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豆凡/小凱

昨天夜裏,巫婆的花園下了雨。有一隻白兔,變成了豬。
正文

古宅裏的壽司女人-1

(2010-07-28 18:17:19) 下一個
原創懸疑小說

古宅裏的壽司女人-1


作者: 山豆凡/小凱


我感覺自己很放鬆地趴在一個女人的身上,背上搭著她鬆解的和服,我側著頭,呼吸輕輕埋入她溫熱鬆軟的乳房之間。她和我,似乎都已沉入性愛後的平靜。

然後是嘟嘟的聲音,我慢慢地終於睜開了眼睛,仿佛是催起的鬧鍾在響,開始的十幾秒,我沒有怎麽思考,好像腦袋是木的。

刷得雪白的房間裏,我麻木的身體象被深凍過似地,一動不動,活埋一樣地陷在雪白的大床裏,被了無線索的死一樣的顏色吞沒。

雪白的枕頭,雪白的床單,雪白的地板,雪白的窗簾唯有我那張蒼惶的臉,暴露在沒有溫度沒有深淺的白色中,一雙棕色的眼睛,我唯一能動的器官,眨也不眨地在同樣雪白的天花板上尋找著嘟嘟聲響的痕跡。我身體其他部分不聽使喚,也沒有感覺,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肢體手腳是否還在。疑惑,牽著瞳孔從左邊轉到右邊,又從右邊轉到左邊,再轉回到中央,視線如同不知所向的昆蟲在沒有縫隙的雪白裏來回地爬。

我腦子裏一片略帶慌張的空白,一個問題緊追著對記憶的尋找,我是活著? 還是死了? 我是在那裏? 又來自哪裏? 也許,我真地已經死了? 從來不知道死後都該怎樣,去猜測也很徒勞,我任由放棄地閉上了眼睛。

放鬆的思維空白裏,突然啪地掉下來一滴血……我睜開眼,想起一張帶著幾圈血漬的紙條兒,血? 我的記憶開始混濁。那滴嗒著的暗紅,是自己劃破了手指? 還是?

隱約回想起,在那張帶血的紙條上,有一幅地圖,對,是一幅地圖。我曾一邊握著方向盤,一邊攥著那張紙條。我記起自己行駛在高速路上,想起收音機裏越拔越高的大合唱,閃念裏出現了正超車越過的冒著黑煙的18輪貨卡,一隻撲啦著翅膀的大烏鴉差點兒撞到車子的擋風玻璃,我眼前黑了一下。難道
? ……

不敢多想,我合上了眼簾,可沒過幾秒,我又猛地把眼睛睜開瞪大,我覺出房間裏好像站著一個人,沒法動彈的我預感到一種可怕的威脅,強烈狂躁的不安,象裂縫裏衝出的高壓蒸汽,從我僵硬的身體往外歇斯底裏地逃竄,我瘋狂地轉著眼珠子,可什麽也沒看到,隻有雪白一片。


呼嚕嚕好似水煙管裏發出的聲音,不知道是我的喘息,還是別的什麽動靜。雪白,四周全是燒灼的雪白,沒有生命和色彩的蹤跡,可我確實感覺到除我之外屋裏還有一個人,我雖然麻痹得像死蛇,但敏銳的知險本能依然還在。終於,我的目光在最偏斜的角度發現了一雙手,嗬?! 是那雙手! ......我嚇得立刻擠合上眼,閉得很緊。

我想起來了! 是那雙手,滴著血的手! 我腦子裏浮晃出從窗口爬過又出現在陰暗樓梯處的影子,一隻從門板縫往裏看的眼睛,還有一張沒有表情卻布滿了疤痕的臉……我想起來了。

恐懼,它死死壓抑著我印象裏正迅即拚湊即將完整的由來,急促的呼吸,顫抖鬆散了我的意識,我閉上的眼睛重又絕望地睜開。

雪白的房間裏,我聽見腳步的挪動,像被釘子猛紮似的地看見了他的麵孔,雪白的連體服徹底包裹著他,盡管沒有記憶裏粘著脂肪和血的疙裏疙瘩的黑色皮衣,但這個站在雪白屋子裏一身雪白的人就是他! 我凝住不動的瞳孔,沒有躲避也躲避不了地正對著他探過來的臉,我想逃,想掙紮,但根本動不了,直視的,是他深深嵌在凸起傷疤裏卻無法被掩藏的,那雙冷冷帶笑的眼睛,我躲開他的目光,卻看到穿行在稀疏毛發間,他頭皮上扭曲的像橄欖球縫一樣的道道接紋。胃部一陣收縮,酸苦的粘液從我嘴角湧出來,他突然嘿嘿笑了兩下,我記得那個陰森的笑容和聲音! 眼中,他變形的麵容和身體,讓周圍的顏色和他衣服的雪白顯得封閉惡毒也很刺眼。

我似乎能聽見刺耳的電鋸的鳴音,我眼前模糊起來,大概是被他的突然出現嚇暈了。白色的背景裏漸漸清晰的,竟然是他抬在空中略帶抽搐如同鋼絲擰成的手,它掐著一枚刀片,無情的光澤隨著手的旋轉沿著刀刃滑行,又亮閃閃地集中在了刀尖兒上,忽然,刀片嗖地一下消失了,我的瞳孔迅速掃了一周,搜尋著那枚金屬片,卻隻看見他來回劃動的鋼絲刷子一樣的手,接著,那枚刀片變魔術似地又出現,豎直停留在我的鼻梁,它挨到了我,到底是輕輕地還是用力地接觸,我無法感覺到,我也不知道它是否切破或紮進了我的皮膚。然後,是紅色,流動的紅色,血開始迷我的視野,我眨了眨眼皮,覺不到一絲疼痛,他樹皮一樣的臉和那隻好似鋼絲亂擰的手消失在模糊的紅色裏,覆蓋視野的粘稠逐漸激活了我的判斷,不知為什麽,瘋狂的思緒變得冷靜下來,我又眨了眨眼睛,血徹底糊住了我的眼睛,紅色,大腦一片塗亂了的紅色。

房間一角什麽東西在嘟嘟地發出警報。他,守著他的獵物。我又聽見嘿嘿的笑聲。沒法睜開眼睛,我混亂的印象裏,那片沒有生命的雪白徹底變成了紅色,泛著耀眼的光,我全都想起來了......

我記得那片眩目的紅色,像誘人的大寶石一樣點綴著遊泳池寧靜的碧綠。我曾很好奇地繞著池子走過半圈兒,也還是沒有分辨出池底幾乎透明的那團紅色到底是什麽。遊泳池邊的磚石間生滿了雜草,休息的長椅也爬滿了藤蔓,還築了鳥巢,好象許久沒有被人使用,可池水卻那麽清澈,它就坐落在那個隱蔽的莊園,或深山老宅。


我去那座莊園是為查訪一個病人。上次的會麵,是在七年前州立重刑監獄附屬的精神醫療部。如果是正常犯人的話,他應該會等著若幹年後被執極刑處死。四樁命案,他殺了自己的妻子和三個孩子,凶器不是槍,也不是刀,還是半截兒高爾夫球棍。他把幾具屍體擺成了動物界母幼哺乳的姿態,放在他的大餐桌上。最後被人偶然發現報了警,現場被包圍的時候,他還在往發臭的屍體上塗黃油,在那座老宅的地下室裏,警方起獲了近噸的炸藥,他究竟要用炸藥毀滅什麽,恐怕對辯護律師都是個謎。這個人,是我做了監獄精神醫生的二十幾年裏,見過最平靜最理性的病人,說是病人,我開始都不能很自信地下定論。他不像是瘋子,一點兒也不像,溫文爾雅,平和謙讓,思考問題很有邏輯性,可我後來才意識到,這個罪犯或不可問刑的精神病犯人,有著頗具欺騙性的英俊臉容和貴族舉止,讓我重新審視他的,是他十五六年前的那次自殘或自殺事件。檢查傷口時,他背部和肩膀像劃亂核桃皮似的疤痕讓我不寒而栗。那天,在醫療報告上,我這樣做的記錄,該病人此前可能已有多次自殘行為,對該病人要加緊觀察,一定不能讓其有接觸任何利器或玻璃器具的機會。

七年前,我對他再次進行了評估,也在提前獲釋的意見單上簽了字。他被關著治療了近十年。我永遠都忘不了這個名叫瓊斯的病人。

他的父親,1942年在德國失蹤,盟軍推測他淪為戰俘,可二戰結束時卻一直沒能夠找到他,後來,瓊斯的父親在日本出現,又帶了一個神秘的女人回到美國,於南部小鎮安了家。六十年代中期,瓊斯出世,他的父親當了鎮裏的牧師,母親除了洶酒,還是個煙鬼。1973年,一向安寧的小鎮曾發生離奇慘案,瓊斯的父親和母親被獵槍打中頭部,他的父親還被插進嘴裏一根削尖的木頭十字架,而那個可憐的日本女人,光著身子被釘進了一個木桶。警方沒有嫌疑人,也排除了小瓊斯行凶的可能。我在監獄精神醫療部對瓊斯所做的各種評估測試中,同樣也沒有發現他有任何暴力傾向,他顯然被童年的慘案所深深傷害,但瓊斯的人格卻體現不出怎樣的欠缺和扭曲。我一直沒能弄明白他因為什麽後來殺死了自己的妻子和幾個孩子。

那次對他釋放後的查訪,是我臨時接替福特醫生的工作,他是常年的保釋顧問,而我在前病人離開精神治療部以後,一般是不與他們接觸的。那天,開了一個多小時車,我終於到了目的地,一個寂靜空冷通往古宅的山林,秋天好像已經提前來到那裏,落葉覆蓋了整條柏油路,層層疊疊地很厚,讓人分不清路的邊界,幾次我差點兒開進滿是石塊的林坡。

我正小心翼翼地行駛著,突然看見一個穿著傳統日本服裝的女人踏著木屐走在前方的路邊,她顯然聽見了馬達聲響,側轉過身看著車子,好像就盯著駕駛盤前的我。她很漂亮,我對來自亞洲的美人不太會欣賞,但她給我的感覺就是一種很空落的嫵媚。這個日本女人就一直目視著車子的行進,我也一直看著她,猛地,我感覺到車子突然的晃動和顛簸,車子開出了柏油路,陷進旁邊的石溝。我罵了一句,從車子裏鑽出來,看了看車輪,又看了看山路,她卻不見了。推不動車子,我隻好步行開始爬坡,我沒有沿著柏油路,而是穿過樹林朝著宅院石牆的方向走去,那麵石牆很高,底部長滿了青苔,我沿著它深一腳淺一腳地等著摸到宅院的入口,走了一兩分鍾,我隱約聽見山坡下的說話聲,透過樹林枝杈,在我車子開進石溝的大致方位,我看到兩個人,雖然視線被遮擋了一些,但其中一個明顯是剛才那個女人,另一個似乎是個高大的男子,我猶豫著是否需要回轉,可那兩個人很快就離開了。有些納悶,我繼續沿著石牆向大門繞去,突然一聲槍響,緊接著是頭頂嘩啦的動靜,不知道是樹上掉下了東西還是什麽,我抬頭要看,卻被砸了一下,接著是眼前一片漆黑。

醒來的時候,我躺在床上,是一間溫暖的臥室,很大,盡頭還燒著壁爐,屋子裏能聞到一點兒淡淡的木香。臥室兩麵牆上重複著幾幅數尺高的油畫,感覺很普通,襯著櫻花的富士山,我沒有太在意,摸摸頭部,還有些疼痛,但沒有包紮也沒有破。帶著疑惑,我爬下床走向門邊,剛走進昏暗的牆角,卻似乎聽見了隔壁呻吟的聲音,就在身邊,油畫框蓋著半麵通透的小圓窗,透過它,我看到在一樣的昏暗裏,是一個裸體的上半身,很像是之前看到的那個日本女人,她閉著眼睛呻吟著,雙手握著鎖鏈,似乎坐在一個台架上。不知道是因為生理的本能,還是職業引發的好奇,我沒有走動,竟然偷偷在圓窗的這一側看著她。汗液讓昏暗中她裸露的乳房閃閃發亮,濕亂的頭發貼著她的臉頰和脖子,她開始使勁兒提起了胸來回仰擺著脖子,隔著半麵圓窗,女人濕亂熱促的呼吸充滿了我所站著的角落。然後,一個男人赤裸的背部擋住了她的身體,突然站起來的他把那個女人推著壓倒,我不再能透過圓窗看見那兩個身形,卻聽見她越來越重越來越快的呻吟,隨著一聲男人釋放的悶喊,那片昏暗慢慢恢複了安靜。

我沒敢馬上離開臥室,也許是怕驚擾隔壁房間裏的那兩個人,坐回到床上,我腦海裏是那位路邊穿木屐的女人,她側著身,仿佛還在透過車玻璃盯著我,眼神裏有種說不出的東西,有些古怪,又很親切。我遇到的女人,從來沒有過那種表情。嗯? 我正想著,偶然發現自己的襪子有些不對,我早晨出來的時候分明穿了雙帶花紋的白襪子,還好褲子和上衣倒沒被換過,可捏捏口袋卻都是空的,我開始四處環顧地找手機和錢包。忽然轟的一下什麽東西砸落的聲音,像是櫃子重重的摔倒,不是從隔壁,而是從地板下麵,接著是拉得很長的一聲慘叫,我倏地站直身體,一股涼氣從脊柱嗖地竄上來。

怎麽回事,我心想,然後聽見隔壁咚咚咚雜亂的腳步,這讓我頓時變得更緊張,跑著衝出了臥室,卻一下撞到那個女人。她怔了一下,略帶驚嚇地掃了我一眼,又馬上低下頭裹住肩膀並很著急地順樓梯跑下去。是她,就是那個柏油路上穿木屐的女人。我跟在她身後快步追下樓梯,這個女人卻閃進了柱子旁邊的一道門,等我接近的時候,門已經鎖上了,我搖搖門把手,可它鎖得很緊。大廳裏非常安靜,也十分昏暗,能聞到一股烤肉的味道,吱嘎--,家具腿磨蹭地板的響動打破了沉寂,我順著聲音的方向走過去,在斜側廳裏,福特醫生一動不動地坐在大餐桌邊。

福特醫生?”,我很驚訝地喊了出來,我的聲音剛離開嗓子,那間屋子的雙扇門就猛地來回大幅度擺了幾下,餐桌邊繞過一個穿和服的女人,不像是她,起碼沒有那麽長的頭發,我看不清她的樣子,然後是輪子吱扭的響聲。我走過去推開剛剛合上的雙扇門,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餐桌邊根本沒有福特醫生,空空的桌子上,是一頁被鑰匙壓著的地圖。那把車鑰匙是我的,我走過去拾起它,又撿起地圖,很快注意到打印紙上幹了的幾滴血跡。這頁紙是網上搜索的開往古宅地址的行車路線,我早晨出發的時候帶著一份,可那張紙上的出發地點卻是福特所住的街區。我的鑰匙和這幅地圖怎麽會在一起,怎麽又出現在這張餐桌上,而剛才看到的福特醫生又去了哪兒,那個繞過餐桌的女人和福特先生? 這是我的幻覺嗎? 我太陽穴針紮似的刺痛,揉揉眼睛,那幅地圖模糊了起來,餐桌和整個屋子也似乎開始慢慢旋轉,被壓迫的視神經又開始搗鬼了。

我再過幾個月得做手術,需要割除腦瘤,我總想,如果手術失敗,我就可以和親愛的安相聚了,我的妻子的心髒不好,她去世已經三年多,我很愛她,也很想念她。安是個快樂的女人,可我們沒有孩子,她走了以後,我痛苦寂寞得幾乎要崩潰,很可笑,一個精神科大夫竟也成了心理醫生的客戶。

約翰先生,您的晚餐準備好了。身後是一個女人細柔而撫慰的聲音,雖然問話從安靜裏忽然冒出來,也讓我沒有任何思想準備,但卻並沒有驚嚇到我。

我轉過身,不知道該微笑還是該皺眉頭,是那個穿著木屐的漂亮姑娘,是那個脫光衣服曾在隔壁和人做愛的女人。她這時候穿著很豔麗的日本和服,頭發梳理得非常整齊。我心想,她拾掇的速度可真快,而她又是怎麽知道我是誰的。

請問--”,我要問她的名字,想知道瓊斯先生在哪裏,想問剛才樓上的動靜是怎麽回事,我又是怎麽睡在那間臥室的,還有福特先生,甚至想問我的襪子,我有一連串的問題想知道答案。可我才開口就被她打斷了,這個女人好像能看出我的心思。

瓊斯先生外出看朋友了,後天才回來,您的車子我們也拿去修理了,如果您不介意的話,可以在這裏住兩天,對了,您口袋裏的其他東西我已經幫您放好了……”,她很恭敬溫和地說。

您是?”,我問道。
我是安,照顧宅院的,有事請吩咐我。,她說著,臉上漾出一抹淡淡的笑。
?”,我忍不住說出聲,有些驚奇這一巧合,盡管安是個普通的名字,除了我已經離世的妻子,別的一千一萬個女人都可以叫安,可對這位女士,我期待的稱呼應該是我不太好發音的日本名字。

我剛才好像看到了福特醫生……”,我有些尷尬地問她,心裏也在打鼓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而胡思亂想。
那不是福特醫生,是今天來宅裏做修理的。,安回答,她顯得很平靜,繼續說,他們現在一樓儲存室裏幹活,剛才您在樓上聽到的聲響,請您多包涵。
我一邊聽著一邊覺得放心了許多,可當她說到樓上的聲響請我多包涵時,我卻一下想起方才在隔壁的昏暗裏她光著身子放蕩的樣子和呻吟,那個把她壓倒的男人,應該就是修理工了。我幹咳了一聲,忘了想說什麽,站在她麵前有些發窘。

約翰先生,您先坐,我去給您把晚餐端上來。,安微微鞠了一躬,轉身離開了。
嗯,瓊斯找了這麽漂亮的女人來打理住處,真是有運氣,我腦子裏晃過一個輕鬆的念頭。

我坐在椅子上,想今天是星期五,周末正好沒有安排,可以住在這裏等車修好,後天再與返回的瓊斯會麵。我平攤著手摸了摸桌子,心不在焉地擺弄那張行車路線的打印紙,難道是我把福特文件夾裏的地圖錯裝進自己口袋了嗎? 正想著,我發現麵前的木桌棱上,有幾道幹了的淌過的紅色痕跡,不像是油漆,我湊近看了看,覺得有些可疑。這時候,屋角傳來唏唏索索的動靜,一扇隱蔽的推拉門被打開,我甚感出乎意料地盯著那個之前沒發現的出口,安從裏麵走出來,拿來了盤子和刀叉。
約翰先生,您想喝些什麽? 酒還是?”,安問我。
一杯白葡萄酒,如果不麻煩的話。,我回答,醫生囑咐我不能飲酒,可我總是很饞它,對了,叫我約翰就行了。,我微笑地補了一句,欣賞著安的親切,忽略了桌子棱的那幾道痕跡。
安抿嘴笑笑,沒有說話,把盤子和刀叉放在我麵前,然後走開進了隱蔽側拉門的那一邊,又把門拉上,卻留了一道很大的縫隙。
我有些好奇地抻著脖子朝裏張望,看到了安跪伏在地上的背影,她似乎在趴著夠什麽東西,我看見包在和服裏的豐滿的高高翹起的臀部,幾乎那就是她整個的背影,完全擋住了這個女人探低的上半身,我悄悄側過去把脖子抻得更長,盯著她微微動著的,後腰下部那不算致命但很迷人的她的無心引誘。

那頓晚餐,我吃了烤肉,還有很精致的壽司,當然,我喝了不止一杯葡萄酒,安就一直站在屋子一角等著服侍我,她很殷勤。我一邊用餐,一邊不時看看她,互相交換一個淡淡的微笑。這麽在家裏吃東西很奇怪,但這個女人讓這種奇怪又顯得很有情趣,我心裏暗想。

用餐後,我在大廳裏轉了轉,書房,會客室,還有一個小廳,每間屋子都有相同的一幅身穿和服日本女人的油畫像。那是瓊斯的母親,大概三十多歲的樣子,麵容很冷,有些悲哀。除了畫像,書架邊的牆上還有些老照片,但都是瓊斯長大之前的那些留影,估計來自1973年慘案還沒發生的歲月,那些發黃的相片裏,沒有一張能看見瓊斯的父親。

當晚在臥室床上,我怎麽也睡不著,安給我預備了新換的床單和毛毯,很舒服,可我卻沒有倦意。腦子裏總回想起那個東方女人站在路邊的樣子,穿著木屐,側著身,用很異樣的眼神盯著我。我爬起來,琢磨了一會兒,又走到門後的角落,一邊想,一邊下意識地用指尖摩擦著那半麵小圓窗的邊緣,心裏確實喜歡上了她,這個姑娘有種很特別的誘惑力。分不清是欲望還是好奇,我的猶豫被浮動了半天的念頭所克服,透過圓窗,我試探般地窺視了一眼隔壁的房間,卻什麽也沒看到,我並不感到失望,倒似乎慶幸沒能窺見她。回到床上,剛躺下,卻聽見有人被捂住嘴好像很痛苦的的動靜,又是從地板下麵傳來的,那個聲音很短暫,卻在一陣寂靜之後重又開始,變得比之前清楚,但還是唔嚕著分辨不出說什麽,似乎是一個女人斷斷續續的哭求,又能聽見很悶的電機馬達的低鳴。我覺得情形不對,決定起身去看看究竟。

 

我離開了臥室,沿著牆壁尋著隱約的聲響小心翼翼走下樓梯,樓梯盡頭的側門是敞開的,瀉出淡紅的光,一道深深的越往裏越黑的走廊,像魔鬼被劈開的喉結,讓我能清晰聽見毛骨悚然的人聲,仿佛掙紮的哭泣和一個陰沉的老女人的說話聲。我穿過那條走廊,遇到幾節往下的台階,那些動靜離得非常近,就在要拐進去的屋子裏。我遲疑了一下,但還是慢慢地一步步輕輕邁下台階,眼睛悄悄探過牆壁拐角。

 

一盞罩起來懸著的紅燈泡,讓光沒有到達的四周顯得更黑,我看不出那間屋子的大小。燈暈裏有兩個人,一個是安,身上的衣服被撕開一大半,她被捆在柱子上,披頭散發,嘴裏堵滿了食物,粘了一下巴的米粒,順著大腿往下全是胡亂的血跡。一個帶著半副怪異麵具身穿和服的老女人站在安的身邊,端著一盤壽司,嘰哩咕嚕說著我聽不懂的語言,安麵帶恐慌,被綁縛的身體在扭動,然後,那個老女人忽然抬手狠狠打了她一個耳光,揀起一個壽司就往安的嘴裏塞。我克製不住衝出去正要喊住那個帶麵具的女人,令我異常震驚的是,如同我的突然出現嚇到了一老一少兩個女人,我衝出去的那一刻,一個滿臉是血的男人猛地從上方的黑暗裏掉下來,撲通摔倒在我麵前,他脊背的皮肉被勾得稀爛,一動不動癱在地上,瞪著眼睛,明顯已經死了。那個被麵具遮住半邊臉的老女人嗚哩哇啦惡狠狠地喊了句,就跑進了黑暗,然後是鐵門被打開又嗵地關上的重響,我這才從驚恐中反應過來,想起要解救柱子上捆綁著的安,不知道是被老女人強迫吃了太多東西,還是因為看到了掉下來死人的慘狀,安開始忍不住嘔吐,我把外衣披在她背上,抬頭看看,高高的房頂上,似乎有個大鐵勾,上麵還殘留著粘了破布條的一塊東西,那個死人大概就是從那個勾子上掉下來的。

 

我扶著安,到大大廳裏尋找電話報警,可她卻苦苦央求我不要那麽做。那地下室躺著的死人怎麽辦,還有那個不知道藏在哪裏的神秘老女人又會幹什麽,我沒有顧得上去安慰不停哭泣的安,堅持撥了那個緊急號碼。

 

深冷的夜色籠罩著這座古宅,也掩藏了殺機。報警之後,我守著身邊的安,不敢在宅內走動。

 

“剛才那個女人是誰?”,我小聲問。

“媽咪。”,安帶著發顫的哭腔回答。

“誰?!”,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啊--”,我忽然疼得大叫了一聲,肩膀被從身後猛地紮了一下,我轉過身的同時,胳膊又被紮了一下,那個老女人不聲不響不知從哪裏冒出來,還是半副麵具,舉著一把匕首發瘋似地刺過來,我擋開刀子,使勁把她推開,這個光著腳的女人一個趔趄撞倒在門柱上,唉了一聲就沒再動彈。我要走近看仔細,安卻拉上我就跑。

 

我沒來得及思考,隻是跟著安匆忙離開了大廳,也隨她再次進了那扇樓梯邊透出紅光的側門,拐下走廊盡頭的台階,讓她帶著我穿過那間躺著死人一地散落壽司的屋子,像走迷宮一樣,又進了另一扇門,順著長長的爬梯到了一個房間,屋子看著很空,除了幾個櫃子和兩把椅子之外,有個帶索鏈的台架吊掛在天花板上,它看著很眼熟,安曾經赤裸著坐在一個類似的東西上。靠門的角落燃著一支蠟燭,光亮上方,似乎有一麵小圓窗。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隔壁就是我曾睡過的臥室。

 

安從櫃子裏拿出一團紗布,讓我坐下,她一言不發默默地包紮我肩上和胳膊的傷口。

 

“那個女人是你的母親?”,我試探著問她。

安不作聲,狠狠地紮緊了綁傷口的布條。

“她是昨晚餐廳裏的那個女人嗎?”,我又問。

安還是沒有回答,隔了幾秒,卻開始抽泣。我感覺很混亂和壓抑,不太舒服地站起來,走向窗邊,看樣子,昨天根本不是我眼花,餐廳裏在我進去之前分明還有兩個人。恐怕,安還瞞著我更多事情,一種有關福特醫生的不祥猜測讓我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透過窗戶,樹林間的山路上依稀有一束車燈光掃過,警察來了,我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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