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婚記 二（1）摩雅

墨馨她娘站在自家田邊，望著快有自己高得青菜，腦袋裏跳出來得是墨馨的身影。心眼兒比秤砣還實在得小夥子，深深打動了為人娘親得那顆心。 墨馨她娘開始接近這個話不多的年輕人。幫他縫縫補補，做好吃的讓墨馨弟弟喚二孬來吃飯，順道兒了解他的家庭背景和婚姻戀愛史。墨馨娘對這個小夥子非常滿意。沒有對象，家庭簡單且離家萬裏，人淳樸厚道，手腳勤快話也不多，無不良嗜好，體格健壯，雖然相貌不是十分入眼，但男人嘛，求得是才，也還可以將就。決定一旦下了，墨馨她娘立刻開始行動。她寫了一封信通知墨馨，如果現在和誰談了對象呢，請吹掉，因為你娘我給你定下了一個有為得大好青年。有功夫多和他通信，寫給我代轉。 不出所料，墨馨的抗議信馬上回來。措辭懇切，真情婉轉，旁征博引，從五四運動青年解放談到新中國婚姻自由，中心思想： 不！ 墨馨她娘隻回了一句：這個人戶口在昆明，不接受，那你就一輩子待在西雙版納別回來了。 墨馨接了信，惆悵的要命。她是不願留在西雙版納這個小縣城的醫院待一輩子，總盼望著回昆明，那裏才是她的家，那裏有她喜歡的人。雖然她也知道，這是離開這裏回去最快的方法，但要犧牲背叛自己的感情。那她寧可暫時留在這裏。反正還年輕，總有機會吧。於是思慮良久，再寫了一封信，溫柔的告訴她娘，恕難叢命。 墨馨娘知道，這時候不使必殺計，再拖下去就該黃了。於是她趁趕集的日子，把小孩托給二孬，自己走了很遠去到縣上，拍了個電報給女兒。6個字：斷絕母女關係。言簡意賅，威震萬裏。 墨馨約莫知道了，她娘的心意跟金剛鑽一樣鋼硬決絕。這次她沒有立刻回信，而是趁著給醫院買藥的時機，回到了昆明。 墨馨的家在甬道街1號，她爺爺奶奶的房子。早先剛解放的時候，大家族分家以後置下的產業。當然比不上原來大富春街1號那所四進的宅子大，也四四方方，有天井花園和後院，2層高的小樓住著墨馨的爺爺奶奶，爸爸，弟弟和她。把帶來的油，鹿肉幹巴和紅糖卸在雲石紅木桌上，墨馨提著自己的小包回到她原來住的東廂耳房。剛在床邊坐下，她奶奶就進來了。 墨馨的奶奶，16歲生了兒子，34歲榮升奶奶。除了生孩子的時候痛苦點兒，早婚早育看起來沒啥壞處。一路帶著墨馨長大，精力充沛，思想也很貼近，沒什麽代溝。一個女人該經曆得幾種身份，她34歲就完成了。到50多歲別人才剛要開始做奶奶的時候，人家抱著重孫到處溜達，憑空就比同齡人多活了小半輩子。 墨馨常常對自己的女兒二妞念叨說，生孩子就得趁早！孩子又不是存款，多存幾年有利息賺呀。看看你曾祖母，什麽都沒耽誤，生下來得孩子身體那麽壯實，自己恢複得那麽好，腰細得一掐就斷。32歲了還沒生孩子得二妞聽煩了，反駁說，那是封建餘毒。可心裏對這位太奶奶佩服羨慕得緊。她也知道，沒有這個曾祖母，墨馨得人生或許是另一個樣子。 墨馨恐怕是新中國最早一批單親家庭長大得小孩兒。在那個離婚還沒蔚然成風得年代，墨馨她娘做了弄潮兒，告上法庭要求離婚。2歲的墨馨被要求出庭，自己選擇跟誰生活。墨馨坐在證人席上哭得天昏地暗，隻伸著手要撲向她最熟悉得懷抱——奶奶。判決下來，孩子歸了父親，墨馨她娘哭著離開法院，暫時走出墨馨得生命。墨馨雖是歸了父親，可不代表父親是真的要她。於是奶奶成了這個家裏唯一嗬護她得人，也是她生命中最親近得人。 名為祖孫，情如母女。墨馨一直猶豫著，要不要告訴奶奶這件事情。奶奶和她娘這對前婆媳，關係向來緊張，墨馨夾在中間一直尷尬，有種下雨天穿濕衣服的難受。講出來，結果很明顯。反對，除了對這件荒謬事情本身得反對，還有對墨馨她娘得反對，為了反對而反對。 奶奶看得出墨馨得異常，卻猜不著是為什麽。末了她還是帶著滿肚子沒處說的委屈和憤悶回了西雙版納，那個鬧不好就要待一輩子，充滿民族風情而蠻荒得地方。當然，在墨馨得眼裏，這個地方可不像現在那樣，綠蔥蔥得樹林風影斜斜，在高高得掉腳樓間，傣族少男少女鎮日嬉戲潑水唱歌跳舞。在那個地方做摩雅 （傣語：醫生），實在是沒有什麽盼頭。每天最常遇見得，就是寨子裏瘦小黝黑得婦女，提著水煙筒得男人，男女同樣裹著筒裙進來排隊。排隊做什麽？結紮！做完手術出來，女人照例問，摩雅，我肚子裏還有幾滾（傣語：個）？開頭墨馨還能逐一解釋，這個生小孩和雞下蛋不同，不是先在肚子裏擺好很多個蛋，再逐一生下來。說完了，男人女人照例互相看看，再接著問，那是有幾滾？都拿出來沒有？日子久了，墨馨也會學著老醫生得樣子，很嚴肅得說，哦，有5滾呢，都拿出來了，沒有了。
  同是醫生得二妞聽了，眼睛發亮，羨慕得說，這才是浪漫得職業生涯啊！讓你背著五公斤得藥箱走一天才叫爛慢呢，墨馨說，鞋子也爛了，時間也過的太慢了，那會兒你才知道自己現在得日子多好過呢。可是至少病人很尊敬你們吧，二妞酸酸得反駁。那倒是，墨馨得意得笑。盡管又累又清苦，灶塘裏跳動得篝火傣家人送上得米酒，和不時在門口出現得野味，是那個時候留在記憶裏最美好得回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