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時代的幾個比喻
(2010-09-26 22:48:37)
下一個
作者﹕野夫
一
昆德拉說——所有的比喻都是危險的。譬如我們把某人比喻成紅太陽時,很容易就會喚起一種狂熱的愛,因為對太陽的膜拜是人類的一種集體潛意識。
我小學時代的老師說——所有的比喻都是翹腳的。意思是一個事物需要比喻來說明時,比喻其實是無法周密和準確的。
比喻是一種消極修辭格,但它卻具有積極的智慧。它能在瞬間抵達喻體的深處,揭示出一些驚天的秘密。於是,比喻在很多時候,是一種掃盲的工具,它能使一些懵懂者豁然開朗。
我最近遇見了一些擅於用比喻的高人,他們這樣開示我——
二
他說,時代確實在進步,因為,“他們”的說辭在改變。這種改變暴露了他們內心深處對一些價值觀的認識,以及罪感。
比如——如果我們把自由、權利等,想像成一個白麵饅頭時,就好理解了。
在太祖的時代,太祖會毫不臉紅地認為,這個白麵饅頭是我們搶來的,所以隻能我們吃。凡是眼饞我們吃的,都可以劃為敵人,而餓死敵人則是天經地義的。
在高祖時代,事情有了一些改變。高祖知道人的天性都想吃白麵饅頭,但是白麵確實不夠,你吃了我們這些搶麥子的後人就沒得吃的了,於是他主張,讓一部分人先吃起來。
幾經周折到了玄宗時代,先吃的人已經很飽了,沒吃著的絕大多數人開始嗷嗷待哺,開始躍躍欲試想要爭著吃一點。玄宗認為白麵饅頭確實好吃,但我們代表你們吃吧。我們吃到了三個,那你們也可以感到腹脹了。
等到了哀宗時代,他內心確實同意白麵饅頭好吃、人人皆應該吃的道理。麵對很多想要蠢蠢欲動地搶著吃的餓夫,他說,我答應早晚你們都可以吃,但是目前時機還不成熟,麥子我們正在種,麻煩的是我們這塊土地暫時還不適合種這種可以磨白麵的麥子。我們正在科學發展一種中國品牌的麥子,等這種麥子收割了,大家就可以吃到白麵饅頭了。
於是在等的路上,一些人餓死了,一些人開始搶了。
三
他說,“他們”都不是傻子,他們即使不當人主,在社會上也會是絕頂聰明的人。他們也在底層幹過,怎麽會不知道這個房子的基腳先天就是歪斜的呢?他們想修,但是不敢。
因為——打一個比喻,你就懂了——你把小南海看成一個十星級酒店,也就是人類都沒有的一個舒服酒店,他們入住了,但他們清楚他們是過客,上帝規定他們最多隻能住八天。
酒店的產權不知道是誰的,他們住進去就知道這個酒店確實應有盡有,但是最初的設計卻埋下了很多隱患。比如電線啊水路啊,都可能發生故障。問題是如果要解決這些隱患,得要拆掉一些梁柱翻修才行;但這要弄得不好的話,酒店就會突然垮塌。
對於一個既不擁有產權,又隻能住八天的客人來說,當然隻會祈求他住的時候,酒店別失火即可。他何必冒著自己被埋進去的風險,來重建這個酒店呢?
既然這家酒店這麽舒適,這八天可以盡興享受,那一般看重親情的人,都會把自己的親戚朋友喊來共進晚餐的。
吃飽走人,裝修別人的酒店幹嘛——這是我們看到的有心而不為的世相。
四
當然,還有一個比喻。
他說——你把一個國家想成一個醫院,這個醫院本來是全體國民的老祖宗幾千年一點一點地擴建而成的,產權應該屬於所有的子孫。但是,後來其中的一批強人,突然占領了這個醫院,並宣稱是他們“建院”的,他們還慶祝建院多少年。你如果嘀咕——這是全體的產權啊,他們就說,我們占領的時候死了很多人,盡管占領之後,你們也死了很多人,但是現在你們想要回去,那你們還得拿幾千萬人頭來。
於是,大家一想還是算了,你們占著就占著吧,隻要還給我們看病就行。否則你把醫院變成了屠場,大家更加消受不起。但是,看病的大夫,你能否讓我們選聘呢?他們說,這也不行,得他們指派醫生。否則你們選聘的醫生亂開藥方,豈不你們健康了,卻要了我們的命。
就這樣,他們指派來的,都是值班大夫。
所謂值班大夫——當過醫生的都知道——就是千萬不要在我值班的時候,送一個危重病人來;萬一被我治死了,出了醫療事故,我還得承擔責任,至少要扣獎金。
至於值班嘛,就是到病房巡視一下,該輸液的保持輸液,千萬別死在我的任上。一看新的值班醫生走到門口了,急忙洗手脫白馬褂。八個小時一到,下一班你去救死扶傷吧。
有的值班醫生更缺德,眼看要下班了,一危重病人抬來。他知道自己醫術不精,趕緊讓家屬停在大堂走廊,先去把住院費湊齊再來。人家再來的時候,他已經下班了,合該新來的大夫倒黴。
五
我們就這樣活在一些比喻之中,這是一個盛產比喻的時代。
比喻是一種無奈的修辭,近乎卑怯的幽默。用迅翁的話說——是把屠伯的凶殘化為輕鬆的一笑。
但是,當不用比喻就不許言說的時候,那我們就繼續比喻吧。比喻不能保證我們吃上白麵饅頭,但是,至少可以說明,那是我們也想也該擁有的一種食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