顧著他。婚姻表麵上溫情安逸，這位父親死後，當兒子的意外發現父親日記中記載著情感寂寞的人生，筆下記錄著一位不存在的女人，父親以此發泄情感的抒發和訴說。兒子為其父的人生情感的寂寞惋惜到哭泣。
人生沒有完美。不管怎樣都是一種活法。謝謝你的小說。描寫細膩很感動人。
謝謝你寫的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