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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我的黎巴嫩(2):獨立日的寬恕園

(2019-03-15 20:41:35) 下一個

今天,2018年11月22日,是黎巴嫩75周年獨立日(Independence Day)。照理說75周年是大慶,應該是大張旗鼓的慶祝才對。我按這個思路早一天來到貝魯特,準備參與國慶“狂歡”。來了才知道國慶節隻是放一天假而已,商店關門,軍警站崗,交通管製,聽了有點讓人哭笑不得,好不失望。難怪TripAdvisor上有人勸說最好晚一天來,繞過獨立日。但既然來了就不可能躲在旅館裏發呆,決定到市中心走走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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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在路上遇見熱心的Anwa夫婦,開車送我們去市中心,還邀請我們在一家當地有名的Hummus小店用早餐。Anwa顯然是這裏的常客,與其他食客混得很熟

這裏疏理一下黎巴嫩內戰,一段沉重的曆史,初到貝魯特是繞不過這個話題的。

75年前,黎巴嫩擺脫了法國的托管(1923 - 1943),宣布獨立。法國托管是一戰後列強瓜分奧特曼帝國版圖的產物,旨在培養被托管地的獨立自治。法國托管當局在1932年做了一次以宗教信仰為基礎的黎巴嫩唯一的一次人口普查,那次普查的結果對黎巴嫩政治權力的分配起了關健的作用。普查顯示基督教民眾占53%,超過穆斯林人口,其結果是總統和軍隊總司令由基督教馬龍派出任。依此類推,總理歸遜尼派穆斯林;國會議長則由什葉派穆斯林擔任;而德魯茲派人士擔任軍隊參謀長。此後黎巴嫩的人口結構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基督教人口比例下降而穆斯林人口大增。但人口普查沒有再進行過,主要是由於以基督教馬龍派為主的既得利益當局的抵觸。黎巴嫩在獨立後的最初幾十年裏,在基督教和世俗穆斯林的治理下,靠港口,貿易,旅遊和金融成為中東最穩定和最富裕的國家,貝魯特更有“中東的巴黎”的美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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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貝魯特海濱悠閑的垂釣者

然而黎巴嫩國內以宗教為劃分的利益集團間的矛盾也逐漸顯露出來,穆斯林和左翼群體不滿基督教馬龍派的權力壟斷。在國際大環境下,東西方冷戰對黎巴嫩國內的政治生態也有分化站隊的作用,基督教馬龍派勢力依靠西方國家陣營,而阿拉伯及左翼團體則加入與蘇聯結盟的阿拉伯國家陣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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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3:市中心的遊人,背景是藍色清真寺

黎巴嫩內戰的爆破點則是巴勒斯坦解放組織(PLO)在黎巴嫩的軍事存在。

三次中東戰爭造成了大量巴勒斯坦難民湧入周邊國家,以黎巴嫩,約旦和敘利亞最多。後來成立的巴解組織就以約旦首都安曼為根據地。巴解組織並不是盞省油的燈,它在約旦境內招兵買馬,襲擊訓練,呼風喚雨,目中無人,大有反客為主之勢。既不把約旦當局放在眼裏,又引來以色列入境約旦進行武力報複,對此約旦國王候塞因很是惱火,結果竟引來巴解對其施行暗殺!候塞因震怒之下,於1970年9月17日大開殺誡,動用了飛機坦克以5萬正規軍的兵力對巴解在約旦的據點進行了武力清除。雖然巴解進行了頑強的抵抗,但在大多數阿拉伯國家的沉默中,在美國和以色列的暗中幫助下,約旦重創了巴解,打死了至少4000名巴解遊擊隊員,成功的驅逐了巴解組織,這就是“黑色九月”事件。後來巴解成立了“黑色九月”報複組織,製造了“慕尼黑慘案”,從而引發了以色列的“上帝之怒”的報複行動,這是後話。

巴解組織被趕出約旦後逃到了黎巴嫩,故技重演,把黎巴嫩變成對抗以色列的前哨站,自成國中之國,引起了基督教馬龍派的強烈不滿。而黎巴嫩的政府和軍隊在阿拉伯國家中是個弱者 ,無法控製局麵。這時民間的武裝組織民兵就出現了,這些民兵武裝劃分為兩派:由右翼的基督教馬龍派組成的長槍黨民兵,反對巴解在黎巴嫩的軍事存在,並得到了黎政府軍乃至以色列的支持。而另一方是親巴解的左翼和穆斯林勢力。黎巴嫩內戰初期主要是這兩派之間的廝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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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4:惜日的戰爭廢墟,這在今天的貝魯特已不多見

在1975年4月13日,在貝魯特東部基督教徒居民區,不明身份的槍手在一輛疾駛轎車中向一處教堂開火,導致4人喪生,其中有兩名長槍黨成員。數小時後,長槍黨民兵迅速的采取了報複行動,伏擊了一輛載有30名巴勒斯坦人的公共汽車,將其乘客全部殺害。貝魯特全城爆發了衝突,內戰的導火線從此點燃。此後長槍黨和穆斯林民兵之間爆發過不少武裝衝突,導至更具戰鬥力且裝備精良的巴解正式介入,與長槍黨民兵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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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5:市中心廣場上飛翔的鴿子及玩滑板的小男孩

除聯合國維和部隊外,黎巴嫩內戰期間曾有兩個鄰國介入:敘利亞和以色列。

敘利亞的介入頗有戲劇性。最初敘利亞是同情巴解一方的,但當基督教派的黎巴嫩總統以貝魯特港口會關閉而影響敘利亞出口為由請求敘幹預時,敘利亞斷然中止了和巴解的盟友關係而與以色列站在了一起支持黎政府和長槍黨。敘利亞的如意算盤既有控製出海口的經濟利益目地,又有將黎巴嫩作為攻擊以色列的陣地的長期打算。敘利亞軍隊開進了黎巴嫩的Tripoli和貝卡穀地,幫長槍黨民兵對抗左翼穆斯林民兵。同時在阿拉伯聯盟的授權下作為“阿拉伯威懾部隊”正式駐紮黎巴嫩的衝突地區。然而好景不長,黎巴嫩內戰各派彼此消長的政治勢力的變化及後來以色列的介入使敘利亞改變立場,與黎政府軍決裂, 轉而支持左翼穆斯林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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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6:在海濱大道上漫步的穆斯林情侶

再看以色列,一開始以色列就支持支援右翼的長槍黨民兵,直接介入時內戰已進入中期。1982年,黎巴嫩內戰局勢變得難以控製,早已超出了內部兩派民兵的對立,巴解對以色列的襲擊和暗殺行動升級,促使以色列下決心鏟除在黎巴嫩的巴解組織,於是1982年6月6日在以色列國防部長沙龍親自坐陣下發動了第5次中東戰爭,入侵黎巴嫩,號稱“加利利和平”行動(Peace of Galilee)。此次戰役有兩大重點,第一是貝卡穀地空戰,以色列空軍用了6分鍾時間摧毀了敘利亞在貝卡穀地的薩姆導彈基地。第二是同年8月的貝魯特圍城戰,巴解以便攜式地對空火箭筒隱蔽在鋼筋水泥建築裏對以軍的坦克群給予致命的打擊。後來以軍動用了能打穿鋼筋水泥的高射炮和能實行精確打擊的反坦克導彈取得了優勢。最後以軍以空襲壓服巴解,巴解在頑強抵抗2月餘在聯合國多國部隊的的介入下撤離貝魯特。

然而隨即而來的並不是和平。在巴解和多國部隊撤離之際,以色列軍隊,黎巴嫩長槍黨民兵和以色列扶佐的南黎巴嫩軍迅速推進占領了貝魯特西部穆斯林居住區Sabra-Shatila,那裏有巴勒斯坦人的Shatila難民營。1982年9月14日,新當選的黎巴嫩總統,長槍黨領導人Bachir Gemayel遭暗殺,以色列栽贓巴勒斯坦,引起了長槍黨民兵的報複。9月16日至18日3天裏,長槍黨民兵在以色列駐軍的以封路,發射夜間照明彈協助下,對巴勒斯坦難民營進行了血洗。3天裏難民營裏“充滿著強奸,戰鬥和處決”的血腥。巴解給出的數字顯示“遇難者超過3000名”。參與殺戮的不乏有原右翼民兵組織裏的“惡棍”和“暴徒”,其領頭人之一是一個叫Elie Hobeika的原黎軍隊的情報官。Elie的未婚妻及家人被巴解及穆斯林民兵在1976年的Damour大屠殺中殺害;而Damour大屠殺則是穆斯林民兵對長槍黨在Karantina對巴勒斯坦人及穆斯林殺戮的報複!

同年底,聯合國認定Sabra-Shatila大屠殺是種族清洗,以色列國防部長沙龍被迫辭職,但後來沙龍還是當上了以色列總理。1996年沙特的Khobar大廈遭遇恐襲爆炸,炸死了19名美國空軍人員。據稱這是對14年前Sabra-Shatila大屠殺的報複,發動襲擊的是本·拉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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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7:一家人在散步,黎巴嫩人臉色一般比較“嚴肅”

在內戰後期(1980年代中後期),黎巴嫩各派及鄰國幹預勢力之間的敵我友關係複雜,隨時可以改變立場,變敵為友或同室操戈。

1989年10月在阿拉伯國家的反複調解下,黎巴嫩各派達成了協議,通過了民族和解的最後妥協文件。其中最重要的是國內政府權力安排大幅度向穆斯林傾斜及敘利亞軍隊在黎巴嫩繼續駐軍以協助黎巴嫩正規軍恢複主權,在選出總統、建立和解政府後討論撤軍,這就是Taif訣議,標誌著黎巴嫩內戰進入了收尾階段。兩年後,1991年3月,黎巴嫩議會通過了一項大赦法案,赦免了以前黎巴嫩國內所有的政治犯。同年5月,各派民兵武裝都被解散,黎巴嫩政府軍正式國家化,不屬任何黨派和宗教勢力,唯一例外的是黎巴嫩真主黨的民兵武裝。從此,曆時16年的黎巴嫩內戰正式結束。

黎巴嫩內戰總計導致了15萬人喪生,10萬人因傷永久致殘,90萬人(相當於戰前人口的五分之一)流離失所,25萬人永久地定居海外,另大約有數萬人被綁架而“戰時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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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8:暮色將至的海濱大道

市中心(downtown)是貝魯特的時尚中心,有許多時尚品牌商店和高檔飯館,但獨立日卻都關門大吉。加上街頭的士兵和路障,顯得冷冷清清,和75周年國慶的氣氛很不協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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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9:獨立日,冷清的商業區

在市中心有一塊被教堂清真寺圍繞的考古遺址,叫作”寬恕園“(Garden of Forgiveness), 寬恕園建於戰後重建的1998年。這座建於考古遺址上的紀念建築永遠保留原樣,不得再開發,意在用平靜理性的心態呼喚涼解,寬恕和團結從而擯棄複仇,表達了用曆史的基石建立未來的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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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0:寬恕園,背景是藍色清真寺

藍色清真寺全名叫穆罕默德·阿明清真寺(Mohammad Al-Amin Mosque),建成於戰後的2002至2007年,由當時的總理億萬富翁拉菲克·哈裏裏(Rafik Bahaa Edine Hariri)捐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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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1:穆罕默德·阿明清真寺模仿的是土耳其的藍色清真寺風格

而哈裏裏卻在2005年清真寺建成前被汽車炸彈死。哈裏裏生前對敘利亞駐軍一直耿耿於懷,因此其遇害被指有敘利亞的影子。聯合國介入調查,直接導至了敘利亞從黎巴嫩撤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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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2:哈裏裏紀念像,哈裏裏在民眾中口碑不錯 

走出市中心,走向烈士廣場(The Martyrs' Square)。烈士雕像是為紀念1916年反抗奧斯曼帝國而在廣場上被絞死的革命誌士。但內戰使雕像受到嚴重損壞,上麵有許多槍眼,一位烈士的手臂也被炸斷了,令人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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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3:烈士廣場上布滿槍眼的烈士雕像

在內戰期間,烈士廣場是分隔貝魯特東(基督教區)西(穆斯林區)分界線的起點。這條分界線叫綠線(Greenline)。因為隔離區無人居住,使得綠色植物無約束的瘋長,形成了一條活生生的綠色分隔線!現在綠線的痕跡已不複存在,原來的綠線地帶高樓林立,車水馬龍,一片繁華。唯一例外的是那棟著名的Holiday I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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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4:在繁華的旅館區,彈痕累累的Holiday Inn令人駐目,發人深省

這棟26層高的旅館曾是貝魯特的地標建築,剛建成開業才1年就遇上內戰。內戰初期各派武裝占居旅館高樓的有利地形攻擊對方,這就是著名的“旅館戰”(Battle of the Hotels)。旅館戰作戰次數逾萬,死傷過千。Holiday Inn是唯一的戰後未被重建的旅館,原因是旅館的兩派股東在重建方案上沒有達成統一的意見,使得這一戰爭紀念建築得以保留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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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5:戰爭紀念建築 - Holiday Inn

走出市中心,漫步海邊,好像走出了戰爭的陰影,好像貝魯特把內戰的硝煙留在了上世紀80年。來之前,我曾想這個深受創傷的城市在獨立日會有狂歡和呼喊,但看到的隻是平靜甚至沉默。

這一刻的沉默被一個在跳繩的小女孩打斷,我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震動,一個像我這樣不屬於貝魯特的旁觀者才能體會的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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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6:簡單的童年,笑靨無邪,她屬於貝魯特

這時一個中年人騎著健身自行車追過來問我要不要幫忙,我說不要,我隻是遊客隨便走走看看。他說歡迎來貝魯特,歡迎來黎巴嫩。手指了指胸上的徽章,我湊近一看,上麵印著“One Nation,One Army, One People”,說罷微笑著離去。此刻,我覺得在獨立日,這座沉默略顯冷清的古城就是一個寬恕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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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7:“One Nation,One Army, One People”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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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FG 回複 悄悄話 謝謝分享! 黎巴嫩沒有警察, 日常治安由軍人維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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