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長篇原創 長河浪花 (二)

(2010-11-14 22:27:33) 下一個
高遠昨天已打電話到荷菱樓,告訴雷茜自己要去趟美國,雷茜在電話那邊片刻無語後,高遠,你早就該去的,我以前在武漢你回去看我, 你到了美國還是可以回北京來看我啊?我現在很好,很快樂的。你放心的去吧。雷茜知道高遠不出去很大部分原因是為了自己。那時候雷茜愛的失魂的是高遠,恨之入骨的也是他,那天高遠和臘弟被堵在了蛇山盡頭的武漢大橋引橋上,臘弟知道在劫難逃也為了不把高遠引入更大的劫難,飛身越過引橋護欄,在雷茜要縱身一越隨臘弟去時,邊強一槍打壞了她的腿,救了她也殘了她。她一瘸一拐的活下來了,但對高遠的愛和恨卻都死去。一切煙消雲散,去的去了,走的走了,兩人反而成了心平氣和的朋友。

荷菱樓是汪曉波吳忠夫妻和雷茜合辦的一家茶飯店,街角一幢兩層小樓,一樓飲茶小吃清談休閑為主,二樓四個單間,擺酒宴賓,坐以裝潢典雅舒適見長,食以新鮮湖河水產著名。 他們三人都是高遠兒時同學。 曉波的爺爺解放前是武漢荊山紡織廠的老板, 解放後,荊山紡織廠改名為國棉九廠,她爺爺作了一段時間公私聯營資方代表,後死在獄中。在工廠管技術的爸爸先在技術科,後又下到車間。雷茜和曉波同年同月生,在她們上小學時,雷茜的爸爸當了國棉九廠的革委會主任,相當於後來廠長書記的職務。那時汪曉波天天上學都跟著雷茜,寒暑假因為都住在職工院裏,也分在一個假期學習小組,和劉臘弟及其他同學到雷茜家去做作業。兩人上學放學形影不離。汪小波在恢複高考後的第一年考取中專學餐飲管理,畢業時在北京商業部的舅舅想辦法把她分到北京城南一家大酒樓做管理,丈夫吳忠的戶口開始沒辦法轉, 就到酒樓做零工。過了兩年吳忠的戶口轉進京城, 兩口子屬最早一批下的海,在天橋附近開了一家小飯館。

雷茜傷殘後在國棉九廠包裝車間往包裝盒上貼標簽。高遠寒暑假都去看她,三年前高遠去看雷茜,雷茜沒去工廠上班了,她到一些高級酒樓酒吧唱歌,雖然她腿腳不便,但嗓音特別好,人長得高大白腴,坐在那裏美麗典雅,所以還是很受歡迎。見高遠找來,就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夢,她的夢就是坐著唱自己喜歡的歌。高遠對她的才藝沒有懷疑,他們就是當年在武昌區紅小兵宣傳隊認識的,去的都是從幾十個小學裏選拔出來的文藝尖子。雷茜的特長就是嗓音純音域寬,當時所有獨唱或領唱都非她莫屬。高遠說你喜歡那就好好的唱吧。

回到北京高遠就去天橋找王曉波和吳忠商量合夥的事,夫妻兩開始還笑話高遠, 待高遠取出六萬三千元的存折放在桌上,都呆呆地看著高遠,說你神經病阿?放著教授或出國不去奔,要來嗆油煙。 再說哪裏來的這麽多的錢啊?當時一個普通老百姓的年薪也就五百來塊錢,這個數目的確不小。高遠說錢不是搶來的,入夥的也不是我, 是雷茜。 夫妻兩樂了,曉波說雷茜來盡管來,要拿什麽錢啊?不要!不過我們早就讓她來, 她死活不來,你也不是不知道這事。高遠說人由我把她拉來,你們想想如何做得有特色,找個好一點的地方,環境有特色,吃的有特色,會有客人來。你們知道雷茜喜歡唱歌,在晚上時能給安排個節目就更好。曉波馬上說明白了,這是個好主意,至於特色經營, 我學的就是這,我早就在考慮這事。

飛機在雲層裏有些顛簸,窗外隻看得見機翼遠端上的那盞紅燈一閃一閃。很多出去後的學友,給高遠的第一封信裏都有一種感覺, 那就是飛機衝出雲層後,出國的熱情和興奮也就隨之煙消雲散。高遠沒有這種體會。他對出國從來有沒熱情。5年前1986年,高遠從中科院生化所獲得博士學位後,如按常理就又麵臨出國還是留下,這個常理對高遠來說不成在。 不出去的決定有幾分賭氣,她們姐妹兩當時急著要走,很明顯為的是逃避自己。還有幾分義氣,那就是當時雷茜的境遇和心情都非常差,高遠放不下她。

高遠沒上大學,碩士和博士又都是在中科院係統讀的,故非常向往校園生活,既然沒打算出國,就來到了京大。校人事部一位處長問明來曆後直接把他帶倒了京大生命學院的一個沒掛牌子的辦公室,交給了一個麵目非常慈祥,看去是沒有職務的矮胖老太太。 處長指著戴著老花鏡埋頭在一個大簸箕裏挑揀蠶豆的老太太,介紹說這位是範猷雨教授,範老。你和她談談,範老要了你,你就就可以轉檔案來。高遠心想京大的植物學是很有名氣,但不會是這位老太太要找一個管理種子的接班人吧?和老太太不緊不慢的交談一段時間後,高遠就覺得即便跟眼前這位老太太顛簸箕篩種子也會樂在其中。

其實老太太是老京大的老生物係的老領導。改革開放後,她把係裏的牌子重新掛起來,迎來77級新生,然後78,79...83級迎來送往,再後來,學校要提升實力,與國際接軌,老太太跑到美國,以那些剛從名牌學校知名教授哪裏畢業的留學生為對象,勸說他們回國,到京大。她把自己身上的職位一個一個讓給這些年輕人,也說服係裏那些具權威性的老教授把職位讓出來。再後來老太太幹脆推辭了顧問,找一間辦公室全力且全權的做兩件事,為院裏各研究室選人才,為院裏植物學係篩種子。老太太紅光滿麵中氣十足且樂嗬嗬的,問高遠碩士和博士導師都是誰,做的那方麵畢業論文,為什麽不出國,成家了沒有,在北京都喜歡上哪去玩, 有什麽個人愛好?高遠如實回答後,老太太笑咪咪的說,你來的太是時候了,京大要收回京醫,正需要有醫學分子生物學良好背景的人才,喲喂,這可太好了。和老太太交談使高遠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是個被需要的人。

86年5月,畢業後同學又都向西飛時,高遠來到了京大,範老把高遠帶進了一幢五層樓小樓, 小樓一樓大廳門上掛著一個紅字漆金的牌子, 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分子生物學重點研究所, 她老人家一路眉飛色舞逐層介紹著每層樓的慨況,把高遠引薦給每層樓的課題組長或室主任, 然後將他帶上了四樓的基因調控研究室,停在了一間實驗室門前。實驗室裏一個穿著黑泥長衩燕尾服,矮胖中禿,前額寬高發亮的中年男子在實驗台前被幾個學生圍著正在講著什麽,看見範老後立刻轉過身笑嘻嘻的迎了出來。 範老好, 我剛從課堂上完課趕了回來,咳, 太忙了,太忙了, 這不是, 呃..., 這個杜欣的實驗又有了重大進展..., 範老笑眯眯的說那好啊, 忙出來結果就值啊, 又說,瞧, 這位是分配到您的室裏來協助您工作的高遠高博,您天天叫缺人手, 程院長說給您配個學基因工程的博士。 範老看他打量著高遠沒有言語, 就說高博啊, 這就是研究室主任段偉健段博, 他也是所裏的副所長。 高遠趕快伸出手去握住還帶著白手套的段博, 說段博好。 段博說好好好, 以後多多指教。 範老對段博說你和高博好好聊一聊,給他介紹介紹室裏和所裏的情況, 我得下去了。 段博說當然當然, 然後堅持進電梯要把範老送下樓, 範老說我還去樓下其它室去看看, 您留步吧, 別耽擱了,您是大忙人。 段博還是堅持陪範老下去了。

稍後電梯門一響,他從裏麵走了出來,無什表情的把光亮的額頭往前晃了晃算是衝高遠又打了個招呼,然後徑直進了實驗室繼續和學生們興致勃勃的討論重大進展和布置奪得更多更大進展。 高遠站在門旁不知道是該進到裏麵和學生們站在一起聽,還是應該繼續在原地聽。 約半個小時後, 高遠聽到段博苦口婆心而又充滿自豪的對學生們講了最後一番話, 我在美國做實驗時就覺得中國國內培養的研究生分析和解決問題的能力很差,隻知道動手,那不成了機器人?科學的發展靠的是腦瓜,靠的是創造而不是死讀書,我希望從我的實驗室出去的研究生能給美國人一個全新的麵貌。

段博第一個星期沒怎麽理高遠, 進進出出的行走如風,和高遠點頭招呼的速度更快。 看著高遠無所適從的樣子,段博找到一種似成相識的感覺,心想得消消這些剛畢業自以為是的年輕人的傲氣,這一招他早就撚熟,而在美國實驗室時,比他早去兩個月的印度人對他的態度,更使招數至臻至善。在高遠上班後第二個星期,段博在靠電梯左側的一套實驗室的裏間一個堆放實驗用品的角落, 給高遠找了一個三屜桌,讓他在哪裏安頓下來。並終於能抽點時間來和他談談關於任務安排的事。 高遠走進段博的辦公室時, 段博屁股坐在椅子上而雙腳翹在了桌子上, 不知道是段博個子太粗短還是卓子離開椅子太遠, 或是卓子太高, 總之高遠覺得他這種姿勢有些滑稽。高遠坐下後,段博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咳,太忙了,事兒太多了,太忙了,本來因該早點給你交代交代任務, 實在抽不出時間。看著高遠環顧他的辦公室, 就又說, 瞧我這兒,嗬嗬,比愛因斯坦的辦公室還亂,高遠無法考究愛因斯坦的辦公室亂否, 但略帶讚賞的笑還是憋擠得出來。

段博說,非常歡迎你來配合我的工作,我等下還有個會,咱們長話短說,先給你介紹一下我們所裏的基本情況這幢大樓叫分子生物學國家重點研究所,大樓裏有四個課題研究組,我們也叫實驗室,一樓是行政後勤,加上會議室和接待室。二樓是抗病植物育種課題研究室,主要做轉基植物研究。課題組長叫劉子頤,一年前從莫斯科回來,拿的是蘇聯副博士學位。嘿嘿,不知道你聽說過副博士沒有, 在蘇聯和東歐啊,副博士充其量就是其它國家的碩士,其實就是個有個資曆去考博士的名分,說通俗點就是博士前,說穿了你能說博士生是博士嗎? 他停了下來看著高遠, 高遠這點覺悟還有, 麵帶謙虛的哦了一聲就打住了。段博隻得自己搖了搖頭,又說, 博士前和博士後一字之差, 相差十萬八千裏的。你以後有機會認識到的。

三樓是基因工程多價苗課題研究室,就是開發多聯無毒疫苗。 室主任是法國回來的馬麗珍馬博。 你說馬博吧,藍海逢人就介紹說她是中法聯合培養的博士,誰送她去的法國啊? 她是在泰國聯合不下去了跑到法國去做了兩年實驗員,又呆不下去了才回來。 回來倒好,我們藍海送她個博士, 比劉博還運氣......, 她回來時沒地方去, 我就說那就上我這兒來吧, 來了幾個月, 剛上了點道了就出去頂門立戶了。哪好啊,哪是我希望的啊, 但是不能恩將仇報啊? 哎, 自己門麵撐不挺括就貶低別人,實驗做不好跑到藍海哪裏去告狀,說沒有儀器用,這幾台值錢一點的儀器搗鼓壞了,大家就都像她那樣不用做事了? 好了,不說他們了。 我這個人做人有個原則, 不議論人, 也不怕別人議論。 還是回到工作上來吧。選擇助手上,我本來是不考慮國內拿到學位的博士的, 一是國內的學位水分重, 專業上沒有什麽深入訓練, 為人也沒修養。段博說著說著,說投入了,竟然開口道中國人就是這樣, 不幹實事就知道鬥來頭去的。看了眼高遠,段博接著說當然這也不是絕對的,海藍知道你要來, 讓我來帶帶你, 那我就試試吧。

段博第5次看了看手表後,咱們長話短說吧,你的任務有兩點, 一是多找找國外的有關基因調控研究方麵的文章, 對於學生們做論文有幫助的那種,和介紹新進展的那種,和有發展前途的那種。段博想了想, 由於關係到自己這一畝三分地的收成,他覺得必須把話和高遠說透澈,就補充道,其實說穿了就是要找點國外已經做出來的比較先進的,而國內隻有像我們這樣的實驗室才有條件做的研究工作,讓研究生在此基礎上模仿...呃...改進...呃...創新。 看著高遠全神貫注但不置可否的樣子,段博又補充道,隻要國內還沒人重複過, 就可以輕而易舉的做成論文畢業,做成文章發表,就是國內領先水平。還有更重要的,如果國外的文章是以蒼蠅為對象做的, 那麽咱們的對象是蚊子, 做出實驗結果來就不是國內領先了, 那就是國際領先的水平了,這樣才能把餅做大。 不但可以做成論文體麵的畢業, 做成文章風光的發表,還可以做成成果隆重的慶賀。其實段博說的對在國內讀了碩士和博士的高遠並不難理解。隻是段博這番話有醍醐灌頂的作用, 一絲敬佩之情馬上就溢於高遠的麵上。透徹之中不太透徹的就是段博反複補充強調, 好文章中重要的東西必須翻譯一下變成中文保存。這點是在後來三樓的馬博馬麗珍的點撥下透徹的。

段博接著布置任務說, 你的第二個主要任務是幫學生們分擔一些雜事,比如領實驗用品啊,協調和其它室的大型儀器的使用啊,室裏儀器的保管啊,這一點我得事先提醒你,有些貴重儀器的使用必須管理好,不講情麵。 最後段博又轉回到那個忙字上, 我既要負責整個所裏的科究工作和雜務, 還得給本科,碩士和博士們上課,最最重要且最難的是還要為所裏向科委教委等機構爭取科研經費,不然的話這大個攤子根本支不起來。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高遠看了看這幾篇文章, 都是著有詳細操作過程的文章,和段博的研究課題並不太接近。加之回想段博在和自己交代任務的談話過程中時不時脫口而出的那些英語詞語, 不由就對三樓馬麗珍馬博說的話有了幾分相信。

到馬博辦公室去是為了借用她們的冷凍幹燥器,室裏的學生找高遠說他們到三樓去用機器時馬博老是冷著個臉刁難, 有個學生甚至暗示高遠段博和馬博不太對路, 希望高遠找機會去溝通一下以免影響實驗。 高遠到三樓時馬博也正在實驗室和一個學生看實驗結果, 高遠不聲不響的站在門口安靜的等著。學生看見了高遠,對馬博指了指門口, 馬博看見高遠後立馬大聲道, 歡迎高博,歡迎高博,幾乎是小跑了出來。 出來後拉著高遠的衣袖就往她的辦公室裏帶。 進門後,馬博又是讓坐又是開飲料, 反而把高遠弄得有些不知所措。馬博把她桌子後麵的轉椅拉到了桌子側麵, 這樣兩人之間就沒了障礙。 她邊往腦後撩頭發邊笑著說, 聽說來了個正兒八經學基因工程的大博士, 本來想去拜訪, 但去四樓比登天還要難的。不是我這樣說,你有時間到各室去轉轉就知道了, 去劉博哪裏了嗎? 高遠搖搖頭說還沒呢,你們都很忙,我又沒有什麽重要的事,來了就到處去拜訪打擾別人也不合適, 馬博一聽連說有意思,有意思。 不過我理解你的心情, 我剛來時還沒有這麽多室, 我也在段博哪裏呆了三個月,嗬嗬做了三個月的文字翻譯兼保姆。 不過高博, 你自己要為自己好好積累,不要今後太後悔。 馬博看著高遠,不無誠懇的說,我看人不會錯, 你會得到老板信任給予重任的。聽說老板還要建一個課題組, 對了,老板找你談過嗎? 高遠說還沒有見到過老板,聽說他很忙。 馬博馬上說有的人是真忙, 像老板這樣的,有的人是嘴巴忙。 其實我要是你就主動去找老板, 他不是在副校長辦公室就是在公司辦公室。老板挺好的, 你去找他說明你尊重他, 他比我們忙啊, 是吧? 另外,馬博說到這裏停了一下, 有點意味深長的看了高遠一眼, 別像我那麽傻,你盡量和段博搞好關係, 大家都知道他像個神經病, 你和他搞好了顯得你大氣。 告訴你, 老板特別欣賞能顧全大局的人。這次見麵馬博看樣子對高博很欣賞,很願意顯得親近。

高遠坐了一會就想告辭, 要告辭就得把今天來的主要目的說出來, 沒想事兒挺順, 馬博聽了後微微一笑說, 不就是用真空幹燥機,看你的麵子上! 其實啊大家都大方一點, 這個樓裏的東西到現在為止還都是老板給操辦來的吧? 可有的人張口閉口說在忙經費, 要養這個所,我來了快兩年了吧, 還真沒看到忙出個錢毛來,就是把大家共用的東西往自己哪裏掖著。嗬嗬不說了,說著生氣的。 對了, 真的, 我不怕你煩, 新來的人主動一點有好處, 劉博人很熱情,不是那種擺譜不靠譜的人, 其實越擺架子越虛,好笑。你因該到劉博哪裏轉轉,多聯係聯係增加感情, 也了解了解情況,知道虛實也不至吃虧。高遠出門時馬博再三說, 你要沒事...有事沒事...都常下來坐坐, 我這裏永遠歡迎你的。
 
高遠走上電梯, 猶豫了片刻, 還是按了下二樓的按鈕。 去到二樓, 碰到一個學生就問劉博在嗎? 學生說在辦公室,您是高博吧?轉頭就叫喊劉博高博找。 劉博從辦公室回道,好的。 高遠到了辦公室門口, 劉博見到高遠後立即從椅子上彈起身來連聲說歡迎歡迎。 坐下後劉博竟開玩笑說,聽說上層來了個高博, 早就盼望你到我們下層來檢查工作了。 這句玩笑話無形中馬上拉近了兩人間的距離。 高遠說劉博真會開玩笑, 我是來拜佛,希望以後多關照。 我們哪裏有機會關照你們四樓的照啊? 課題沒有你們的高深, 做學問也沒法和出類拔萃段博比。 高遠說今後我們實驗方麵需要借用你們的什麽儀器還請老兄多多關照。 劉博用手擊了自己額頭一掌,把左手舉起來用右手去扳左手手指, 我剛才說什麽了? 一是做的東西沒你們高深, 二是學問沒你的老板大, 看看, 忘了說第三條就被你鑽空子了, 這第三嘛, 眾所周知的就是裝備沒有你們的精良。 高博啊, 說實在的, 都是所裏的儀器, 都是老板給張羅來的, 有的人就有本事都劃拉到自己的名下去, 別的課題組想借用, 這裏就算是借用吧, 其實因該都是公用的啊?就算是借用一下,就得有搶銀行的勇氣和決心。不信啊?不信就去問馬博!什麽事啊, 給老板反映, 老板說他來做工作, 你知道你們老板咋說啊, 說那幾個精密儀器不是他看護的緊, 早就報銷了。 笑話, 哪有儀器是那樣管的啊? 阿?劉博顯得有點激動,你們老板是去的美國吧, 美國人的實驗室是那樣管儀器的嗎? 我去的不是美國, 也沒聽說儀器是教授管的, 是副所長管的。 我隻知道維修室的師傅管儀器! 激動是激動, 劉博也沒忘記把段博稱為高博的老板。高博的老板是段博, 劉博和馬博還有段博的老板是院長,無形中又把高博的輩份給降了一級。

激動的劉博也顧不得學問人的斯文了,其實他也是要借這個激動勁兒把話說得更有說服力。劉博和馬博對段博很了解, 大家都搶著說,是為了讓新來的人不要聽一麵之詞,這樣高遠基本上知道了眾博的立業史。

段博的年齡最大經曆也最豐富。 六十年代大學畢業後分配到北方的一個生物製品所, 在細胞培養室做老鼠,雞,猴,等動物細胞的培養, 為各疫苗室提供用於繁殖病毒的細胞。按劉博的話就是生物製品所就是一個工廠,段博就是一個做細胞培養的技術工人。 段博做的是生產部門後勤性質一成不變的工作,唯一的職業優勢就是有吃不完的寡蛋-即孵不出雞胚的雞蛋, 和取去腎髒的豚鼠,以及以物易物,用它們換來的放了血的牛馬驢肉。他本來就不甘心做一輩子重複不變的生產而不是科研, 加之八十年代中期生物學研究從個體水平進入到分子水平, 同時出國發展已蔚然成風氣,發展不下去也起碼能鍍一層金回來。為此他拚了老命撿英語,讀專業期刊培訓自己, 同時也發出了無數的聯係函。 就在他折騰一番有些灰心的時候,突然有一天就收到了美國CDC,即疾病控製中心來的函, 邀請他去做一年的進修。 雖然他心知肚明那邊一個新開的課題缺一個會做細胞培養的訪問學者,一年隻有一萬二的酬勞加醫療保險, 但他在所裏大張旗鼓的宣布他的一項構思被美國最高的醫學研究機構的權威老板看中了。

去美國後在美國實驗室裏雖然幹的很累,很力不從心,很不博士後,還很被那個英語好的印度同修所驅使甚至作弄,但想想那些歸國人員的待遇,想想手裏捏著的一張王牌,所以他事做得不從容但覺睡的很踏實。他手裏的確握著一張王牌,那就是美英等國的醫學和生物學的幾個權威機構共同編寫一本分子病毒學的實驗指導手冊, 他有幸和那個印度同修者合編一段雞胚細胞培養,更有幸的知道自己的名字會列在編者中。本來對隻給他一年時間很不滿,立誌要爭取兩年或要紮根發展下去的他,麵對好壞各半,也許是七三開的現實, 已經就壓抑不住要回國報效的心情了。回國了可以有經費做老板, 有講台做教授,有實驗室做主任,有學生做導師......退一步海闊天高!

就這樣段博找到了京大,可以做所有預想要做的事,京大有了段博,成果展示窗裏多了一本有京大人員一份貢獻的世界最權威的科學著作。校園花徑上多了一道穿著黑色燕尾服,載著白手套,夾著大皮包急急匆匆趕路的人文景色。雖然他的到來隨之就產生了很多矛盾,弄得研究所的過道上和電梯裏的文人清氣變得濁了些(辦公室門裏麵的清濁就像在家裏,吃嫩豆腐還是臭豆腐隨意或隨性而來,都屬於私生活而不傷文人之大雅)。鬧到門外了就沒守好知識分子之所以成其知識分子的應有的分寸。院長兼所長也不是不知道, 但一是那年頭哪裏去找理想的人才啊? 二是雖然有矛盾弄得科室之間不和, 但從管理角度看好壞摻半,你用常年在外忙碌的所長的腦子去設想一下吧。

段博有個讓人覺得順理不順氣得愛好, 那就是無論寒暑, 一米六多點的他挺胸疊肚,持之以恒的著一件長及膝蓋以下的大開衩燕尾服, 戴一雙白線手套講課。 他講課的方式也很獨特, 就是找來一篇國產中文雜誌上發表的文章, 給每個學生一份複印件, 讓大家找出錯誤之處來討論,他很少在黑板上寫東西, 絕大部分時間不是站在講台上, 而是度這八字步在教室裏走動,和學生互動 黑色的燕尾服晃去晃來。 他的做派是他的私人愛好,沒有什麽大錯, 多少還可能有一定的道理, 但學生們都覺得有些太超過的感覺。 私下裏管段偉健博士後稱短尾燕。

拿副博士學位的劉博,雖然有機會就給學生或同行科普, 說蘇聯的副博士相當於其它國家和地區的博士, 但為人還是謙慎禮讓, 底氣沒有僅有本科學位但據說是在美國拿到博士後的段偉健足。 段博(開始他還糾正說應稱段博後,但大家為了簡短和一致就省了那個不知深淺的後字),就明裏暗裏透露,據考證蘇聯的副博士是介於碩士和博士之間的學位, 真正的博士學位叫全博士。最後兩人矛盾激化到段博找來百科全書支持他的副博不博論,劉博則拿出托人找來的國家教委的的文件, 上麵有說明在蘇聯或中東歐國家拿到副博士學位的回國人員的待遇,應該和在中國及在其它國家獲得博士學位者的待遇相同,旗幟鮮明地捍衛副博也博。隨著時間推移火候到了, 劉博就開展了美國博後泛濫,不博也後的反攻。說白了, 劉博證據確鑿的說,那就是老板們雇低薪或極低薪的高級勞工的正規渠道,而且魚龍混雜,不信你讓段博把博士後證書拿來讓咱們開開眼?

相較於副博和博後,馬博的博士學位拿得出手,上麵醒目的印著理學博士,隻是拿得比較辛苦, 她在京大畢業後就地讀了碩士, 畢業後又就地讀博士, 剛錄取為博士生不久, 就有個去泰國聯合培養的機會, 這機會要放在如今不僅她不會去, 就是高中畢業生也要考慮考慮的。 但那時國門始開,隻要是需辦護照和簽證的就是出國, 出國就是留學。 所以她毫不猶豫的推了行李就上了飛機。 去了泰國一個生物研究公司一年, 支助該聯合培養項目突然經費短缺, 撐不下去了, 恰好她的一篇實驗文章被一個在法國召開的生物工程學會的青年組接受, 所以帶著所有行李就去了法國開會,在法國找一個實驗室做事不難, 拿學位則較難, 她就和京大當時的老教授溝通, 老教授說你做兩年實驗,把實驗結果整理出來回來答辯應無問題。 但沒博士學位的段博給她製造了個問題,就是雖有博士學位但是開後門拿的。

聽他們的彼此價紹,高遠歸結為兩點,一是像老板那樣學成歸國的還是太少,但國內發展太快。二是段博如有博士學位,他就不會過當防衛,就不會有這麽多的矛盾產生。至少不至於那麽尖銳。 但現代文人靠的就是學位,為了這個名頭怎麽防衛都不過當,如果名頭不硬,考慮或沒什考慮地把水弄混,設身處地想也在情理之中。

高遠上班的第四個星期, 程海藍院長兼所長的電話打來了。一個同學從實驗室跑到高遠呆的實驗室門口喊道, 高博電話, 是老板的。 電話裏老板連說太對不起了, 來了個大博士居然沒見到麵, 接連抱歉。 高遠說知道院長忙, 自己應該去看院長的。 院長說晚上一起吃個便飯,當麵補過, 七點鍾我讓司機來接你?高遠說別吃飯了,真的不用為我耽擱您的時間,那天您到所裏來了就去拜訪您。什麽拜訪啊?應該是我拜訪你,到我們所裏來的就是棟梁之才, 說定了啊, 晚上七點,你在實驗室等一會。今晚占用你一點時間。高遠說了聲好吧。掛上電話一轉身, 看見段博不知何時站在了不遠處的實驗台前正拿著一個學生的實驗記錄在看。 那天直到司機上來找高遠, 段博一直坐在辦公室裏,沒像往常那樣先回家吃飯略為休息再到實驗室來忙。

高遠走進酒店的小包間,院長已坐在哪裏了。看見高遠, 院長馬上站起來親切的看著高遠和他握手。坐下後說你在段博哪裏幹的怎麽樣啊? 有什麽困難嗎? 高遠說, 自己剛來一切都得學都得適應。院長又問道和段博相處的怎麽樣啊?習慣嗎?高遠說還好, 段博幹勁很大, 自己要向他學習。 院長哦了一聲, 說他可是不太好相處的人啊?高遠說是有一點,但大家都想著幹事就有共同點了。我願意配合他做好工作。 程海藍笑著直視著高遠, 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眼睛放亮似乎是下了決心的說, 其實不管幹什麽但凡能幹大事的都是能配合別人的人,都是把大局放在首位的人, 也就是有TEAMWORK, 團隊精神。他話題一轉, 說你願意來配合我嗎? 高遠不解其意,說我會盡力做好工作的, 請院長放心。

程海藍說,是這樣,我們要新開一個課題組, 基因突變研究組,基因突變研究是染色體工程研究的核心,這是國家高科技863計劃的一個新的立項,這個課題小組由我直接負責,我相信你完全可以勝任組長的工作, 但你知道國內就是這樣, 職稱啊, 資曆啊, 不過我是名義上的,實際上是我配合你。 你明天上午到我學校的辦公室來, 把所有有關的課題申報資料拿去仔細看, 下個星期我們約時間交流看法,把工作開展起來。我以後盡量保證平均一周去實驗室一次,經費沒問題,人員沒問題,有其它問題你隨時找我。

第二天早上高遠和段博說我去一下老板哪裏, 他有點東西讓我看一下。 段博的表情非常複雜,麵部肌肉甚至有些僵硬, 他意思到卻無法回歸正常,就似笑非笑的說, 老板找你就是好事, 說不定你要更上一層樓了呢。他怕高遠還不理解, 嘴角朝上衝著五樓歪了歪腦袋。 又說老板很關心你的, 你來的那天他專門在電話裏說他有時間就會找你,要我代他向你問好,我一忙就忘了轉告你。然後說你去忙吧, 我也看開了, 我這裏不光培養學位, 還培養科室主任,他把課題組長稱為室主任, 這一點幾個博都沒異議。老板也沒異議。

院長給了高遠三個大文件袋, 又給了高遠一串鑰匙, 說高博啊, 五樓歸你了, 你可一定要好好的給我管理好了。 高遠認真的點了點頭說院長放心。院長說的三條,除了他保證的一周去實驗室一次沒兌現外,錢和人確實沒遇到過問題。老板除了當院長,國家重點研究所所長,高科技公司總經理,在國家教委和國家科委均有兼職外,歐陽上班前一周學校又宣布他為第一常務副校長。當時國家百廢待興,缺的就是人才。而象他這樣的國外研學背景,回國後致力於提高院裏的科研論文發表率,專利生請率, 管理上不生搬硬套的洋為中用,政治上不偏不激,對待教職員工和學生,包括哪些瞧不起自己甚至反對自己的人都親如一家,正是國家急予重任的棟梁之才。

五樓是小樓最高層,布局和其它樓層的一樣,四個兩大間相套的實驗室,一個兩間套的辦公室。辦公室是各課題組長的,因為院長的辦公室多,他來的少呆的時間短,所以把辦公室給了高遠。和其課題組長一樣,高遠在外間辦公, 在裏間放了張床休息忙時就不回那兩室一廳的宿舍。整幢樓白天黑夜都燈火輝煌。學生要論文要推薦要出國,需爭分奪秒,本科生,碩士生,博士生都是如此。教職員工要職稱要房子要麵子,要爭先恐後,副博士,博士和博士後全是這樣。 時機好政策好前景好,就造就了小樓內的一派隻爭朝夕。

由於不熟悉操作, 這篇發錯了地方, 再發回來, 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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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清清泉源 回複 悄悄話 你說的很對,因為是初寫,掌握不好,又想把想到的都寫下來,怕以後忘記,反正到時候在取舍,就沒想到給看的人倒了些垃圾,嗬嗬。 從第六回就改。 但刪了一半,再看還是很囉嗦。 看到這貼子一定要進一步指導啊.
藤蟬 回複 悄悄話 描寫的很詳盡,就是感覺故事展開的太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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