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星期天的下午小吉剛回到學校宿舍就接到誌明的電話,小吉隻覺得心虛發緊,不知道該如何向誌明解釋這個周末發生的一切。
“你好小吉,打了一個周末的電話給你都找不到人,上哪裏去了?”誌明在那頭問。
“到導師的海邊別墅去了。”小吉的聲音有點低,回答著誌明的詢問。
“難怪找不到你,怎麽樣,玩得痛快嗎?”誌明問。
小吉隻嗯了一聲。
“你是不是感冒了?聲音怎麽這麽沉。海邊的風很大,當心別著了涼。”誌明關心地問。
“沒有。”
“沒有就好。”誌明放了心,“你還記得安嗎?她到紐約來了,一直問起你。這個周末我本想帶她到你那裏去,可是你不在。她剛剛回去了。”
聽說安到紐約來過,小吉有些懊悔自己不在。她問誌明帶安去逛了紐約沒有,誌明說帶安玩了很多地方,一個周末都搭進去了,她玩得很開心,隻是很遺憾沒能見到小吉。
“誌明,我有一件事想告訴你。希望你能冷靜。”小吉是一個誠實的人,誌明也是一個誠實的人,一切必須實說。小吉的心跳得緊。
“什麽事?”誌明有點意外。
“我和導師要訂婚了。”小吉的喉頭發哽,每個字都像是堅硬的石子劃舌頭。
那頭一片沉寂,顯然非常意外。誌明默不作聲,氣氛非常尷尬。
“什麽時候確定的關係?”誌明過了很長時間才問了一句,語調已經有點不自然。
“就在這個周末。”小吉心中一陣酸楚,心裏還不很清楚自己是不是做錯了決定。怎麽向他解釋這一切呢,還是什麽都不解釋的好?說也說不清楚。
又是一片沉寂。小吉拿著電話熬過了一段很長的時間。
末了,誌明說了一聲:“好吧,再見。”就掛斷了電話。
兩人就這樣分了手,來美國才一年多一點,一段美好的姻緣就此畫上了句號。沒有哭哭啼啼,沒有驚天動地。小吉和誌明從此以後再也沒有聯係過。不過馬上小吉就發現自己對誌明的猜測是錯的,從此內疚終身。
有天孟選來小吉這兒玩,小吉還關心惦記著誌明,卻旁敲側擊地問起了那個肖芳。孟選一麵翻看著小吉的一本雜誌,喝著冰鎮可樂,一麵漫不經意地說她前不久畢了業,最近回香港去結婚了。頓時驚得小吉目瞪口呆。“你不是說她追著誌明的嗎?”小吉質問孟選,有點氣急敗壞。
看著小吉急成那個樣子,孟選笑話起小吉來:“看你急的,我是誤會了,剛來美國沒有搞清情況,關心你,瞎向你匯報一氣,請不要介意。”孟選滿不在乎地說,“聽說那個肖芳一直有個男朋友在香港,是影視圈裏的明星。”末了她調皮地向小吉一笑:“應該早些告訴你這些情況,免得你擔心。”
孟選顯然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這邊小吉卻簌簌地落了淚。
剛分手的時候,小吉對誌明戀戀不舍,卻多少有點兩不相歉的感覺,認為誌明有負在先。那時候她的情緒正處於穀底,和舒特一道反抗著主任的欺世盜名,精神很脆弱,需要依靠,事情很容易想不開。所以當看見誌明和肖芳在一起互相信任,互相幫助,加上孟選的及時匯報和幾個巧合的事件,感情出現了滑坡,一念之差,對誌明不能原諒。如果當時她要是知道誌明和肖芳並不是那麽回事,她大概不會答應舒特的求婚的。無論是感情上、道德上她都不會作出這樣的選擇,盡管舒特是一個非常稱心如意的人。畢竟她和誌明有約在先,她又是那樣欣賞他的才氣和情操,加上兩人有著共同的興趣,共同為理想而追求的誌向。但一切為時已晚,她和舒特已經訂了婚,甚至有過超越的行為,舒特在這方麵比誌明開放主動得多。她已不可能是以前的小吉了。
孟選先是奇怪小吉的舉動,待問清了情況後,卻直跺腳,知道是自己給辦壞了事。從和孟選的談話中小吉得知,誌明已經全麵開始了博士論文的實驗階段,而且幹得很有成果,很得導師的欣賞。小吉聽了心中才有了一點釋然。孟選還告訴小吉,他的導師抓得很緊,特別喜歡用日本人,對日本人心挺黑的,稱他們是工作狂,沒日沒夜地逼著他們在實驗室加班加點。過了一段時間,小吉在分子生物學雜誌上看到了一篇誌明的關於拓撲酶的研究,心裏很是高興了一陣子,她在心裏不斷為誌明祈禱,祝願他在事業上一帆風順,借此彌補內心的歉疚。
冬去春來,物轉星移。一九八六年春節,中國駐紐約總領事館舉行了盛大的宴會,招待在紐約學習的中國留學生的指導老師們,增加熱絡他們對祖國的感情。當時的胡耀邦總書記非常關心留學生們在國外的學習和生活情況,經常指示教育部和各個使領館盡一切可能,幫助留學生們渡過難關,順利學成歸國,為四個現代化服務。
舒特自然也在被邀請之列。這天他顯得非常地興奮,專門跑到唐人街買了一條中國風格的領帶打上,和小吉一起來到領事館。進了領事館大門,裏麵大廳裏熱烘烘都是人,中國總領事正在致辭。小吉和舒特在一個角落裏站下來聽。一轉頭,小吉發現誌明站在不遠的地方。他有了一些明顯的變化,留起了絡腮胡子,神情談不上沮喪,卻很嚴肅,最讓小吉吃驚的是誌明的眉頭上打著結,顯然有什麽心事纏繞。誌明也看見了她,目光相碰,小吉立刻感到裏麵缺少了一種誌明往日所特有的那種朝氣蓬勃的光彩。小吉曾經無數次地洋溢在那種光彩裏麵,被鼓舞著,激勵著,渾身上下都是一種輕鬆愉快,奮發向上。這時的誌明沒有什麽特別的表示,幹燥的嘴唇翻起了一層皮。他淡淡地笑了笑,有點慘然,算是和小吉打了個招呼。他的眼光在舒特的身上很快地溜了一圈,然後就移走了,再也沒有向這邊看過。那神情使小吉震顫,傷心難過。她知道誌明的心靈受到了巨大創傷,一個隻有經過感情火山冶煉折磨過了的人,才會有這種表情。小吉隱隱感覺得到誌明已經徹底地變了。
致辭完畢,開始了豐盛的晚餐。晚宴的形式完全是美國式的,大家一人手裏托一隻盤子,把飯菜盛在裏麵,站著吃,這樣好和人交談。舒特用的是筷子,水平已經不低,聽小吉說這些飯菜是中國最好的廚師們的手藝,他夾了許多在盤子裏,堆得小山似的。小吉責怪他沒有吃相,舒特伸了伸舌頭,告訴小吉,不光是他,其它被邀請的教授們都一樣。小吉一眼望去,果然個個老美全然不顧學者風度,盤裏都堆得小山似的。舒特碰見了以前的幾個同事,聊作了一處。
小吉離開了舒特,在人群裏尋找誌明。幾年以前,他們曾經在這裏領事館的樓頂上,麵對一輪明月和繁華的花花世界,情意繾綣,憧憬未來。這一切卻這麽經不起時間的考驗,過錯在己。小吉隻想和誌明聊幾句,問問好,哪怕說聲對不起。小吉看見了誌明學校的老劉,就走過去和他聊天,詢問他老婆孩子在國內可好。老劉一臉喜氣洋洋地告訴小吉:“胡耀邦前些時作了指示,放鬆留學人員家屬探親的尺度,不要卡得太嚴。我老婆剛來信,說上個星期已經到美國領事館辦好了簽證。我現在正忙著給她們買機票。這下可好了,一家人團聚,不再受兩地相思之苦了。”
這時孟選和連詩卷走過來,小吉問他們看見誌明沒有,他們告訴小吉,誌明已經走了。小吉知道誌明不原諒自己,輕輕歎息了一下。
“誌明怎麽了,看起來好像有什麽心事?”小吉不無擔憂地問他們。
孟選自從知道小吉和誌明分手後,一直都責怪自己沒遮攔的嘴,現在說話也謹慎了,在小吉麵前沒有原來那麽大大咧咧。小吉從兩人默不吭聲的表情裏麵猜測到了有什麽重大的事情。連詩卷悶了半天,才用眼睛瞟了一眼小吉,然後看著自己的腳尖說:“他現在處境很不好。”
“怎麽了?”果然有事,小吉迫不及待地問。“最近他和導師為了一個學術問題意見相左,心情很不好。誌明是對的,但沒有人能夠理解他,導師光給他穿小鞋。他心裏很苦悶。”連詩卷頓了一下,一反原來的靦腆,用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眼光直視小吉,“誌明曾是一個很堅強的人,可是他最近明顯地消沉了,很需要幫助。”他聲音很輕,口氣中帶有明顯的責備。
孟選歎著氣,向小吉道出了事情的原委:有一件小事,誌明過於認真,不想為自己種下了禍根。有一次誌明重複以前實驗室一個博士後的結果,結論正好相反。又做了幾次,還是一樣。他跑去跟導師講,導師的臉不免一陣陣泛紅。聽完了誌明的報告,導師說,這是以前的結果,不去追究了,而且誌明現在做的實驗也不要再做下去了。誌明卻不願意,雖然結論相反,卻正好證明了自己的一個想法。他把這些都講給導師聽了,導師還是不同意,結果兩人發生了爭執。因為誌明分析得很有道理,最後導師讓了步。回到實驗室,誌明將這些和一個年資較深的美國女學生進行了討論,誌明聽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情況,願來那個博士後的結果和導師的一個理論很符合,導師曾經在許多學術報告會議上引用這個結果,還將結果寫進了許多綜述性文章裏,成為他理論的一個經典論據。如果要將這個結論反過來,就意味著他的理論出了問題,這可是他的招牌。美國學生不願意再往下講了。隻是勸誌明不要太堅持己見。
誌明認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但是他想科學是嚴肅的、求實的,不能摻假,發現了錯誤,就應該糾正。如果大家都在一個錯誤的理論下進行研究,一定會後患無窮。如果導師是一個真正的科學家,他會同意自己的看法的。憑著一個青年人的闖勁和涉世未深,誌明決定完成自己預先定好的實驗計劃,這沒有什麽不對的。
誌明太天真了。導師對他的態度明顯地趨於冷淡,對他的結果開始不聞不問。而且處處掣肘,經常安排誌明做一些與論文不相關的課題,占用了他大量的時間。他非常地苦悶。
小吉用心聽著,摸著手上的訂婚戒指,心頭上壓了一塊大石頭。美國學術界的不幹不淨,小吉已經深有體會。自己是幸運的,有舒特在上麵頂著,有麗莎在旁邊相助,才得以險渡難關。誌明現在是孤軍作戰,那巨大的壓力誌明能承受得了嗎?小吉有點不寒而栗。小吉想要是自己現在還在他身邊,給他出謀劃策,和他一起共渡難關,那該有多好呀!就像當時和舒特那樣。人有時隻需要一絲的溫暖和柔情,就能獲得巨大的力量支持下去。可是誌明現在不會要自己的同情和關心,從他剛才那一臉的表情就能知道。他那冰冷的心窟緊關上了大門。小吉心裏清楚,恐怕誌明心裏最冷酷的地方,就是自己給他的創傷。
小吉很快地獲取了博士學位。她的婚禮和畢業典禮在同一天舉行。婚後不久,舒特因在衰老學方麵的傑出貢獻,應邀到美國中部的一個醫學院當係主任,來到了現在的城市,小吉也隨行。受父親的影響至深,小吉沒有做博士後,而是進了醫學院學醫,繼承父業。四年一晃而過,她又獲取了醫學博士,做完了住院醫生,現在在醫學院做副教授。小吉和舒特的感情一直很好,他們沒有孩子。
這期間,她和孟選他們還有聯係,斷斷續續地聽到一些誌明的情況,都是不好的消息。誌明在那個實驗室做了八年的研究生,中間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導師對他的態度有所緩和,還連續發表了不少文章。可是八年的時間快到時,那個導師不同意給他學位,理由是他的成績不突出,沒有創意,水準太低,不符合一個名牌學校研究生的標準。八年是讀研究生允許的最長年限,如果還拿不到學位,就不能再繼續讀下去。原來那個導師存心整他,先穩住他,不讓他存有轉係或轉校的念頭,讓他賣力,然後慢慢拖,不讓他畢業,毀他的前程。
小吉聽說這些後,心中悲痛欲絕,知道誌明過於天真,存有幻想,上了人家的當。一個才華橫溢的青年人就這樣毀掉了。後來就聽說誌明不願回國,無顏見江東父老,和一個有綠卡的越南難民結了婚,不知了去向。
小吉回憶著這段遙遠的往事,萬萬沒有想到今天竟意外地在這個中部城市和誌明碰了麵。他顯得是那樣地曆經滄桑,麻木不仁,眼光中充滿了陌生感,和當初剛到美國來時的豪情壯誌相比,不可同日而語。小吉扳著指頭算了算,他們來美國已經十四個年頭了,兩人分手也已經十三年了,心裏感慨萬千,這命運也真是的。
小吉靜靜地觀看著秋空中的明月,幾絲雲彩正掠過月麵。秋蟲在窗外清脆地鳴叫,平添了幾分淒涼。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一股惆悵情緒盤結在心頭不去。
窗外的樹林子裏有許多的螢火蟲,這裏一閃,那裏一閃,不免又勾起了小吉的回憶。記得上大學時,有一次和誌明從圖書館回宿舍,經過一片樹林子,班駁的月光下滿是流螢飛舞,多得像天上的繁星閃爍,很富有童話的意境。誌明觸景生情,對小吉說:“小吉,我打一個字謎給你猜猜,是一個人的姓。能猜得出來嗎?”
“試試看。”小吉盯著月輝下的誌明說。
“聽好啊。”誌明的眼睛也像螢火蟲一樣故意閃了閃,“這是一首描寫一個婦人盼望丈夫回家的詞:
花園草,化為灰。
秋風起,螢火歸。
夕陽西下一點沉西墜。
相思心已去,
驚聽馬蹄歸。
“真優美!” 小吉在月光下小聲驚歎道,“是一個什麽字呢?”小吉望著眼前的流螢尋思。”花園草,化為灰,隻剩了個草頭。秋風起,螢火歸,去掉火字,是一個禾。夕陽西下一點沉西墜,沒有了中間的一點。相思心已去,是個田。驚聽馬蹄歸,加上四點。拚起來是個什麽字呢?"小吉在手心裏畫著,忽有所悟,“有了,是一個繁體字‘蘇’(蘇),對不對?”小吉很有把握地看著誌明。小吉姓蘇。
誌明點點頭:“你真聰明。”兩人在斑駁的月光下欣賞了很久的螢火蟲,小吉在心裏反複地回味著這首小詞。
第二天下起了綿綿的秋雨。小吉一直到晚上十點多鍾才下班。她路過花店,裏麵還亮著燈。小吉停下車子想進花店,卻打著雨傘在花店外麵猶豫徘徊,一直到裏麵的燈滅了,一個人穿著雨衣出來鎖門。
“誌明。”小吉忍不住輕聲對那個人喊了一聲。 那人一下子凝固在了那裏,半天沒有動靜。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像一幅水簾子隔在他們的中間。四周一切很寂靜,隻有雨水擊在水泥地上的劈啪響聲。小吉走過去,站在他背後,又輕聲說:“誌明,我是小吉,一直都惦記著你。”
那人緩緩地回過身來,滿臉的淚水和著雨水對小吉說:“你走吧,我的一生都毀了,我們是屬於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不,”小吉在雨中大聲地喊著,“我們是同學,曾經相愛過,我不忍心看見你這個樣子。我傷害過你,乞求你的原諒。” 小吉的臉上也淌滿了淚水。
雨越下越大,隔著雨簾子沒有回聲。“我們能談一下好嗎?”小吉幾乎是在用一種懇求的語氣說,“看在以前老同學的份上。”
兩人來到了一間咖啡屋,在一個角落裏坐下來。小吉向服務生要了兩杯濃釅的咖啡,她幫誌明放了不少牛奶和糖。她記得最後一次和誌明在紐約他公寓裏相聚時,誌明就是這麽做的。誌明若有所悟,捂著杯子的手都有一點抖。
兩個人默默地喝著咖啡,從外麵進來有一點冷。
小吉打量著誌明,心中充滿了無限的憐惜和悲傷。他的頭發都有一些花白了,眉頭上刻著深深的皺紋,記錄著不平凡的磨難和煎熬。這些年他都是怎麽過來的?
“現在生活還好?”小吉首先打破了難熬的沉寂。誌明並沒有講話,好像沒有聽見小吉講的是什麽,低著頭悶喝咖啡。
見誌明沒有反應,小吉又問“那是你太太?她很漂亮。”話中有明顯的恭維。
雨滴打在玻璃窗上沙沙作響。誌明還是不吭聲。
“你為什麽不說話?”小吉絕望了,“恨我嗎?”小吉的嗓音在打顫。
誌明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仿佛這個世界完全與他無關。
小吉心裏一陣痛苦,望著一個完全麻木了的人。那個以前朝氣蓬勃,熱情向上的誌明哪裏去了呢?那個跳高的男生、那個熱情似火的詩人的身影又在小吉的眼前飄浮。小吉記起了一首詩,盡管很遙遠了,卻還是清晰無比,爛熟於心。小吉不由自主地輕輕背誦起來,那裏有太多美好的回憶和向往,她喜歡那個有詩人氣質的誌明。
我 的理 想
我張開翅膀淩空而去
滿心焦急地尋求心中的理想。
站在高高的山崗上,
眼望雄關萬道
心中一片迷茫。
風說,留下吧
這裏有花前柳下,
兒女情長。
我說,這不是我的理想。
雲說,留下吧
那邊春光明媚,
風清月朗。
我說,這不是我的理想。
雷說,快回去吧
前麵千難萬險
不可向往。
我說,那又何妨。
電說,快回去吧
四周有陷阱,
小心上當。
我說,我願赴火蹈湯。
頂著風,駕著雲,
不怕電閃,穿過雷鳴,
一心追求著心中神聖的理想。
終於 ——
我來到了知識的海洋。
海洋像年輕的母親,敞開她博大的胸懷
她是那般和藹,這般慈祥。
我躺倒在她懷裏,
盡情地吮吸著她甜美的乳汁,
拚命豐富自己的營養。
她吻著我的臉,摸著我的頭,
輕聲告訴我,
這,就是我的理想。
小吉含著淚水念完了詩。透過淚光,她看見誌明漸漸地抬起了頭,已經泣不成聲,一臉羞慚。小吉十分動情地說:“誌明,振作起來。你的這首詩,時時刻刻地激勵著我,讓我為理想和事業奮鬥。它讓我回味無窮,永遠珍藏心底。你曾經是那樣的富有朝氣,富有理想。我們都不應該失去它,它太珍貴了。我曾經傷害過你,請你原諒。我還愛著你,崇拜你。這輩子鑄成的錯,但願下輩子加倍地償還你。”
誌明抹了一把眼淚,終於開口說話了:“沒想到你還記得那首詩。我的那些理想,是不諳世故,不懂人情,一派天真,最後害了自己。”
“不能這麽說,人活在這個世上,需要那份理想,那份純情,那是十分美好的東西。要不然活著就沒意思。每當我默誦你的詩句時,就想起你,想起我們在一起的時光。”
小吉從手提包裏拿出了那本桔黃色封麵的小說《荊棘鳥》,放在誌明的麵前,輕聲說:“這本書十幾年前就應該還給你了,我讀了無數遍,深受感動,是一本難得的好書。我時時刻刻都和那個神父一樣,活在懺悔之中。有時我想,你就像那些荊棘鳥一樣,用自己的身子撲向刺樹,忍受煎熬,卻把人類最美好的讚歌獻給了他人,點燃起他人對生活的希望。”
誌明手摸著書的封麵,不禁失聲痛哭起來。
咖啡屋的燈光投在街上,映出一片光明,盡管雨還一直下個不停。
一九九六年五月完稿
補後記
這是我十五年前發表的一部中篇小說,發表在1997年中國文聯辦的《四海》雜誌上。記錄了七七級大學生在美國求學的故事。值此大學畢業三十年之際,重新登出,懷戀我們逝去的青春歲月。在此感謝我的同事李維華教授將此文掃描出來,得以整理,和大家再次分享。由於掃描軟件問題,有許多錯字,雖多次校對,不免遺漏,望大家指正。謝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