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雲流水

莫等春風來 莫待春花開 雪間有春草 攜君山裏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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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 高曉鬆外婆是女版阿甘正傳

(2018-09-19 15:43:41) 下一個
 

我一直很愛看高曉鬆的《曉說》和《曉鬆奇談》,看了很多年了。

在節目裏麵,高老師說了好幾次要把他二叔的故事拍成電影,那將是一個非常魔幻、瘋癲、讓人心碎的故事,薑文了解之後都說好,催促說:還等什麽呢?

 

 

不過,除了二叔這個電影,高老師家族的另一位親人,也能拍成一部偉大電影,拍成了堪稱中國的《阿甘正傳》。她的一生本身就是個傳奇,更重要的是,她的人生節點和中國百年的大背景嚴絲合縫地對應上了,個人命運這艘小船在曆史風雲中跌宕起伏。

這個主角就是高曉鬆的外婆——陸士嘉。

 

 

1911年10月,江蘇布政使陸鍾琦被調到山西巡撫的位置上,看似是升職,其實是死亡之旅。因為上任4天之後,武昌起義就開始了,清廷馬上就要完蛋,而且山西正是革命黨聚集之地,朝廷心腹大患就藏在軍隊裏——標統閻錫山,蠢蠢欲動,血色將至。

麵對清廷的潰敗,明眼人都聞到血腥味了,在每一個帝國的末世,那些雞賊的高官們,嘴上都是忠君愛國,高舉旗幟不動搖,背後做的都是隨時跑路的準備。

 

△ 陸鍾琦

 

 

△ 陸光熙,

他的事跡被記錄在《清史稿》列傳二百五十六中

 

但是陸鍾琦是光緒年間的進士,還做過溥儀父親載灃的老師。所以他不僅不溜,還把自己曾留學日本的兒子陸光熙一起叫來,其實就是準備以身殉清廷了,報答一個“忠”字。

不久血色之夜上演了,閻錫山帶著起義的士兵衝進巡撫衙門。陸鍾琦麵對湧進來的起義士兵,痛斥道:“爾輩將反邪?”話音未落即被當場擊斃。陸光熙剛想衝過來救父親,也被亂槍打死。

革命不是請客吃飯,斬草要除根,起義軍殺了陸氏父子之後,接著要殺光陸氏全家。他們衝進了後院,把陸鍾琦的妻子、仆人亂槍打死。

但是在屠殺之中,陸光熙的妻子施桐君,在仆人的幫助下,在東牆上挖了一個洞,抱著一個女嬰在茫茫夜色中奔跑,希望在時代變革和政治仇殺的縫隙中跑出一條生路

這個女嬰就是故事的主角,她是陸鍾琦的孫女,名叫陸士嘉。

 

 

躲過了政治屠殺後,施桐君帶著女兒來到了北京。

她的弟弟是大國醫施今墨,曾追隨黃興參加辛亥革命,也曾為孫中山會診病情。施今墨看到姐姐一家的慘狀,省吃儉用,給姐姐在西單未央胡同附近購置一處小院。

 

△ 施今墨在民國時期的照片

 

但是施桐君在經曆慘劇之後一直沒有緩過神來,意誌消沉,又聽信一個江湖算命的說:“有小人克她,必須遠離小人。” 她想來想去,非認定女兒陸士嘉就是克她的小人,找個由頭把她送給了親戚家寄養,這讓剛幾歲的陸士嘉傷透了心。

陸士嘉雖然從小顛沛流離,但聰明無比。1918年,7歲的她輕鬆考上了北京最好的小學,北京師大一附小。

陸士嘉的小學經曆堪比少女漫畫或者偶像劇一樣夢幻。她在班上遇見了兩個非凡的男同學,這兩個男孩子都聰明異常,相愛相殺,經常進行智力大比拚。

一個是京城的大家族子弟,喜歡京劇和照相機,後來他成了陸士嘉一生的伴侶,他叫張維。從同學成為一生伴侶,這個劇情簡直和《阿甘正傳》一模一樣。

 

△ 五歲的張維

 

另一個也是大家族子弟,他就像櫻桃小丸子裏的花輪一樣,是個家裏巨有錢的少爺,天天汽車接送。而且他不僅聰明學習好,還是整蠱高手。有位老師愛拖堂,同學們敢怒不敢言,他就從家裏帶來鬧鍾,放在講台上老師的帽子下麵,下課鈴一響,鬧鍾也鈴聲大作,老師隻好匆匆下課。

這小男孩後來的身份很多:兩彈一星元勳、黑魔法師帕森斯的同事、氣功熱先驅,他的名字叫錢學森。

 

△ 童年時期的錢學森

 

這個校園夢幻劇情還沒結束, 後來這個小學又來了一位18歲的老師,是該小學第一位女老師,她的名字叫鄧穎超。

 

△ 1920年9月北京高等師範學校附屬小學晨會時,學生演唱國歌,右上角穿黑色套裙者為鄧穎超老師,時年18歲。

 

 

青春時期的陸士嘉是愛好文學的,喜歡讀杜甫、白居易、李商隱。

但是,她身處的時代容不下閑情雅致。1926年,15歲那年,她參加了劉和珍的悼念會,劉和珍是被軍閥打死的,也就是魯迅名作所紀念的那位學生。這對她觸動極大,因為劉和珍隻比她大五歲,這讓她有點迷茫,不知道在這個亂世中該幹點什麽好。

與此同時,陸士嘉從朋友那裏借到了一本《居裏夫人傳》,這為她的人生點亮一盞明燈。她突然發現,女人也可以當科學家,也可以建立不朽的名聲。從那開始,她夢想當中國的居裏夫人,科學救國,開始專攻學習物理。

1929年她考上了北師大物理係,成了該係唯一的女生。

 

△ 北師大物理係1933班師生合影,陸士嘉在右上角。

 

正是在青春時節,並且又是名校學生,陸士嘉自然有很多追求者。當時清華大學有個叫賓果的大學生追得她死去活來,又有好幾個老大不小的教授蠢蠢欲動。作為發小的張維,因為當時在唐山交大上學,地理位置上吃虧,很是著急。

1931年中秋節,張維學校放了3天假,於是他趕快回到北平,攤牌。他拿著月餅去看陸士嘉,陸士嘉跟他說最近很煩,被人追得很煩。

張維接過話茬:“我娶了你不就結了。”

表白過於大膽,氣氛有點尷尬,半晌無話。

張維轉換話題:“你打算回家過節嗎?”

陸鬆了口氣:“不回去了。”

張維:“那咱倆把這月餅吃了,就算是過節了。”

 

△ 張維不僅學問出色還拉的一手好二胡

 

 

1933年,陸士嘉以物理係第一名的成績從大學畢業,並當了一所中學的老師,薪資很高,月薪120元。同時張維也大學畢業,在唐山留校當了大學老師。在當時的中國,可以說他們是一對非常體麵,生活優渥的情侶了,啥也不用想,等著結婚就好了。

 

△ 當中學老師時期的陸士嘉,與學生登長城,她腳下的鞋很潮,像Vans

 

 

△ 在唐山當大學老師時期的張維

 

但是他們兩個憂心忡忡。因為當時和日本的戰爭已經不可避免了,華北即將淪陷。這種局勢也讓陸士嘉和張維考慮出國留學事宜。

1937年張維考中第5屆“中英庚款”,獲得留英指標。而陸則做了一個更驚人的決定,自費去德國學航空,目標隻有一個,拜入近代流體力學奠基人路德維希·普朗特教授門下,為中國造出一流的飛機。

陸士嘉母親同意女兒出國,希望亂世之中女兒有個照應,於是陸士嘉和張維在出國前舉行了訂婚儀式。

訂婚的時候,陸士嘉送給張維一個鋼筆,上麵刻著幾個字:勿忘祖國。

1937年8月11號,上海,在淞滬會戰爆發前2天,陸士嘉和張維坐著最後一班前往歐洲的輪船離開中國。多年以後,高曉鬆講述這段故事時,是這麽描寫的:看著滾滾的黃浦江和停在附近的日本軍艦,聽著遠處傳來隆隆炮聲,當時全船的留學生是哭著和中國告別的,發誓學成報效祖國。

 

△ 第5屆“中英庚款”全體留學生合影,第二排右二為張維,他們身後就是淞滬戰場

 

 

△ 淞滬會戰 

 

 

1938年,陸士嘉想進德國哥廷根大學拜路德維希·普朗特(Ludwig Prandt)教授為師。

普朗特是當時最頂級的科學家,也是空氣動力學大宗師。手下的徒弟有哪些人呢?馮卡門、鐵摩辛柯、布拉修斯,世稱哥廷根學派。

 

△ Ludwig Prandt

(1875年2月4日-1953年8月15日)

 

而且,普朗特是個很有性格的科學狂人。季羨林在《留德十年》中這麽說過他,二戰時期盟軍轟炸德國的時候,一天早上季羨林看到普朗特正在轟炸廢墟周圍打轉,季羨林不解。普朗特解釋說他在看炸彈爆炸引起的氣流是怎樣摧毀這一段短牆的。他嘴裏自言自語:“這真是難得的機會!我在流體力學試驗室裏是無論如何也裝配不起來的。”

所以拜師普朗特,門檻極高,就像是初出茅廬的郭靖去拜師黃藥師一樣。

對於陸士嘉,普朗特一開始覺得她要當自己的研究生簡直癡人說夢,因為流體動力學對數學要求極高,一個東方女子學煲湯就好了,學什麽流體動力學!所以連麵都不見。

磨了很多次,普朗特扔給陸士嘉幾本書,讓她回去先看,兩個月後考試通過就收她當學生。兩個月後,普朗特都把這個事給忘了,沒想到陸士嘉真的來了。普朗特當場考了她基礎知識和數學功底,沒想到陸士嘉全部通過。普朗特對這個倔強又自信的中國姑娘刮目相看,當場收了陸作為自己的關門弟子,也是他一生唯一的女學生。

 

△ 1940年,陸士嘉和德國友人合影

 

隨後的四年她學業很順利,在1942年完成了《圓柱射流遇垂直氣流時的上卷》的論文,獲得了博士學位,並且拿到了洪堡獎學金,這對於學者來說是莫大的榮耀

同年陸士嘉和張維結婚,1942年12月31日,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張克群(高曉鬆的母親)在柏林出生,至今他們家族還保留著當時的電報:除夕得一女。

 

△ 陸士嘉和女兒張克群

 

但是學業成就輝煌,並不意味著她日子好過。1942年之後德國已露敗相,時常遭受盟軍的大轟炸,有生命危險。

而且納粹黨徒們對待中國留學生基本上是歧視甚至是敵視的,1943年普朗特介紹陸士嘉去空氣動力學試驗所( Aerodynamische Versuchsanstalt )工作,管事的Dr.Riegels是個極端納粹。他反複詢問陸士嘉對日本侵華的看法,陸自然是表示憤恨,因此被踢出了研究所。要知道當時丟掉工作,沒有經濟來源,就有餓死的危險。

熬到了1945年,二戰結束,至暗時刻終於過去。陸士嘉一家準備回國,大幹一場。在回國前夕陸士嘉又碰到一個重要的曆史節點,1945年夏天,錢學森突然和導師馮卡門考察(或者說審問)德國科學家,其中重要的一個目標就是陸士嘉的導師普朗特,他們進行了意味深長的會麵。很多年之後,人們才知道這項任務,是美國著名的秘密行動——回形針計劃。

 

△ 科學史上著名的照片,普朗特、錢學森、馮卡門

 

 

1949年建國之後,百廢待興,作為普朗特門下的博士,陸士嘉毫無疑問成為了最重要的航空科學家,得到中央重用

1952年,陸士嘉又趕上了曆史大事件——院係調整。在院係調整中她以創始人的身份建立了北京航空航天大學,親自擔綱空氣動力學專業教研室主任,在她的主導下,學院建立了好幾個超風速風動配套設備。隨後她的名字便和北航不分家了,曆任北京航空學院籌備委員會委員、北航航空學院飛機係副主任、院學術委員會副主任。

 

△ 1953年北航三大奠基人:沈元、陸士嘉、徐華舫在北航風洞實驗室工地上

 

1955年,錢學森也回到了中國,在他的建議下,陸士嘉決定突破蘇聯航空教育體係,創辦中國最早的空氣動力學本科專業。4年後,中央政府給北航撥款15萬元,用以研究輕型客機項目。

 

 勝因院23號,1947—1957,陸士嘉和張維的小家在這裏

 

正因為傑出的科學貢獻,1954年,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召開,全部代表總共1226人,其中有147名女性代表,而陸士嘉就是其中一個

陸士嘉是作為浙江省代表來到中南海的,和他同行的浙江代表還有誰呢?周建人、竺可楨、邵力子、馬敘倫、馬寅初、馮雪峰……都是曆史課本上的名字

在這次大會上,坐在台下的陸士嘉親眼見證了毛澤東當選為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朱德為副主席,周恩來為國務院總理。

 

 毛主席在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

 

 

 台下的陸士嘉見證了這一刻

 

 

 受毛主席接見,左三為陸士嘉

 

但是到了1966年,文革之中,亂世之際,張維被下放江西農場養豬,陸士嘉也靠邊站。家被抄,工資被停發,隻有極少的生活費,家中被安排搬進好幾戶其他人。

即使是這樣的局麵,陸士嘉還是特別樂觀。1967年夏日的一天,張克群回到家中發現陸士嘉穿著毛衣毛褲,熱得汗流浹背。張遲疑之際,陸說道:“這些天我要到江西去出差,那裏天氣熱,我怕我適應不了,就提前進入了狀態”。

一切都停滯了,即便在不利的局麵下,陸士嘉還完成了一項重大任務。

1968年12月,參與原子彈項目的大物理學家郭永懷,從青海返回北京時,飛機墜機。墜毀之際,郭永懷和警衛牟方東緊抱在一起,把氫彈試驗數據夾在兩人之間。他們二人的骨灰現埋於中國科學院力學研究所郭永懷的塑像下。

 

 

當時郭永懷還有一個重大任務,就是把普朗特的著作《流體力學概論》英文版翻譯成中文。他的突然去世,讓這個任務隻能交給普朗特唯一的中國弟子陸士嘉。要知道這本著作多達55萬字,而且陸士嘉要翻譯的話,還是得根據德文版重新翻譯,那時她已經近六十歲,但是她還是毫不猶豫,接了下來。

文革期間,陸士嘉就在僅剩的鬥室裏堅持翻譯導師普朗特的著作,整整翻譯了十幾年,到了1981年終於完成。而且,在署名的問題上,陸士嘉堅決要求把郭永懷的名字放在第一位,自己第二位。如果你現在翻開《流體力學概論》,就會發現作者和譯者是這麽安排的。

 

 我買了一本《流體力學概論》,請看裏麵的譯者名字

 

 

但是在巨作翻譯中,還有好消息。1969年,陸士嘉當上了外婆,這一年他的外孫出生了,後來這個外孫考上了清華無線電專業,然而卻退學了。沒有當成科學家,卻成為了一名文藝工作者,很紅,從九十年代到二十一世紀初年,外孫的飽滿大臉一直未離開過公眾視野。外孫的名字叫高曉鬆。

 

△ 1972年,全家合影。前排左起:張克群、高曉江、張維、高曉鬆、陸士嘉。後排左起:張克澄、高立人(高曉鬆父親)。

 

 

文革結束後,1981年中科院增補學部委員(現稱為院士)時,陸士嘉被列為候選人,但她為了讓年輕科學家能夠出頭,主動拒絕了院士頭銜,在中國科學史上這是唯一的特例

她是這麽推讓的:

“不不,我覺得我做學部委員不合適。第一呢,我回國以後,主要搞教學工作,研究工作做得不多。第二,我年紀老了,為國家出不了多少力了,應該讓年輕人上。”

 

△ 1977年陸士嘉和孫輩合影,左一大長腿為高曉鬆

 

1986年,陸士嘉去世。妻子去世之後,張維在自家的後院種下玉蘭樹,後來一家人總在這裏合影,有點像《項脊軒誌》裏的描寫:“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晚年,陸士嘉每次乘飛機出差,都要事先寫下遺囑,以防萬一。平安歸來之後,再將其銷毀。遺囑隻留下一份,是其70年代末親筆所書。

遺言是這麽寫的:

1)死後屍體贈醫院供解剖研究。請注意心髒冠狀動脈有無分枝增生,以證明鍛煉有無效果。身體上凡可供使用的,都請取用。(眼球毛病較多,可供研究)。

2)屍體焚化後不留骨灰。請將骨灰撒在圓明園。

3)焚化時著平時衣服,不用新衣,但希望用黨旗覆蓋遺體。

4)死訊不通知親友,不行遺體告別式。

5)不舉行追悼會。

6)不放大遺像

她見過滾滾紅塵,也見過波瀾起伏,一生的榮譽已經夠多。想必是要大音希聲,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但是有的人是沒辦法被蓋在曆史裏的,因為她的名字已經寫進了課本裏。所以時隔三十多年,北航還會以她的名字命名學院,她的外孫還會在北航士嘉書院的開學典禮上向一個個初入大學的學子分享外婆的故事。


 

高曉鬆在演講的最後說了這麽一句話,既是他們家族百年風雲的總結,也是送給每個觀眾的期許吧:讓世界更加文明,讓國家相信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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