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與數據共舞:我所認識的美國人
(2010-09-23 14:3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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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那是我們自己的國家,但千萬別把自己當“主人”
by 塗子沛
記得剛到美國讀書的時候,第一個學期就要上統計課。開篇第一講並不新鮮,是統計學的意義雲雲,但教授引用的一句話,卻令我記憶猶新:In God we trust; everyone else must bring data.(我們信靠上帝,除了上帝,其他任何人都必須用數據說話)。
後來知道,這句話大有出處。前麵這半句,源於美國國歌,印在美國的貨幣上不說,還是美國的法定箴言(National Motto);後半句則來自於對現代管理有重要貢獻的美國管理學家、統計學家愛德化戴明(Edwards Deming),他主張唯有數據才是科學的度量。
再後來,在美國呆得越久,對這句話體會也越深。上帝,是極大、極高、極虛的神的代表;數據,是至小、至實、至真的邏輯單元,既信靠上帝,又推崇數據,兩者貌似對立,卻在美國的大眾價值觀中交融滲透。這折射出美國社會的獨特一麵,也常常令我聯想起中國的林林總總。
美國有三千多所大學、三十多萬座教堂。從數量上來看,平均一所大學就被一百座教堂包圍。因此,來美國留學,難免會“被”基督徒親密接觸。有些教派,甚至不請自到、登門傳教。記到剛來的第一年,周末的大清早,室友和我就被敲醒過,穿著睡衣、揉著惺忪的眼睛,聽著兩位眉眼帶笑的年輕女士介紹《聖經》。對很多美國人來說,傳教與信教,是不厭其煩。剛接觸他們那會,我也納悶,吃個飯也禱告、不嫌麻煩?後來知道,美國國會也不嫌麻煩,開會前一樣設有禱告儀式。
幾年下來,被他們“騷擾”得多了,也就見怪不怪了。這些朋友一貫始終的誠懇和好意,贏得我毫無保留的信任,甚至令我偶爾需要提醒自己:不要露出皮襖下的“小”來。我不得不承認,這個看不見、摸不著的上帝,確實在做“功”:他拆除了人和人之間提防戒備的藩籬。
春節期間,有朋自中國來,談起最近的一段遭遇,既生氣、又無奈。他信一點佛,在家修行,五台山上還有一位師父。節前就著心願,去到五台山燒香。出來一幫和尚,這個要給他解卦,那個要為他消災,步步有“機關”,都是設套要錢。到最後,幾乎是撕下臉來,挾“神靈”相脅,不給都不行。朋友誠心而去,敗興而歸。師父後來知道了,說的是:“來之前通知我,就不會出現這種事了”。
類似不快的經曆,我也有過;山上師父的結論,相信你也會為之頷首。說白了,在中國就是拜神敬佛,也最好要打招呼、托關係。抽絲剝繭,它的核心邏輯其實反映了當代中國人的道德困境:走出你自己的熟人圈子,大家就都是“外”人了,既是外人,就可以“道義放兩旁、利字擺中間”。而吃虧上當的人,隻能怪自己棋輸一著,沒有火眼金睛。
在美國,我是外國人、外族人,“外”上加“外”。但從讀書、旅遊到工作,我還沒有碰到任何美國人對我設局使壞。相反,感受最多的,是來自普通人、甚至陌生人的關心和溫情。有一次迷路,向過路人求助,他在詳細解釋後,看見我依舊困疑的表情,便驅車相送;還有一次手機掉了,輾轉反側,也完璧歸趙。象是有一場無形的道德競賽,大家爭做好人。原因何在?據《紐約時報》的民意統計,80%的美國人都聲稱自己為上帝的信徒,他們在做,上帝在看!這個上帝還強調,在他麵前,沒有三六九等、種族貴賤,也沒有圈子、沒有外人,如果真要找出一個外人,那就是上帝自己:他是圈子外麵唯一的裁判。
對於這兩種截然不同的“裏”“外”之分,穿梭來往於兩個國家之間的朋友都有深刻的體會,網上也不乏精辟的概括:回到中國,那是我們自己的國家,但千萬別把自己當“主人”;來到美國,是旅居他國,但千萬別把自己當“外人”。這些話,是個人的經驗之談,但發人深省。
除了認同上帝是唯一的“外人”,美國人還認為,世人皆為血肉之軀、都有私欲、會犯錯誤。就算是碰上總統奧巴馬、天才比爾?蓋茲,大家握個手,心底下唱的還是李宗盛的那句:“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間”。這種深入平凡百姓骨髓的底氣,是不是抑製了人為的個人崇拜、促進了人與人之間的平等呢?還有,既然同為凡人,相互寬容就成了題中應有之義。
信上帝,是美國人對神性的訴求。在他們抬頭望“天”的時候,理性暫時“休眠”。但視線一回到客觀世界,大部分美國人都強調,你要用數據來說話,沒有數據、就沒有科學。套用我們的“實事求是”,他們踐行的,是實“數”求是。
實“數”求是,是美國學術界的共識,數據被視為知識的來源,沒有數據,研究寸步難行。20世紀60年代以來,一場以定量分析、實證研究為核心的思潮在美國起源,席卷了整個社會科學領域。美國人甚至把數據分析推進到政治學這種古老的學科,把它改造成了真正的科學。我們經常說的“政策科學”,也在美國起源,在這裏,政策的製定不是拍腦袋、不是“偉、正、光”的宏觀大論、更不是“紅、厚、黑”的權謀學,而是立足數據、著眼細節,運用統計學、運籌學、博弈論、管理學對政策問題進行分析推演的過程。
在企業界,數據更被公認為財富,數據收集、數據分析的能力常常被視為核心的競爭力,和企業利潤息息相關。去年流行的暢銷書《在線為王》,講的就是美國的數據新貴企業如何呼風喚雨的故事。零售巨頭沃爾瑪也有一段點“數”成金的佳話:經過數據挖掘,沃爾瑪發現隨尿布一起搭配購買最多的商品竟是啤酒,聽起來風牛馬不相及,最後發現事出有因:年輕的美國爸爸經常要去買尿布,有40%左右的新生父親會順便買點啤酒犒勞自己。根據這個分析結果,沃爾瑪對兩種商品進行了捆綁銷售,結果銷量雙雙上升。
近年來,美國政府在尊重數據、使用數據、公開數據方麵也不斷推陳出新,數據已經成為了體現公民權利的重要載體。2009年5月,美國政府率先推出了數據門戶網站www.data.gov,在世界範圍內掀起了一股“數據民主化”的浪潮。它公開了十餘萬項政府各部門的數據資料,明確鼓勵公民和企業對政府收集的原始數據進行再統計、再分析和再開發,以推進政府的透明和開放。網站開放的當月,就有數十萬人次上網下載數據,當中不少人,對他們一貫持有懷疑的白宮統計口徑,自己又核算了一遍。
和美國數據資源的豐富、開放相比,不少中國留學生對國內的數據匱乏有切膚之痛。寫論文、做研究,如果能選一個自己熟悉的中國話題,於國於已,都更有意義。可選的話題不少,但因為一數難求,多數逃不出夭折的命運!有些數據國內確實沒有、有待收集;還有些數據水分太大、經不起推敲檢驗,再有的,被有關部門貼上了“機密”的標簽、平民百姓無緣相見。關於中國人對於數據的態度,近代曆史學家黃仁宇也有深刻的論述。他還認為,中國的進步,有賴於建立數字上精確的管理。歸根到底,對數據的不尊重,反映的是一種文化上的缺欠:隨意、盲目、浮躁、理性不足。
美國人對上帝的追求,是誠信友好的社會風氣得以形成的根本原因之一;他們對數據的尊重,則彰顯了理性的成熟。上帝能與數據共舞,是因為他們求的是誠、求的是真。真和誠,是人類內心最自然、最根本的需要,我相信,這也是中國社會當今最迫切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