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江邊水耶,
滾個那半邊天,
牧羊姑娘是神仙!
一邊青青草耶,
一邊黃水浪耶,
牧羊姑娘拋個眼,
羊兒叫咩咩!
汴梁外界,有個大山;山腳住著一對母子。這母親天天紡織布料,繡花補衣,還燒得一手好菜;這兒子每隔幾天上山去砍柴、打獵,不過砍草才是他的內行;腳上一雙草鞋,胸前一席草衣,頭上頂個草帽,背著一大草籮筐,手裏拿著個鐵勾,天天上山砍草,砍下來的草曬幹了,就賣給附近的農民伯伯。
這個母親,文秀清爽,似乎不是一般鄉村野婦;這個兒子,倘若細看,英俊瀟灑,更不像鄉村野夫。母子倆好像不是鄉下人,反而像貴人一樣。這些農民都這麽說,可是都不知道他們叫什麽名字。大家知道,這個年輕小夥子經常上山,由於山上能看見大江,又小時候聽過母親講過山上住著神仙扮成牧羊姑娘的故事,所以這個小夥子便編出這首歌來啦。“不錯不錯,有才氣,將來考個狀元!” 農民伯伯都笑他,都叫他狀元郎張生。
“別笑我啦,我叫張虎!” 小夥子笑著應付農民的取笑。
有時張虎也會帶來幾塊布料、繡花,有時幹脆帶來衣裳。這些不但好看,穿得也樸素、舒服;有些更是精細,冬天又輕又暖,夏天薄薄涼爽。這些農民伯伯也常常誇張虎的媽媽:“你這小子的媽媽手藝不錯,什麽時候能見上她一麵啊?” 張虎第一次聽到時,愣愣的道:“我媽說,區區小事,何足掛齒!請問爺爺,小事為什麽要掛在齒上啊?。”
張虎九、十歲那年,母親囑咐他進城,把自己做得一些白布賣了,卻擔心他在城裏走丟。張虎年紀雖小,卻還是有些聰明,答應母親一定今天夜晚之前回來,還自以為是的說:“區區小事,何足掛齒!” 逗得他母親笑了不久。
張虎從小在一片人煙稀罕的地方長大,幾次進城也是母親帶著,今天自己去了那一片花花綠綠的世界,有點茫然錯手,又有些興奮,在人群中逛來逛去,好不容易才定下心來,找了一家雜貨店把母親的白布賣了。那店主人見他年紀尚小,又忠厚老實,將他幾張白布卻是賤賣了。沒想到張虎卻是另有一般心思。
他見到雜貨店裏擺著一株梧桐,覺得甚是好看,就是有些枯了,對店主人問道:“你這株小樹從哪兒來得?” 店主人老實回答:“是洛陽一個雜貨郎賣來的。據說先是從許昌買來,許昌又是從洛陽偏南一帶從前最富人家秦府家買來的,甚是寶貴;不過秦府秦家自從一位毫無近親的秦洛秦老爺去世後,他夫人跟家中一個家人不清不白,二人後來被發現後,給知縣老爺促成,沒想到這婦人卻又逃了,還叫一個小孩去頂替她的位子,暗自殺死那個家人,結果沒成功。這件事後,秦洛秦老爺由於一個近親也沒有,所以家裏人成天跟著那個跟那婦人好的家人鬼混,後來越來越衰,現下正典當家財呢。可是即使如此,這個家業縱使有金山銀床,落到這幫人手裏,還不是一樣要衰了?”
張虎聽了這個故事,雖是小孩也不禁暗暗歎息。他道:“店主人,我看這株小樹很美,你。。。你把它賣給我吧,我那些白布的錢也還你好了,拿它來換這株小樹。。。”
店主人見這小子癡癡的樣子,不覺好笑,說道:“你想要,自己拿去好了。” 張虎頓時笑容滿開,連連作輯,道:“謝謝你啦,大好人。” 店主人見他笑的時候,真是俊朗飄逸,五官均勻,似乎不是鄉下的混小子,不住呆了一呆。
張虎歡歡喜喜抱了那株梧桐,回了家時,對母親說起城裏之時更是滔滔不絕。尤其說到秦府之事,更是神采飛揚,添油加醋。母親卻越聽,臉色越慘白,最後發顫著說:“孩兒,你將那株小樹拿來,媽媽看看。”
張虎不明其理,傻傻地將梧桐盆子遞到母親手中。母親見到這棵梧桐,忽地淒然,撫摸著軟葉,淚水忽然淌了下來。張虎第一次見到媽媽哭,嚇得不知所措,急忙抓住母親手臂,道:“媽,你。。。你別哭。”
哪知他越說,母親哭得越是厲害,後來幹脆雙手掩麵,豪哭一場。後來方才拭去眼淚,道:“乖孩子,你。。。你爹爹,他沒負我,我卻負他。。。我。。。我不是人。。。”
張虎愣愣道:“爹爹?我爹爹從來沒見我,我也從來沒見他。”
母親歎了一口氣,忽然嚴厲的道:“孩子,你乖乖坐著別動,媽媽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即使她忽然說出:“你爹爹早已死去” 張虎也不會如此驚愕,連忙坐正。
母親茫然抬起頭來,喃喃道:“從哪兒開始。。。從哪兒開始。。。” 過了小許,方才緩緩說道:“孩子,秦府從前有個女人,她對丈夫忠心不二,最後還是被奸人所欺。。。孤兒寡母。。。金銀財寶。。。乘機可奪。。。嗯,黃珍、胡霓、秦書都是大大的惡人,秦樂。。。那個可憐的孩子,終是要被人所欺,還不如死了的好。。。嗯嗯,還不如死了的好。。。”
張虎越聽越糊塗,不禁脫口:“媽!” 母親忽然怒道:“別打岔!” 隨即溫柔說道:“孩子,這秦府的事甚是複雜,我跟你說。。。秦老爺從前的原配夫人,被無恥之徒奸佞,被豬狗達官誣陷,被糊塗笨蛋嘲笑,最後才落到這個地步。。。你說,那無恥之徒、豬狗達官、糊塗笨蛋,是否該殺?” 張虎道:“的確,那個夫人又沒幹什麽壞事,他們為什麽要欺負她?”
母親搖了搖頭:“這個夫人,名叫甄氏。。。他們欺負她,一是看上她手上的財產,二是老爺去世,孤兒寡母,三是他們天性嗜色如命,當時甄氏身懷六甲,他們仍是放她不過。。。甄氏已然倒下,那她兒子呢?她兒子是否該為她報仇?”
張虎沉吟片刻:“那個兒子能為他母親雪恥,將大惡人的惡事散揚出去,算不算。。。算不算報仇?”
母親表情忽然變得極為古怪,咬牙切齒道:“定要將那些大惡人殺死!”
張虎卻道:“媽,我聽說惡有惡報,那些大惡人不必由兒子出手,玉皇大帝、雷公電母也容他不得,定會被雷劈死。”
母親聽到此話,垂下眼皮道:“是,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哼,哪裏有這門子事了?” 又轉向張虎:“孩兒,那甄氏是誰,那孩子又是誰?”
張虎怔了一怔,道:“難道那些農民伯伯,有一個嫂子就叫甄氏麽?”
甄氏望著兒子似懂非懂的臉,這些年來所受的苦楚央在眼前,一股悲涼從中來,哭道:“孩兒,孩兒,我就是甄氏,那個孩子就是你。”
那些農民伯伯自從張虎生下來就注視他,可自從張虎九、十歲時,忽然有些不對勁;那股傻勁依舊,可變得更加沉默寡言了。農民不解,想問他,可他什麽也不肯說。“或許他長大了吧!” 農民自己安慰著。
秋風忽來忽去,春衣淡了又濃,轉眼間張虎長得身材魁梧,力撥千斤,但長相始終擺脫不了英俊瀟灑四字。他仍是天天上山砍草,有時帶回幾張碎皮,有時帶回一大捆幹柴,有時還說起家中那棵梧桐樹,長得又高又壯。他年輕力壯,那些農民伯伯都受過他的熱誠,對他真是喜不自禁。有些時候,他們還會想張虎娶個什麽媳婦回來。這裏人煙稀罕,張虎娶不到什麽好媳婦,轉眼他過了二十多歲,仍是沒有娶親。
也是張虎淵源甚廣,有一日,他照舊上山砍柴,不知今日為何,收成甚少,不禁又是擔憂,又是心急,這麽一急,幹脆隨手便砍,可是幹柴還是不夠一捆。
他一揮斧頭,忽然聽得“啊喲” 一聲,轉頭去看,見到一個少女,穿著淡綠衣裳,哭道:“你。。。我的腳。。。” 張虎低頭去看,見到她的衫裙之上,正好有一大攤血。他知道自己不小心砍倒人家,雖然頗感意外,卻仍然賠禮道:“對不起!” 說完,迅速將自己身上衣衫撕下一塊,替她勉強包好。
那姑娘卻恨恨道:“你砍傷了我的腿,我。。。我怎麽下山?” 張虎看到她身旁有一把籃子,倒扣了過來,似乎是剛剛挖出的藥材撒了一地,想必她是上山采藥的。“對不起,我幫你,” 張虎急急忙忙將藥材收入籃子內,把籃子擱在自己肘上,又伸手把那姑娘背起,然後又奔下山去。
“姑娘,你家在哪裏?” 張虎好心的問。
“我家就在南邊,” 那個姑娘回答道。“啊,不對,哪邊是南啊,小子?往左,往右。。。” 就這樣,姑娘亂指一通,那張虎也算傻漢,跑了半天也沒找到,呼呼喘氣。
那個姑娘反而哭了起來,道:“我找不到回家的路啦!”
張虎又道:“既然這樣,那姑娘你就隨我回家好了,我媽媽會照顧你,等你好了,在送你回去。”
姑娘哭道:“那好吧,你可不許反悔。”
張虎道:“是啊,我不會。” 又背著她亂走,心道:“我們這山附近,哪裏有什麽人家啊?” 但也沒多疑,將那姑娘背回自己家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