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欲情天 27

那一年的夏天真是多事之夏，罪惡之夏。

七月的一天，已經接近放暑假了。我們都正在教室裏上課，林老師也在他的班上上課，大人們都去上班了，我媽大概還在家裏洗我哥尿床的床單，而我那個傻哥哥一個人端坐在街道邊，街道上很安靜。隻有一個年輕的女人在急匆匆地走著，那是林若水的媽媽秦月。

林若水最小的弟弟林若情那時才六歲，家裏的人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隻有這個小家夥一個人在家。雖然家裏給他留了一大推哥哥姐姐們看過的圖畫書陪他，可是當媽媽的還是有些不放心，所以趁工作有點間隙就急匆匆地往回趕，想看一看這個小家夥。

大街上很安靜，秦月埋頭在馬路上急匆匆地走著。

突然不知怎麽的就有一輛摩托車發瘋了似的從秦月的後麵衝過來，把正埋頭走路的秦月一下子就撞飛了。

騎摩托車的人撞飛了人之後，看見闖了大禍，就沒敢停留一溜煙地不見了。

當時馬路上沒有什麽人，隻有我哥這個閑人在馬路邊坐著，他可能就是唯一親眼目睹事情發生的人。遠遠的有人看見，等跑過來時，發現若水的媽媽已經斷氣了。

很快就有人通知了林老師，林老師趕過來一看，慘叫一聲就栽倒在地。

林老師醒來的時候，就有人忿恨地說要把肇事者抓回來算帳。可問來問去，有人說遠遠地看見當時隻有傻子親眼看見了一切，因為他就在邊上。

若水的爸爸聽了就哭倒在那個傻子的腳下，他的雙手抱著傻子的一條腿不停地哭喊：“是誰？是誰！你告訴我是誰……….。”

傻子激動地一會兒拍拍自己的胸口，一會兒指指馬路，所有圍觀的人都緊盯著他的每一個舉動，可是他來回地就隻這兩個動作，但他的神情卻仿佛比任何一個人都更激動更焦灼。

林老師是哭瘋了，又抱著我哥的膝蓋喊：“你把月月還給我，把月月還給我！”誰也勸不住，直到最後林老師無力地癱軟在傻子的腳下。

 

那天正上著課，有人來把林若水接走了，也接走了林若萬和林若千。不一會兒，學校就傳遍了林若水媽媽的事，於是老師們也無心上課了，所有的人就都往出事的馬路跑。

那是個無比悲痛的下午。林若水最小的弟弟若情也不知什麽時候被人帶來了，她們家的七個孩子挨在媽媽身邊的悲天哀嚎把所有人的眼淚都揪出來了，人天同悲共憤，忿恨那個肇事卻不顧而去的人。

那一天七個孩子和一個大男人的悲哭，撼天動地，七月飛雪，寒透人心，在我的記憶中久久不去。

昌西沃的人都來了，人群圍得厚厚實實，我竭力地擠到了近處，從人的縫隙中，我隻看見了一支黑色的血流，和聽見林若水姐姐妹妹們拚死的哀嚎聲。

“嘖嘖，還不到40歲，丟下7個孩子，這以後的日子可咋過？這是誰造的孽啊！”

“兩個那麽恩愛的夫妻，在咱昌西沃再也找不到第二個，這是上天不開眼啊！”

“就是因為兩個人感情太好了，老天也會妒忌，這是老天把她帶走了！”

那天的時間就像是停滯了一樣，所有的人都停下手中的事情，站在馬路上議論紛紛，感歎不已。傍晚的時候，人群還不肯散去，有人勸林老師回家，林老師的嗓音嘶啞，沒人能把任何話語塞進他的耳朵。

後來派出所來人把若水她媽搬走了，說是要調查處理這件事。林老師、林若水和她的姐妹們每個人都是被兩個大人駕著離開的，那兩個最小的弟弟則是被人抱在懷裏。大部分的人這時就都散開了，隻有很小一部分人還舍不得離開，於是跟著若水一家人往她家裏走。

我看著林若水兩腳輕飄飄的被人駕著，我也本能地想跑過去扶著她，但是駕著她的是兩個大人，我連想靠近她的資格都沒有。我隻能默默地跟著人群來到她家的院子裏。那天感覺時間過得特別慢，特別慢，悲傷的氣氛好像讓時間凝固了一樣，所有的人都默默無語，盯著若水家的每一個人。

後來就有幾個大人過來，把我們這些孩子們往外趕。我們一出院子，院門就被關死了。

從林若水家回來，我進了我家院子，看見石婆婆和我媽在輕聲商議著要分頭準備一些饅頭稀飯和炒菜之類的給林老師家送過去。我聽著我媽的聲音，竟然覺得是那麽的親切，媽媽的聲音是最好聽的聲音。我的淚就出來了。

這時傻子朝我迎上來，他又開始笑了，並前傾著身子追著我進了我的小房。我回頭用力地把他推出我的小房門外，然後也把我的小房門關死。我再也不想看見他的臉，他真是個沒有用的家夥！

我的心真是很悲涼。那麽好的媽媽，說不見就不見了，林老師和林若水她們的哭聲讓我的心很痛，就像心被掏出來扔掉了一樣的痛。

一想起來我曾經那麽恨林若水，那麽討厭她，我就恨起自己來，好像我越是恨自己，我心中的壓抑和難過就減輕一些。黑夜來臨，我的眼前都是血，耳邊是哭泣和林若水被人駕著時那輕飄飄的腳步。

林若水，她太可憐了！我再也不想恨她了，我再也不會恨她了，無論她說什麽做什麽，我都不想再恨她了。她就應該像老貓一樣惹人憐愛，不，她比老貓還可憐，我要像愛老貓一樣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