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水電站，今日漂流場

電站就建在我們村後山腳下，巨大的壓力管昂然插向山腰的前池，陽剛十足，氣勢非凡。不過，這還不是全部：前池的水是從上遊兒十餘裏築壩截流，再通過穿山越嶺的水渠引來的，這才形成了上百米落差，獲得了推動水輪發電機組的巨大能量。

當年，這種基建項目的勞動力主要是由各生產隊出民工。我當年在村裏插隊，也出過兩個冬天，參加了電站的土建工程。那時可沒什麽大型機械，靠的是鋤頭鐵鍬扁擔，鋼釺大錘炸藥。前後兩年的大工程，居然沒有一例重大工傷，也算奇跡。

電站建成投產後，作為回報，給了村裏好幾個招工名額，做值班電工，其中有村裏跟我很要好的一家三兄弟中的老大和老三。由於他們父母跟我老爸老媽都是小學教師，兩家來往比較多。我始終不明白，為什麽他們父母都是正式教師，他們卻算農村人口，住在村裏。不過這三兄弟都爭氣，老二尤其出色，已經在公社開拖拉機了，所以把名額讓給了哥哥弟弟。這老二為人最是飛揚，讀書也多，有古俠客風，卻不知道為什麽跟不拘言笑，幾近木呐的我哥十分相投。

特別提到這兄弟三人是因為後來出了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情。兩年前的某日，我給我哥打電話，哥劈頭就說：前池崩潰，電站整個給衝沒了！我一驚，忙問：

“沒傷著人吧。”

“怎麽沒有，那麽一大方水從過百米高的前池傾瀉下來，還是大半夜，值班的三名電工都活活埋沒在沙石裏了，其中就有老大，ＴＭＤ！”

我哥是一聽到消息就給老二打電話：

“聽說電站倒塌了，不會有你們家什麽事吧。”

“有事。”

我哥一時不知說什麽好。半晌，老二才說：我靠，差點兩個！

原來那晚老三是上夜班，老大卻是跟人換成了下夜班。老大本來是要留弟弟一起吃夜宵（隻有下夜班有夜宵吃），老三覺得困，就沒留下來，徑自回家了，恰恰就此逃過一劫。

老二還說，本來老早就發現前池滲漏嚴重，可電力局主管為業績好看，不肯花錢維修——這一大筆花出去，當年可不就鐵定虧損了嗎——如今可再沒有免費民工了。可也真沒想到，一出就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事發後，當局還是沿用屢試不爽的官場慣招，以表障英雄代替追究責任者：“殉職”，“模範”什麽的。老二老三恨恨連聲，說一定要為老大討個公道。不過平頭百姓，要告贏官府，殊無勝算。

最慘的是老太太，老伴已過世了，她身體不好，有點老年癡呆，也退休了。老大老三怕她頂不住，一直瞞著。開始老太太總鬧著要見老大，後來慢慢的不鬧了。也不知是老年癡呆加重，記不得了呢，還是心裏明鏡似的，反而不願自尋煩惱，索性將錯就錯的裝做不知道了。

去年回去，我侄兒（我哥的兒子）說：電站現在被改做漂流場了，從上遊攔河壩一路漂下來，叫野人穀，生意相當火爆。我心想：還ＴＭＤ野人穀呢，死人穀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