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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教練,我的忘年交

(2011-08-20 19:03:05) 下一個

認識武老師是在入學不久的新生運動會以後。爹媽給的好身板兒,無疑地讓我輕而易舉的拿了鐵餅鉛球兩項金牌。從小學就開始玩兒,算算也是運動場上的老將了。運動會後的第二天,一個剪著齊耳短發的女老師找到我,她就是學校運動隊帶田徑隊三鐵的武老師。“我姓武, 來我們運動隊吧,你素質不錯。”武老師看上去四十來歲,比我老媽大一些,穿著一身學校的運動服。女老師,帶田徑隊,行嗎?這是第一反應。“我,我是玩玩的。”話沒過腦子,從嘴裏出溜出來。“來吧,運動隊活動不會占太多時間, 還能讓你的校園生活更豐富。”武老師堅持著。“我問問我媽吧,然後我給您消息。”“好,我等你。”武老師轉身走了,步履間散發出同齡人沒有的活力。

 

從爹媽那遺傳來的不單是付好身板,還有運動的天賦。老爹年輕時是大學體操隊的,吊環上十字懸垂的照片,在我眼裏不亞於李寧。他那時還拿到了國家級運動員的證書。我和弟弟受益於老爹的運動基因,也從小就活躍在運動場上。可讓我沒想到的是,老爹老媽一致反對我參加大學運動隊。老媽的理由是,天天蹲杠鈴把身體練走了形,怎麽嫁人呀。“有那麽要緊嗎?”我沒敢說,心裏嘀咕著。老爹說,太多的活動,會影響學習。好像靠點邊兒。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武老師有她的轍:“是嗎,你爸媽不同意,好吧,我找他們淡。”爸媽摸不著脈了,也不知道這老師要談什麽,先敗下陣來,我就這麽著成了校運動隊的了。

 

醫學院學習,任務繁重,內容枯燥,稀奇古怪的解剖名詞和藥名背的人想吐。每天傍晚5點到6點半的運動隊活動成了我每天的happy hour. “今天啊,杠鈴十個一組,十組。變速跑,四百一圈,五圈。”武老師不武斷,堅定的語氣中,透著親切。別看是個女老師,從她一招一式的示範動作,能體會到她是受過專業訓練的。從第一天的訓練,我就對她有種特別的喜歡。原則上講,老師布置的任務是要努力執行的,討價還價的事也不是絕對不可以有。我慣用的伎倆就是,趴在老師的背上,雙臂從後麵摟著武老師的脖子,“老師,我們今天很累吔,能不能蹲五組杠鈴,跑兩圈?”“哪天不累呀? 7組,跑三圈。”武老師對我這種耍賴的伎倆不得不妥協。

 

那時有些高校招生是有體育名額的,運動成績好的人降分招進。醫學院沒有,我也就成了矬子裏的將軍。最受刺激的是高校運動會,那些又瘦又矮的準專業精英們,活活地把我甩到前三以外。“他們的爆發力怎麽那麽好呢?”這是我和武老師在運動場上的課題。我們琢磨每個轉身,每個出手。盡管我不是專業運動員,但我和老師對我們的比賽和訓練從不馬虎,樂此不疲。 運動隊的人都知道,武老師對我寵愛有加。武老師家就在校園內,她不光是個好教練,也想媽媽一樣關心我。訓練完,她常常從包裏掏出個小飯盒給我,裏麵有時是幾塊肉,有時是幾塊豆製品。她說,你吃食堂,都是大鍋菜,這是我自己炒的,給你嚐嚐。

 

武老師家並不富裕。武老師是文革前體育學院畢業高才生。她出過不少書,也帶過不少學生。武老師的丈夫反右時被關進了監獄,後來死在獄中。她自己拉扯著兩個兒子。老大工作了,是個普通工人,自己獨立了,武老師就解放了一半。小兒子是個弱智,基本生活都不能自理。我們大學快畢業時,武老師給他找了一個有殘疾的女孩結了婚,又為他們抱養了一個女兒。她說:乘我還有能力有體力,幫幫他們把孩子養大。等將來我走了,有女兒照顧他們。他們一家四口住在醫學院的老式宿舍裏。

 

大學畢業後,隻要我在北京,過年過節我是一定會去看她。出國後,也會打電話問候。她的聲音幾十年幾乎沒變。她剛剛退休的那幾年電話裏她總是說,我每天五六點起床,帶一個幾十人的太極拳訓練班。我一點也不累。後來, 她告訴我她把兩個胳膊都摔骨折了。那是一個冬天的早晨,天黑,風大,她摔倒了。她不能出去帶課了, 她還在家練。

 

我喜歡聽她的聲音。 那個我在運動場上聽到的聲音,那個我摟著她的脖子耍賴時聽到的聲音。我寧願相信,電話線的那一端,還是我那個當教練的武老師。

 

奧運那年,我回去探望了她。房子還是那個房子。領養的小孫女出落成漂亮的大學生了。武老師老了,人好像比以前矮了很多,頭發全白了。我心裏有些酸。“看, 我還能做這個動作呢。”她像以前一樣,雙腿並直,雙足跟對齊,彎下腰,雙手掌觸地。“嗯, 武老師, 您一點也不像八十幾歲的人。”我像以前一樣,摟著她的肩。

 

我要走了,她把我送到樓梯口。“好好照顧奶奶。”我對她的孫女說。

 

出了樓門,回頭望去,武老師把頭伸出窗子,還在朝我揮手。我的視線變得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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