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身體不好有次得了很重的感冒,高燒不退好幾天。晚上人都是半昏迷狀態的,在急救病房裏麵。好多天以後燒退了,記憶裏是個陽光明媚的早上,媽媽笑眯眯的看著我誇,孩子你真行,媽媽好害怕你昏迷的時候說出什麽反動的話來惹上麻煩。好在你好像就隻是要水喝了。
那時候,文革剛剛結束不久。
鄰居家有個年齡相仿的男孩,大家都不怎麽和他玩,因為他爸爸是現反(現行反革命)。他出生就沒見過爸爸。罪名是,上廁所用了紅太陽的報紙,七年徒刑。後來隨全家調離,臨走前幾天他們家裏突然放鞭炮,原來是爸爸終於放出來了,但是我一直沒見過他爸爸的樣子。
上小學前有時候媽媽會帶我上班,就躲在她的辦公桌下麵玩。樓外麵有個像地窖一樣的東西,裏麵會爬出一個瘦高的男人,佝僂著腰,低著頭手裏拿著很重的東西,走路很慢。媽媽說那是個反革命分子,好像叫“王罪嚴”,就是罪行嚴重的意思吧。下班時候一定要開半個小時職工大會,“王罪嚴”每次都會乖乖的低頭站在前麵接受批判。他穿一身褪色的工作服,高,瘦,白, 在風中像是秋天的野草瑟瑟發抖。心裏不但沒害怕,反倒是覺得他挺可憐的, 感覺不像電影裏的壞人啊。
小學三年級吧,有天上自習課時候班主任突然進來,表情嚴肅的讓所有同學拿出紙,然後讓大家寫 柴門萬歲 PARTY萬歲,打到蔣該死。寫完交上去。同學們當時都是麵麵相覷,丈二和尚的。直到老師收了所有同學的紙才說,有人在廁所發現了反標(反動標語)到底是什麽她不能說出來,但是學校軍代表已經在調查了,這個東西就是核對筆跡的。現在才知道,人害怕時候真的會很想尿尿的。核對筆跡這個事情,很難說了,三年級的小孩子,都是狗爬的筆跡,說是你就是你不是也是。好在後來這個事情不了了之了。但是那時候練習本的紙都是很薄的,又很貴,所以一般還得雙麵都寫字。老師就特意叮囑寫反麵時候一定注意正麵不能有財門或者爬梯的字樣。
小時候的學校裏麵誰個子大,或者有哥哥的話,那是很有麵子的可以名正言順地欺負其弱小的同學。老師對被欺負的學生,一般是不會管的,有時候還會嘲笑被欺負的學生活該。有天放學時候,有個不認識的高年級的男孩躲在樓拐角,招呼我過去和他說話,還教我疊紙手槍,一直到他爸爸來接他。我姐姐看到了就警告我別和他玩,說那個男孩是被人欺負的放學不敢回家等家裏人接,怕我也被打。但是他疊的紙手槍很好玩啊,那時候操場大喇叭“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聲震耳欲聾,現在聽到或者想到這個旋律仍然會緊張,血壓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