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漫長的追擊——長津湖
(2010-09-20 06:28:02)
下一個
為了陸上撤軍,美軍組織了整個朝鮮戰爭期間最大規模的空中支援。位於鹹興附近連浦機場的美軍海軍陸戰隊航空隊平均每天出動100架次的飛機,美軍5艘航空母艦每天平均出動130架次以上,美軍遠東空軍第5航空隊則每天出動不同架次的中型和重型轟炸機。這每天數百架次飛機的唯一任務,就是對陸戰1師陣地周圍,還有此後撤退時公路左右5公裏內所有可疑目標進行瘋狂的轟炸。
“悠悠行動” 第10軍出現在長津湖
某種程度上,麥克阿瑟也是長津湖戰役的始作俑者。美軍第10軍在仁川登陸後,在麥克阿瑟的命令下,被重新裝船繞過整個朝鮮半島,運抵東海岸元山一帶登陸。
麥克阿瑟這樣做是基於後勤的考慮。此前的戰爭破壞了漢城到釜山的鐵路,導致“聯合國軍”在北進過程中,僅依賴日本—釜山—漢城一線的補給非常困難。雖然剛奪取了仁川港,它卻是世界上潮汐大的港口,每天隻能卸貨5000噸,難以同時維持第8集團軍和第10軍的補給。麥克阿瑟把第10軍調往朝鮮東海岸,一方麵為減輕仁川港的補給壓力,另一方麵意在策劃目標直至鴨綠江的“鉗形攻勢”。他命令美軍第8集團軍和第10軍分別從西線和東線開始進攻,最終戰略意圖,是讓美第10軍從長津湖西進,第8集團軍從清川江北進,將北朝鮮人民軍和他認為的幾萬中國誌願軍合圍在鴨綠江以南的武坪裏一帶。
在美軍內部一片反對聲中,麥克阿瑟命令第10軍起程。這段遙遠的航程由於受到元山港外的水雷阻礙,以至於當地南朝鮮軍已占領港口以北鹹興時,美軍第10軍還在海上漂泊。這次吊兒郎當的登陸由於其晃晃悠悠的速度,被美軍戲稱為“悠悠(YOYO)行動”。在元山港美國陸軍的嘲笑聲中,歸屬第10軍的美國海軍陸戰1師終於登陸。一直和海軍陸戰隊相互較勁的美國陸軍有官兵聲稱:這是我人生第一次在海岸等待陸戰隊登陸!
“YOYO行動”的登陸沒有起到任何仁川登陸那樣的效果,卻被公認為耽誤了美軍推進的時間。但它最大的問題是導致了東西戰線的脫節,使沃克的第8集團軍和阿爾蒙德的第10軍之間出現了至少20空裏(空中飛行直線距離)的距離。如果以地麵實際的山路來計算,兩軍的距離則大得多。雖然兩軍都安排了小部隊對這個間隙進行巡邏,但實際上,巡邏隊很少真正進入那些無人的山嶺。
對此麥克阿瑟卻認為,艱險的山地,使得中國軍隊不可能利用這一地形展開軍事行動。“從這個地形條件看,敵人方麵不大可能在我兩支部隊之間打進一個強有力的楔子,並對任何一支或兩支部隊發動側翼進攻。”阿爾蒙德更認為,兩軍之間通過無線電聯係和每日一次空中飛行聯絡就夠了。
1950年11月22日是感恩節,向北緩慢前進的東線美軍第10軍的大部隊正在享受感恩節美餐。但火雞還沒有送到長津湖西岸陸戰1師的先鋒部隊陸戰5團和陸戰7團,士兵們隻能吃牛肉和豆子為主要成分的C口糧。寒流在此時突然入侵。有個美軍士兵去廁所,幾分鍾後同伴聽到了呼救聲,原來他的屁股被凍在馬桶上,隻好請軍醫把他弄下來。
戰爭結束後,美軍陸戰1師師長史密斯談到在這個極度寒冷冬天裏,陸戰1師被派往長津湖一帶北朝鮮高原作戰時依舊難以掩飾對上司的極度不滿。他說,長津湖地區根本就不適合軍事活動,就算是成吉思汗也不會想要去征服它!
“不要讓一幫中國洗衣工阻止你們的前進”
麥克阿瑟可注意不到一個師長的想法,他最熱切的念頭是徹底毀滅他極度仇恨的共產主義,他認為對方已經潰不成軍,無需在意,卻不知道一支規模比他想象大得多的部隊卻已在長津湖一帶的山嶺裏潛伏。
抗美援朝第一次戰役中,我42軍124師和126師且戰且退地抵抗,逐漸將美軍第10軍吸引進長津湖附近。美軍此時兩線分頭前進的態勢,讓毛澤東產生了一個龐大的戰略構想:他命令彭德懷在東西兩線同時發動進攻,分割包圍兩邊的敵軍。此時,倉促進入朝鮮戰場東線的,是接替42軍的誌願軍9兵團3個軍共9個師。20軍和27軍已經進入伏擊陣地,由於運力緊張,26軍作為預備隊在此後才進入作戰中。
毛澤東在10月31日對9兵團的入朝作戰目標定位是:“尋機各個殲滅南朝鮮師、第3師、美第7師及陸戰第1師等4個師。”
東線美第10軍主要包括美軍海軍陸戰1師和陸軍第7師,尤其是海軍陸戰1師,不但是美軍第一流的王牌部隊,在“二戰”中戰績顯赫,此時也是東線美軍最主要的作戰力量。陸戰1師在1950年11月10日抵達長津湖水庫以南10英裏的小鎮古土裏後,第10軍軍長阿爾蒙德即命令,盡快向鴨綠江挺進,以便和西線的第8集團軍在江南合圍北朝鮮人民軍。
從興南經鹹興抵達長津湖隻有唯一一條土路,從南到北,先後經過真興裏、古土裏、下碣隅裏、德洞山口和柳潭裏這5個村莊。這條道路曲折險峻,路旁山勢高聳陡峭。陸戰1師最先頭5團3營的塔普萊特中校為了在夜間占據有利地形紮營,親自查看了這一段地形。他“很快發現一條山脊自北直插而下,巨大無比,仿佛剃刀刀背,高度為1450米”。這的確是一條令人膽戰心驚的道路,一旦部隊一字長蛇分散在山路上,將會是極好的伏擊目標。
長津湖是北朝鮮東北部由長津江在下碣隅裏附近匯成的一個巨大水庫。此時下碣隅裏早已被美軍空襲轟成一片廢墟。從這裏有兩條土路沿水庫兩側向北延伸。其中水庫西側的土路經過德洞山口和柳潭裏,正是阿爾蒙德命令陸戰1師走的路線。
此前在美軍抵達下碣隅裏南麵海拔4000英尺的古土裏時,穿著防寒毛皮風雪大衣的美軍和山頭上出現的小股誌願軍曾發生零星交火。陸戰1師先頭部隊第7團在11月26日抵達下碣隅裏西北14英裏的柳潭裏時得到了一個關鍵情報:誌願軍3個師已經在11月20日抵達柳潭裏,正計劃對陸戰1師進行圍殲。
陸戰1師師長史密斯乘坐直升機從空中看到長津湖這一帶蓋馬高原險峻的山勢和陸戰1師“空空蕩蕩的左翼”後,堅決反對將他的師分散在“鹹興到鴨綠江那條孤零零的120公裏長的山路上”。他堅信中國軍隊正試圖在這裏圍殲他的部隊,為此他在被迫前進的同時,強烈要求在水庫南端的小鎮下碣隅裏修建一個簡易機場,以便一旦出現緊急情況,可以保證空中補給,撤離傷員,然後便開始了消極的前進。
兩個軍至少8萬人的兵力,怎麽會在這白雪皚皚、零下30多攝氏度的荒原上隱蔽得不見蹤影?第10軍軍長阿爾蒙德和上司麥克阿瑟一樣並不相信這個情報。甚至當9兵團發動了對第10軍的圍殲作戰後,他最初的反應竟然是中國軍隊的騷擾。這位美軍將領甚至飛抵前線向緊張不安的下屬打氣:“正在阻擊你們的敵人不過是正在向北方逃竄的中國軍隊的殘餘。我們正前進在通往鴨綠江的道路上,不要讓一幫中國洗衣工阻止你們的前進!”
吃不動的獵物
1951年11月25日,誌願軍38軍、39軍、40軍、42軍在西線對美軍發動攻勢,此時東線蓋馬高原卻是一片寂靜。直到11月26日,警惕的美國陸戰1師師長史密斯在直升機上依舊沒有發現任何誌願軍大部隊存在的跡象。
11月27日清晨,陸戰1師先頭部隊陸戰5團2營離開柳潭裏,向西北武坪裏進發。為保證5團側翼,陸戰7團兩個連分別進攻柳潭裏東西兩側兩座1400米高的山嶺,沒有遇到任何抵抗。但就在此時,誌願軍的槍聲打響了。9點15分,一架美軍陸戰隊的偵察機報告,中國軍隊的陣地遍及西部前線和道路南北。
陸戰1師被包圍了!
第二次戰役東線的長津湖戰役就在這樣一個極度寒冷的清晨拉開序幕。剛離開柳潭裏的美軍兩個團主力當天在海盜式戰鬥機的轟炸掩護下,在柳潭裏周邊山上紮營。一時間,陸戰1師2個團和3/4的火炮都集中在了柳潭裏,這個小小村莊竟然有30門105毫米榴彈炮、18門155毫米重榴彈炮和相當數量的4.2英寸中迫擊炮、75毫米無後坐力炮。更重要的是,當天美軍還得到了15卡車的物資。陸戰1師最前沿的柳潭裏於是迅速成為一座重兵防禦的據點。
9兵團是由解放軍三野最精銳的3個軍組成,這些部隊此前贏得過“黃橋決戰”、“孟良崮”等多次戰役的勝利。
解放軍的一貫戰法是在敵軍離開堅固防禦據點後,在野戰中消滅對手。陸戰1師7團團長利茲伯格中校後來說,如果誌願軍能夠等待美軍先頭部隊離開最前端的柳潭裏據點,進入到公路上再進攻時,可能柳潭裏的美軍就會在山路上被消滅了。但此時在不經意間,誌願軍從一開始圍攻的,就是陸戰1師最強大的一個據點。時機是一方麵,更關鍵的還在於,初次出國與美軍交手的誌願軍並沒有意識到,擁有強大火力和空中優勢的陸戰1師可不是當年的整編74師。雖然自己兵力占優,但火力卻幾十倍落後於對手。
在迫擊炮的支援下,誌願軍經過血戰,攻占了柳潭裏周邊部分山嶺,但在美軍炮火和飛機轟炸下,卻始終沒能夠攻入到柳潭裏內。柳潭裏的美軍,就像山穀陷阱中一隻被圍的猛獸,看得見,卻吃不動。直到戰後總結朝鮮戰爭時,中外戰史都指出,由於在武器裝備上的極大差距,誌願軍在進攻那些有美軍重兵防禦、不容易從側麵包圍的陣地時,是非常難以成功的。
誌願軍這個極大的弱點直到第四次戰役攻打砥平裏時才被李奇微發現。但其實在長津湖,誌願軍已經暴露出了這個弱點,卻並未被雙方所重視。此時毛澤東心裏想的甚至是吃掉美軍第10軍全部,他在12月3日致電彭德懷、鄧華等誌願軍高級將領:“對柳潭裏地區之敵,除殲滅其一部外,暫時保留一大部,圍而不殲,讓其日夜呼援,這樣便吸引援敵一定到來,使我有援可打。”
這是毛澤東和中國人民解放軍在此前國內戰場上屢試不爽的戰法,然而由於初次和美軍作戰,無論毛澤東和9兵團將士都沒有意識到,麵對裝備占據絕對優勢的美軍王牌部隊,這個龐大的圍殲計劃將被證明太過不切實際。
下碣隅裏血戰的悲歌
首戰對柳潭裏的圍攻消耗了誌願軍太多力量,卻並沒有取得決定性的突破。此時誌願軍發現,美軍數量比預想的多了一倍。
11月28日22點30分,誌願軍20軍對下碣隅裏的總攻也開始了。在陸戰1師坦克、榴彈炮、無後坐力炮、火箭筒和機槍交織的火網中,美軍發現中國軍人身影浮現在照明彈的青白光之下。
下碣隅裏擁有史密斯堅持要修建的機場。史密斯還在下碣隅裏預先儲存了6天的物資,戰後這被認為是美軍能夠撤退的關鍵之一。這也是誌願軍不顧傷亡猛攻下碣隅裏的因素之一。國內戰爭中,解放軍主要人力物力來源都在前線。日本防衛廳編寫的《朝鮮戰爭》寫道:“對於有活生生經驗的中國軍隊來說,大概已經把堆積在下碣隅裏的大量物資看做是自己的手中之物了。”
不算空軍和坦克,美軍陸戰1師裝備的火炮從數量上看,就已經超過了誌願軍兩個軍的裝備。而長津湖戰役前,為了便於行軍和潛伏,誌願軍9兵團在渡過鴨綠江之前把所有的重型火炮都留在了江北。此時進攻的誌願軍戰士們可使用的武器,不過是配備少量炮彈的輕型迫擊炮和輕武器,唯一能多裝備的就是手榴彈了。而手榴彈的投擲距離隻有30多米,他們隻能展開近戰。
在被灼熱彈火照得通亮的夜戰中,美軍發現中國士兵對於彈幕編織的火牆好像不知道恐懼,一直接近到手榴彈投擲距離之內才開火。“他們的勇敢精神,就連美國海軍陸戰隊員也不禁為之感歎。”美軍海軍陸戰隊員敘述當時的情況說,“中國士兵如此之多,這樣頑強地反複進攻從未見過。”
在付出巨大傷亡後,少數誌願軍戰士甚至衝到了美軍機場的跑道上,下碣隅裏東麵的高地也被誌願軍占領,但美軍發現,誌願軍卻沒有從這個有利的地形繼續對下碣隅裏發動進攻。更讓美國人驚奇的是,下碣隅裏美軍陣地上堆放著大量彈藥和油料,隻要一發炮彈,就能夠讓美軍陷入火海,但整個戰鬥期間卻沒有受到誌願軍迫擊炮一發炮彈的轟擊。
其實,誌願軍的迫擊炮彈在幾次戰鬥後便消耗殆盡,美軍陣地不但彈藥充足,還能通過空投不斷獲得彈藥。
雙方史料在戰後大致能解開戰鬥經驗豐富的誌願軍這令人不解的“失誤”。負責防守下碣隅裏東部高地的,是誌願軍20軍172團3連一個排,連長叫楊根思。攻克高地後,楊根思這個排全部食物隻有3個土豆。他們在人員的損失和體力上已經不足以發動進攻了。在此時對美軍的反攻中,楊根思的排戰鬥到最後一人,美軍也再未能占領這個高地。
一心攻克下碣隅裏的誌願軍,其補給遠在300公裏之外的鴨綠江北岸,而大量豐富的物資彈藥就在眼前數百米處。第一次出國作戰的9兵團戰士由於後勤的極度匱乏和出國作戰經驗不足,讓他們寄希望於攻克陣地,而舍不得摧毀美軍陣地上的彈藥和物資,這讓美軍最終在強大的火力、充足的補給和白天瘋狂的轟炸中守住了下碣隅裏的陣地。陣地前,上千誌願軍戰士的遺體布滿冰凍的雪地。
自開戰後,誌願軍一直對美軍各據點發動圍攻。11月30日晚,阿爾蒙德終於宣布“向南撤退”。
陸戰1師和美軍第7師部隊在百餘公裏山路上的一字長蛇陣雖然被誌願軍分割包圍,但在空軍的猛烈轟炸下,12月4日,柳潭裏的兩個團終於成功返回水庫南側的下碣隅裏。這裏正是史密斯下令修建機場所在。當誌願軍在圍攻柳潭裏美軍兩個團時,這裏隻有兩個排的美軍,正是誌願軍進攻的最好目標,卻遺憾地沒有受到圍攻。此時隨著前方部隊撤回,下碣隅裏又成為陸戰師兵力最密集的地方。
誌願軍的徹夜攻擊雖然沒能消滅柳潭裏的美軍,但也極大地震撼了對手。從柳潭裏到下碣隅裏22公裏的路程,陸戰1師的撤退,先頭部隊用了59個小時,最後的部隊用了77個小時,平均每小時最快行進不過286米。因朝鮮戰爭采訪而贏得普利策獎的美國《紐約先驅論壇報》女記者希金斯在戰爭時期曾乘坐飛機抵達下碣隅裏。在其著作《朝鮮戰爭》中,她記載了在誌願軍不斷尾追圍攻下,從柳潭裏撤到下碣隅裏後部分陸戰1師官兵的精神狀態。
“我在下碣隅裏見到這些被打得焦頭爛額的官兵,曾想他們究竟還有沒有力量再經受最後一擊而突圍出去?”希金斯說,她看到陸戰1師第5團團長默裏中校,“像落魄的亡靈一樣,與智慧地成功進行仁川登陸時,已經完全判若兩人”。默裏中校說:“在打開血路的五天五夜裏,像是做了一場噩夢,這是海軍陸戰隊不曾有過的最糟糕的時刻……在柳潭裏附近,我每天晚上都想,大概不會再有明天了。”
朝鮮戰爭最大規模的空中支援
未能攻克下碣隅裏最大的後果,是讓美軍保持了一個關鍵的機場。這也是陸戰1師謹慎的師長史密斯的遠見所在。甚至少數誌願軍戰士突破美軍防線,衝上機場和美軍進行肉搏時,機場的施工也沒有停止。就在激烈的戰鬥中,下碣隅裏的高海拔機場完工了。
5400名美軍傷員通過降落在機場的C-119和C-52運輸機全部撤離包圍圈,給陸戰1師減輕了極大負擔。為了能夠離開這裏,試圖裝病的情況也發生了。顯然,空運是陸戰1師迅速逃離9兵團包圍圈的最好方式。
但如此一來,下碣隅裏南麵黃草嶺的美軍則基本沒有逃脫的可能;另一方麵,空運意味著需要有至少一支部隊在戰鬥中掩護飛機起飛,而他們將成為最後的犧牲品。陸戰1師師長史密斯決定,除了傷員空運離開,所有部隊帶著裝備,全部沿原來路線返回興南港口。
從雙方軍人的角度看,史密斯和陸戰1師同樣展現了美軍王牌部隊的高昂士氣和令人讚賞的勇氣。但陸戰1師如果沒有美軍強大的空中力量,也絕對不敢做出這個勇敢的決定。
為了史密斯的陸上撤軍,美軍組織了整個朝鮮戰爭期間最大規模的空中支援。位於鹹興附近連浦機場的美軍海軍陸戰隊航空隊平均每天出動100架次的飛機,美軍5艘航空母艦每天平均出動130架次以上,美軍遠東空軍第5航空隊則每天出動不同架次的中型和重型轟炸機。這每天數百架次飛機的唯一任務,就是對陸戰1師陣地,還有此後撤退時公路左右5公裏內所有可疑目標進行瘋狂的轟炸。
誌願軍的重武器隻有60毫米火箭筒和小型迫擊炮,而且在幾天的戰鬥中已經基本沒有炮彈了。他們白天隻能隱蔽在山穀和岩石的罅隙中,躲避凝固汽油彈帶來的成片火海,還有美軍撤離縱隊中坦克炮、105榴彈炮和155毫米榴彈炮不惜彈藥的轟擊。
空中優勢還能夠讓美軍用運輸機向陣地精確空降大量物資。這些空投的物資從幹糧、咖啡、彈藥到電台電池無所不包。最重要的是,美軍的空投能力,讓美軍陸戰1師得以逃離最後一個至關重要的要道——水門橋。
水門橋是美軍南撤鹹興的一個必經要道。誌願軍的滲透部隊已經在美軍抵達前摧毀了這座懸崖上的橋梁。美軍估計為修複水門橋,需要空降4套鋼製M2式車轍橋,這在此前從未實踐過。為保險起見,12月7日,美軍8架C-119運輸機空投了8套M2車轍橋。為了讓沉重的舟橋不至於摔壞,甚至用最短時間設計了更大的降落傘。水門橋的修複其實提示,在美國強大的國力和科技水平下,對陸戰1師的圍攻,本應該有更切實際的戰略。誌願軍在這漫長追擊道路上竭力的進攻,最終功虧一簣。
嚴寒和饑餓:誌願軍最大的敵人
戰後西方人認為,如果誌願軍擁有和美軍同樣的武器,美軍陸戰1師將在長津湖全軍覆沒。然而曆史不能假設。與其說武器裝備的差距誌願軍為能圍殲美軍的關鍵,不如說朝鮮冬天的嚴寒和饑餓,才是誌願軍最大的敵人。
27軍79師235團3連指導員鄒世勇回憶,9兵團戰士在朝鮮穿的還是膠鞋,零下十幾攝氏度時腳就凍壞了。士兵們每人隻有一床小薄被子,美軍則裝備的是大衣和鴨絨袋。誌願軍入朝時每人隻帶了五六斤高粱米,到了戰場就吃完了。
鄒世勇連裏一個通訊員脫下陣亡美軍背囊後發現,裏麵從餅幹、罐頭到香腸應有盡有。鄒世勇說,長津湖戰鬥28天內,很多人靠的是從敵人那裏找到的食物活下來的。這也是為什麽美軍戰史記載,陸戰1師派往下碣隅裏增援的“德萊斯代爾特遣隊”被誌願軍包圍投降後,俘虜們發現,誌願軍士兵們迅速撲向美軍汽車上的補給品而把他們忽略在一邊,讓一些美國士兵又重新溜走。
饑餓和寒冷的原因,首先在於出兵的倉促和對國外戰場的不熟悉。9兵團由於出兵極為倉促,而出兵時機又不能推遲,導致基本上沒有配備北方冬裝就進入朝鮮。相反,雖然都是第一次在朝鮮作戰,海外作戰經驗豐富的陸戰1師更加意識到嚴寒的威脅。在11月下旬向古土裏進軍時,由於運輸工具不足,美軍內部出現是先向古土裏運輸彈藥還是取暖設備的問題。陸戰師1團勒普上校說:“如果活著,就能用刺刀戰鬥,沒有禦寒設備則隻能死亡。”
其次則是國力和後勤的落後。總後勤部所編《外軍後勤戰例選編》中寫到,美軍陸戰1師最後從古土裏撤退時,不算空運能力,其部隊總人數不過1.4萬人,各種車輛卻高達1400輛。誌願軍27軍4個師、一個炮兵團4.8萬多人卻隻有一個汽車連,隻有45輛汽車(開戰初期就基本被美軍全部炸毀)和82輛畜力大車,其餘隻能靠人力背運。隨著誌願軍分散在上百公裏的山區展開戰鬥,他們在其餘時間能夠得到的,幾乎是零。
長津湖1950年冬天的持續嚴寒,導致溫度夜間降低到接近零下40攝氏度,而夜晚是誌願軍唯一能戰鬥的時間。陸戰1師的冬裝包括防寒帽、厚呢軍裝、毛衣、大衣、毛襪、皮靴和鴨絨睡袋。連隊裝備棉帳篷、火爐等。每班、每輛車除配備小汽油爐外,陣地上還有專門供熱的電爐。由於彈藥、汽油充足,為防止裝備受凍損壞,美軍規定隔30分鍾武器就要射擊一次。美軍各連連長拚命叫疲憊不堪的士兵換下潮濕的襪子,以免凍傷。盡管如此,美軍一個營在一天中仍然有67人由於凍傷而不能行動,其中幾個人此後被迫截肢。天晴後氣溫依舊極低,美軍一個連發現竟然有40%的輕武器沒法打響。
這就是美軍至今難以理解,中國軍隊為何還能沒完沒了地向他們發動看似自殺性的攻擊的原因。而給誌願軍帶來最大傷亡的不是美軍的炮火,而是饑餓和嚴寒。
27軍戰史記載了誌願軍戰士們是在如何殘酷的條件下作戰的:食物和居住設施不足,士兵忍受不住寒冷,非戰鬥減員達1萬人以上,武器也不能夠有效使用。戰鬥中,士兵在積雪地麵野營,腳、襪子和手等凍得像雪團一樣白,連手榴彈的弦也拉不出來,引信也不發火。迫擊炮的身管因為寒冷收縮,導致迫擊炮七成無法射擊。士兵們的手與炮彈炮身都粘在一起了……
戰後9兵團司令員宋時輪在致誌願軍司令彭德懷並報中央軍委的電報中,報告了嚴寒和饑餓給9兵團帶來的巨大損失:27軍80師242團第5連,除一名掉隊者和一個通訊員,全連設伏準備攻殲美7師第31團。待戰鬥打響後,該連無一人站起,打掃戰場時發現,全連幹部、戰士成戰鬥隊形全部凍死在陣地上,遺體無任何傷痕與血跡。
這悲壯一幕27軍老戰士鄒世勇也親身經曆:“當美軍陸戰1師和陸軍第7師參謀部最後逃跑的時候,我們奉命從側翼追擊,追到一條公路上。那是敵人逃跑的唯一一條公路,我們發現有大約一個連的誌願軍部隊。我上去一看,發現這是20軍的部隊,戴著大蓋帽,拿毛巾把耳朵捂起來,穿著膠鞋和南方的棉衣。每一個戰士都蹲在那個雪坑裏麵,槍就這樣朝向那個公路。我想去拉一拉,結果發現他們一個個都硬了,他們都活活凍死在那個地方了,一個連。”
嚴寒和饑餓,就這樣逐漸削弱並摧毀了9兵團這個巨人的軀體,讓美軍在他逐漸倒下的身軀前一步步逃離。隨著美軍離開下碣隅裏繼續南逃,美軍發現中國士兵雖然依舊在兩側的山嶺上不顧炮火地追趕,但槍聲開始日漸稀疏。在位於下碣隅裏和古土裏之間至關重要的水門橋,美軍發現中國軍隊炸毀橋梁後,竟然未能派出一支有力的部隊卡住這個能改變戰局的要地。
在美軍施工架橋的過程中,他們派兵衝上一個俯視水門橋的山坡。美國公開史料記載,當美軍一個排登上山頂後,發現戰壕內有50名誌願軍戰士,已經因為饑餓和嚴寒,完全不能動彈了。
27軍在戰後曾經反思了長津湖戰役的戰術問題,主要指出由於對敵軍的戰鬥力估計過低,分散了兵力,戰術過於呆板。但戰後西方人倒認為,這並非是由於誌願軍缺乏戰鬥經驗。中國軍隊因為通信器材的缺乏,導致兵團指揮部的命令要兩天才能傳達到前線。而極度的寒冷和體質削弱,也是戰士們看似呆板地不斷發起衝鋒的原因。
朝鮮戰爭結束後,被升任少將的陸戰1師戴維斯中校就專門談到他率領一支部隊首次離開公路,在朝鮮大雪覆蓋的山嶺行軍時,嚴寒給自己帶來的可怕感受:“我把頭對準一個方位物,然後關上手電,掀開雨衣,走出工事判斷方向,可我常常想不起來我在雨衣下幹了些什麽,站在那裏茫然發呆。我不得不再走下工事,從頭做起。所有人都三番五次地找你,好弄清楚要幹什麽,實際上,嚴寒使我們完全麻木了。”
長津湖:誰寫就的史詩
誌願軍最後的攻擊,最終未能阻止美軍撤出最後的據點。在對真興裏和古土裏之間的1081高地的進攻中,戰史記載:“此處的中國兵,沒有一個人投降,全部堅守陣地而戰死。”“陣地上的中國第60師,忠實地執行了它的任務,頑強戰鬥到底,無一人生存。”
12月9日的長津湖戰場,美國《生活》雜誌的攝影記者鄧肯看到一名美軍士兵想用勺子從罐頭內挖出一顆凍結的蠶豆,卻怎麽也挖不出來。嚴寒損傷了這名士兵的眼睛,他已經看不見東西了。最後他把蠶豆慢慢送入嘴裏,然後站起來,一動不動地等著把蠶豆含化。
“假如現在是聖誕節,而我就是上帝。”鄧肯問,“那麽你想要得到什麽?”那個士兵琢磨了好一會兒,然後抬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說:“給我明天吧。”
這名士兵應該慶幸,至少當時朝鮮的天空和海洋是美國人控製的。美軍陸戰1師7團副團長陶賽特回憶撤退時說:“在我們頭上經常有8架至16架海軍飛機和海軍陸戰隊飛機實施掩護。”由於美國空軍在“二戰”中積累的豐富的戰鬥經驗,可以在地麵部隊的要求下,對美軍步兵前沿50米處進行凝固汽油彈的攻擊。這讓誌願軍一次又一次勇敢的衝鋒付出了巨大代價。
12月11日晚上,最後一支美軍部隊撤退到鹹興—興南一帶的港口集合區。在那裏,早有美軍派遣出的一支由193艘艦艇組成的龐大艦隊。美國海軍用了兩個星期,將10萬多美韓軍隊撤退到南朝鮮。另有3.5萬噸物資和1.75萬台車輛被運走。在這兩周內,美軍艦艇的重型艦炮和飛機日複一日地對港口周圍所有的山嶺實施轟擊,而誌願軍戰士們則還在不甘心地向興南城內發動滲透和攻擊。
12月24日14點36分,美軍艦艇離開興南港,長達一個月的長津湖戰役中,那些活著的中國和美國士兵終於都走完了這最漫長的道路。美國陸戰1師在長津湖的撤退被西方認為是戰術上的一次令人矚目的勝利。美國軍方為長津湖作戰共頒發了17枚作為最高榮譽的“榮譽勳章”、70枚海軍十字勳章,這是美軍戰史上為一次作戰頒發勳章最多的一次。美國《時代》雜誌甚至稱“長津湖作戰”是“在美軍曆史上無可比擬的……是堅忍和勇氣的史詩……”
所有的軍人相信都不會忽視美軍陸戰1師此戰表現出的榮譽感和堅韌不拔,但美國軍人也不應該忘記,最強大國家的王牌部隊在一場海陸空立體作戰中,譜寫的是“向南進攻”(陸戰1師師長在被記者問到是否應該撤退時說:我們不是撤退,是在“向南進攻”)的“史詩”。而它的對手在一個月之前,還被輕視為絕不敢於參戰。《時代》周刊對陸戰1師的評價,更適合用來評價那些在興南港周遭山嶺上,無奈看著美軍撤離的中國軍人。令人遺憾的是,除了少數英雄人物,9兵團戰士們在這一個月漫長的戰鬥中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的史詩般的戰鬥,卻甚少在戰後國內被提及。
陸戰1師此戰之後,再也沒有能夠回到長津湖這一帶北朝鮮國土。日本防衛廳戰史《朝鮮戰爭》評價道:麥克阿瑟試圖征服北朝鮮的攻勢以失敗告終。日本軍事研究者在戰後試圖分析,誌願軍在美軍完全掌握了製空權,又極度缺乏裝備、彈藥、食物和防寒用具的情況下,依舊忠實地執行對敵人的進攻任務。我們至今難以想象,這些一個月內空著肚子,彈匣內隻有幾顆子彈的士兵們,為何隻要沒有倒下,便一刻不停止那日漸絕望的漫長追擊。日本學者認為,這就是毛澤東提倡的“無論在任何艱難困苦的場合,隻要還有一個人,這個人就要繼續戰鬥下去”的精神。■
(《誌願軍五次戰役的回顧和得失》和《最漫長的追擊》部分參考資料:《朝鮮:我們第一次戰敗》 亞曆山大·貝文/《漫長的戰鬥》 約翰·托蘭/《韓戰內幕》羅素·斯泊爾/《麥克阿瑟回憶錄》 道格拉斯·麥克阿瑟/《李奇微回憶錄》馬修·李奇微/《朝鮮戰爭》日本陸戰史研究普及會/《朝鮮戰爭》 南朝鮮國防部/《遠東朝鮮戰爭》王樹增/《三十八軍在朝鮮》江擁輝等編/《抗美援朝戰爭史》軍事科學院軍事曆史研究部/《朝鮮戰爭蘇聯解密檔案》沈誌華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