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嚴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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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學生 五

(2011-09-15 16:52:14) 下一個

聖誕節的前一天,又下了一場大雪。城市清潔局的掃雪車都開上了街,忙著將馬路上的積雪鏟淨,撤上一層薄薄的鹽層,防止結冰。街馬路兩旁停靠的車輛都被深深地掩埋在厚厚的積雪裏。紐約街頭很冷清,沒有了往日裏車水馬龍般的繁忙景象。隻是從各家各戶的窗口和商店櫥窗裏的聖誕裝飾中,人們才體會出節目的氣氛來。明天所有的商店都要關門,嚴含趁今天趕快到中國城購買一些中國食物。嚴含夫婦發了多份請柬,請十多年以前武漢大學的老同學們在聖誕節這一天來團聚。她和唐羽數了一下,以前大學班上的同學中有百分之八十在美國念書或工作。

每次來中國城,嚴含總喜歡到東方書店去,裏麵有許多大陸的圖書和期刊出售,這裏的圖書可以任意翻閱,供人閱讀,而且備有茶水座位。許多人在這裏一泡就是一天。書店是一對來自大陸的劉姓夫婦開的。他們剛來美國時是擺地攤的,生計不易。兩人都是文化人,後來做起了進口大陸圖書的生意。開始時書店位於一條偏僻小街,生意並不景氣,因為中國城乃至紐約市附近的居民大都是從香港或台灣來的。七十年代末大陸開始改革開放,大批大陸留學生和移民湧向紐約,都喜歡到這家書店來,加上劉姓夫婦為人和善,大陸書刊成本又低廉,利潤很高,生意日見火紅。後來生意擴大,搬到現址。

嚴含是這裏的老顧客了,從讀研究生的時候起,她就常來這裏閱讀中國書刊,後來工作忙,不怎麽來中國城了。今天因為有同學要來,想為大家做一些中國菜,又來到這熟悉的久違之地。在書店她買了一些兒童讀物和識字卡片給小麗和小雪。又看了書畫廊裏舉行的中國國畫展,件件精美,賞心悅目,展品都是當代大陸的著名書畫家,大部分已經有了買主。

出了書店,嚴含到沿街的菜市場買了一些時鮮蔬菜,準備回家。經過地鐵站口,一個黑人拿了一塊精美手表問嚴含買不買,這時有人擦身而過,嚴含表示沒有興趣。進了地鐵站等車的時候,有個中年婦女告訴她,她的錢包被人偷走了。她趕快查看挎包,裏麵錢包確實不見了,她馬上想起了剛才那個賣手表的黑人,心裏隻有自認倒黴。好在東西都已經買好了。

聖誕節一大早就有人按門鈴。唐羽打開門,是吳俊,他身後還站立著一個小巧玲瓏的女人。

嘿,吳胖子,十年不見,還不見瘦。快請進。唐羽熱情招呼老同學。

吳俊側身讓身後的女人到前麵,滿臉笑疙瘩地對她說:這,這是唐,唐,唐……唐了半天也沒唐出羽字來。

唐羽趕快接過話頭,自我介紹道:我叫唐羽,是小吳以前的問學。

也不等吳俊開口,那女子就自我介紹:我叫白玉,他是我丈夫。極是口齒伶俐,兩眼流盼。

進屋坐穩後,嚴含給兩人倒上欽料。笑問吳俊:吳胖子,什麽時候娶的嬌妻,好福氣。

去,去,去年,年回國時結,結,結的婚吳俊結結巴巴,很開心地說。他兩眼一直沒有離開過自己的妻子,好像看不夠。

嚴含打趣地說:能不能透露一點戀愛史,寫過情詩沒有?此話一出,吳俊就鬧了個大紅臉,趕快把頭低下。吳俊表麵木訥,文才卻非常好,文章寫得很漂亮,以前在大學時經常在校報上發表作品。上大學時吳俊曾經追求過嚴含,還寫過一首很優美的情詩。當然這事隻有他們兩人心裏清楚。看見吳俊這樣,嚴含知道自己失言了。

白玉不算很漂亮,但氣質風度很有韻味,一雙大大的眼睛會傳神說話。詢問之下,白玉原來在國內是一位歌舞演員。嚴含、唐羽的好奇心頓起,追問之下,方知吳俊去年在國內登了一則證婚廣告,從幾百個窈窕淑女中,他選中了白玉。今年春節回去結的婚。白玉除了嗓子好,身段好以外,英語也相當不錯,現在一家中文電視台作臨時工。看上去,白玉至少比吳俊年輕十歲。吳俊在新澤西州一家瑞士人開的大生物製藥公司工作,薪水不錯,買了房子

下一個到來的是朱書謙,細高個,一副深度近視眼鏡架在白皙的臉上,鏡片一圈圈的挺嚇人。朱書謙的眼鏡剛上大學時視力並不怎麽深,但他信奉視力的深度和學問成正比,而且定下目標,上大學期間,每年視力近視深度加深一百度。所以除了死勁用功啃書本折磨眼睛外,就是人為地加深鏡片深度,所以弄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人起外號朱夫子。和他同來的有夫人和兒子。兒子有十來歲大。夫人是原外文係的係花,外號叫黑牡丹的。因為都是以前的熟人,也用不著多作介紹。朱書謙上大學時文質彬彬,臉像象牙一般自皙,見人喜歡點頭打招呼,顯得很有劄貌。加上他時常給人造成印象,大學畢業以後就出國留學,所以很得女孩子們的青睞。那時大家都跟他開玩笑,說他屁股後麵蝴蝶一大堆,挑花了眼,他卻飄飄然,不以為意。其中有兩個外文係的女生追他追得最緊,一個是日語專業的,一個就是這個英文專業的黑牡丹。臨近畢業前夕,他終於選擇了黑牡丹,那個日專的女生醋勁大發,跑到係上告發朱書謙,說他們兩人發生過兩性關係,結果成了黃泥巴掉到褲襠裏,不是屎也是屎。後來係裏的出國名額與他無份,而且連研究生也不讓考。嚴含唐羽畢業後都考取了公費出國研究生到了美國,後來得知朱書謙和黑牡丹結了婚分配到了北京。朱書謙是兩年以前作為訪問學者來到美國的,去年把老婆孩子接來,現在正在辦綠卡。

望著他們齊肩頭高的兒子,嚴含說:你們好福氣,小孩都這麽大了。

哪能和你們相比,我們留在國內的,別的趕不上,隻有先生小孩。黑牡丹說。她目不轉睛地打量著房間裏的裝飾,看見一架精美的鋼琴,神色驚訝地說:你們的小孩這麽小就開始學鋼琴了?然後對朱書謙說:我們什麽時候也給兒子買一架鋼琴。她那發胖的身體,已經沒有了昔日的風采。重重的描眉和眼線讓人感到多了一份俗氣。那個讓許多男生為之傾倒在石榴裙下的黑牡丹到哪裏去了呢,嚴含心想。

等我們先拿到綠卡,錢賺夠了再說吧。朱書謙有點嫌她囉嗦,然後走到窗前,獨自望著外麵的雪景。

第三對到來的夫婦都是同班同學,鄭朝西和任玉傑。鄭朝西滿臉粉刺,背有點駝,嘴向外翻。鄭朝西的父親是陝北人,抗戰幹部。任玉傑還是尖瘦尖瘦,黃黃的皮膚。

怎麽小孩沒有帶來?嚴含問任玉傑。

帶不了,放在國內他外婆家。任玉傑回答。她的眼睛有點對,一隻眼睛的眼白裏有一絲黃色的渾濁,頭發有點卷曲,像幹麻一樣。

怪想他的吧?把孩子一個人丟在國內。嚴含關切地問。任玉傑眉毛往上一挑,那有什麽,我們心向祖國嘛。”

嚴含也就沒有再說什麽。忙著招呼其他人去了。

中午之前,陸陸續續地人都到齊了。老同學們見麵,看上去還是老樣子,外表變化不大。大家都親熱得不得了,詢問各自的近況。個個感歎出國不易,在美國生存更難。

客廳的橢圓形桌上,嚴含精心剪插了幾枝臘梅和紅梅,有股淡淡的幽香滿屋飄溢,沁人心脾。大家都知道嚴含有梅癖。望著這梅花,使人不免勾引起對往日母校的懷念。嚴含的父親六十年代初大學畢業,後遇上文化大革命,一直在浙江一所醫學院當助教。母親則在一所中學教書,均屬於老九知識分子,家裏比較清寒,加上下麵還有弟妹,因此經濟比較拮據。每年放寒假時,因假期短,回家路途遙遠,嚴含就留在學校裏溫習功課。這時學校很安靜,經常覆蓋著雪,雪地裏紅梅鬥豔,臘梅飄香,嚴含就喜歡折幾枝放在書桌上,陪伴自己度過寂寞的假期。嚴含出生於山清水秀的紹興,俗話說紹興出美女,這話一點不假。嚴含靈秀,溫情,透著一股江南女孩子特有的甜美。她喜歡讀李清照的詞,有時看著梅花,聞著梅香,放幾片梅瓣在嘴裏,細細品味著詞的意境,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受。

有一年寒假的一天,嚴含從圖書館回來,開門發現有人塞進來一張紙條,打開一看,原來是一首詩,詩這樣寫道:

梅仙  贈嚴含

你寂寞,卻不憂鬱,

你清寒,卻有萬花不及的財富,

你豔麗,卻別樣倜儻。

聞一聞你的芬芳,

定叫人神銷形碎。

近一近你的美容,

讓人有不盡的遐想。

我尋眾花為伴,

茫茫雪地裏,

唯你讓人側目,

蒼蒼藍天下,

萬花為你毀容。

我不貪歡玫瑰的迷腸,

也不欣賞石榴的火戀,

更不留念玉蘭的孤芳。

唯有你,我的梅仙,

願與你白頭到老,地久天長。

 

當時班上有好事男生,按愛好或儀表,把每個女生都起了一個花名,有叫玫瑰仙的,有叫石榴仙的,有叫玉蘭仙的,嚴含叫梅仙。看完詩,嚴含臉熱心跳了好一陣子,猜想不出是誰寫的。過了好久,她才知道是吳俊幹的。事情不成情意在,每當想起這首詩,嚴含心裏就有一種美美的感覺,她一直把這個秘密藏在心底,讓自己一個人擁有,連唐羽也沒有告訴過。

提起花,大家有不盡的話題。武大是花的校園,一年四季都有鮮花盛開。除了冰天雪地裏的梅花,還有草長燕舞時的錦簇櫻花,炎炎夏日下的玉蘭花,金風送爽時的桂子花,加上玫瑰花、芍藥花、石榴花、菊花、蘭花、夾竹桃花、山花、野花、無名花,配上珞珈山上的鬆濤和曉月,東湖之濱的波瀾和落日,真是好極了。盡管後來每個人都有諸多的不如意和挫折,但回想起大學的生活來,大家都覺得度過了一段珍貴的花般年華。

嚴含拿出當年在武大的畢業集體照和去年回國講學時拍的一些照片,大家都搶著看。然後指指點點,某某現在法國,某某某現在德國。七嘴八舌,互相補充材料。

還記不記得禿頭班長,留校後搞行政,現在當了校長辦公室主任。老婆也從農村調到學校工作了。

還有馬華,現在在開公司,搞投機倒把,被抓進去過好幾次。高價的房子都買了兩棟,還養了小老婆呢。真發了。馬華以前和唐羽同住一個寢室,他從農村來,家裏很窮,每年學校都發助學金。奇怪的是他比誰穿戴得都好,還有一塊手表,這在當時實在是奢侈物。

王宇和錢敏那一對呢?不知有誰問了一句。

聽說玉宇和一個美國人結了婚。

多可惜,他們原來是那麽好的一對。

聽說錢敏後來也到美國念書了。還是嚴含幫她辦來的。

你怎麽沒有把錢敏請來,她就在紐約念研究生啊?

錢敏確實是嚴含幫忙聯係到美國來的。她們以前在大學同住一個房間,兩人很要好。王宇和錢敏分手後,錢敏情緒壞極了,意誌消沉,多次給嚴含寫信,有輕生的念頭。嚴含除了寫回信好言相慰以外,建議錢敏到美國來留學,並幫她在紐約聯係好了學校。聽大家這麽一問,嚴含兩個眼圈就紅了起來,告訴大家不幸的消息:

錢敏前不久自殺了。

頓時.一片鴉雀無聲,每個人都目瞪口呆。

怎麽會發生這種事呢?有人不解地問,是不是還是為了王宇?

好像不是,是什麽,我也不清楚。嚴含就把事情的前後經過講了一遍。

錢敏就是心胸太狹窄了,許多事情想不開。任玉傑說,可是大家誰也沒有附和,知道任王傑以前拚命追過王宇一段時間,和錢敏心中有些疙瘩。王宇的父親是高幹,手中有不少實權。

這時北京小保姆把菜肴都準備好了,有燒全魚,炸大蝦,蛋餃,糖醋排骨,粉蒸肉,鮮藕夾,銀絲鱔糊,麻婆豆腐,上海青菜。大家每人斟滿一杯青島啤酒,不會喝酒的斟滿一杯可樂,然後站成一個圓圈子,把杯子舉到中間齊眉,一起為十周年相聚幹杯,為武大幹杯,為在美國繼續奮鬥幹杯。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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