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外地旅行,我習慣帶一罐茶葉,因為隻有幾天不喝茶就覺得渾身不對勁,很容易感冒、疲累、或下痢。
一旦每天都有茶喝,不隻百病不侵,而且精神颯爽,因此對於茶葉有身心的助益我是深信不疑的。
旅行的時候不能靜定下來喝茶,隻能因地製宜,以熱開水泡大杯茶,但覺有茶就好。如果在家,從早到晚,日飲百杯,對我也是常事。茶對我不隻是水,是飲料,也是日常保健的藥。
茶在中國最早不是飲用,而是藥用。最早關於茶的神效之傳說,是神農氏愛民如子。為了救治百姓的病,親自采藥,遍嚐百草。
有一次,神農氏嚐了一種青綠色的滾山珠中毒,昏死在樹下,樹的汁液滴入他的口中,因而得救。那棵樹就是茶樹,神農從此發現茶有解百毒的神效,采約時常攜帶茶葉隨身,每次中毒都靠茶來解毒。
最嚴重時,神農氏曾一天中毒七十二次,全依茶渡過險關。
還有一個傳說,神農有一天在野外以釜鍋煮水,一片葉子落入水中,芳香四溢,神農喝了之後,發現了茶的神效。
最後,神農嚐到了一種劇毒的植物叫“斷腸草“,連茶也不能解,就喪命了。
神農與茶的傳說,記載在《神農本草經》裏。這本書作於秦漢年間,因此至少在戰國時代,我們的老祖先就知道喝茶,以茶作藥了。
茶,起先是用於藥,慢慢從醫療的功效轉到精神的層麵。
東晉時代,以“聞雞起舞”留名青史的誌士劉琨,在給侄兒的信中說:“前得安州幹薑一斤、桂一斤、黃芩一斤,皆所須也。吾體中潰悶,常仰真茶,汝可置之。”
劉琨每次都有鬱卒之氣,都仰賴茶得效用,我們或可以想見,他在天色微明之際,舞劍之前,先飲“真茶”一杯的情景。
由於茶可以治體中得潰悶,才逐漸與禪得修行結合,因為與修行得結合,飲茶才提升了藝術與生活得境界。
關於茶與禪得結合也有一個傳說:
達摩祖師東來中國,在少林寺麵壁,誓言無眠禪定九年,以警醒世人,但到第三年就常打瞌睡,羞憤的達摩遂把眼皮撕下來丟在地上,結果地上就長出一顆樹,雙葉並生,有如眼皮,弟子們采了葉子來飲用,發現能益神提醒,就開始了禪寺的飲茶之風。
傳說當然是無稽之談,達摩祖師何許人也!然而,在唐朝的禪寺飲茶之風大盛,則是真的。莫說趙州禪師“吃茶去!”的公案留傳千古,降魔大師教禪時也要弟子喝茶省睡。百丈禪師設立《叢林清規》的甚至設茶座、茶頭,有的大寺院光是泡茶的茶座就有十幾個。
紫砂壺則是禪僧雲水行腳時,為了便利隨身攜帶而發明的。曆代寺院附近都是明茶產地,每年春天在寺裏“鬥茶”提升了茶的品質……,這都說明了茶與禪有不可分的關係,但這是後話,我們再回到茶的功效來吧!
漢代《神農本草經》:“茶味苦,飲之使人益思、少睡、輕身、明目。”
漢代《神農食經》:茶茗久服,令人有力悅誌。”
東漢神醫華佗的《食論》:“苦茶久食,益意思。”
梁代陶弘景《雜錄》:“苦茶輕身換骨。”
唐代《唐本草》:“茗味甘苦,微寒,無毒,主瘺瘡、利小便、去痰、熱渴、令人少睡。”
唐代陳藏器《本草拾遺》:“茶久服令人瘦。去人脂。”
唐代陸羽《茶經》:“茶之為用,味至寒。為飲最宜。精行儉德之人,若熱渴凝悶,腦疼目澀,四肢煩,百節不舒,聊四五啜,與醍醐甘露抗衡也。”
這些文獻裏,我們就知道唐朝以前的人就認識到茶的功效不少,不僅可以使人省睡、明目、有力氣、精神愉快,還可以減肥,增加思想的敏銳,甚至不輸於“醍醐與甘露”。唐代劉貞亮德把這些好處總結歸納起來,稱茶有十德:
以茶散鬱氣。以茶驅睡氣。
以茶養生氣。以茶除病氣。
以茶利禮仁。以茶表敬意。
以茶嚐滋味。以茶養身體。
以茶可行道。以茶可養誌。
宋代以後,對茶的研究也更深入了,我們舉一些典籍來看:
宋代東坡《茶說》;“濃茶漱口,既去煩膩,且苦能堅齒,消蠹。”
宋代吳淑《茶賦》:夫其滌煩療渴,換骨輕身,茶傳之利,其功若神。”
明代顧元慶《茶譜》;“人飲真茶能止渴,消食,除痰,少睡,利水道,明目,益思,除煩去膩,人固不可一日無茶。”
明代李時珍《本草綱目》;“茶苦而寒,最能降火,火為百病,火降則上清矣!溫飲則火因寒氣而下降,熱飲則茶借火氣而升散,又兼解酒食之毒,使人神闓爽,不昏不睡,此茶之功也。”
李時珍到底是一代大師,在他的《本草綱木》裏,首次提到茶的缺點,他說:“虛寒及血弱之人,飲之既久,則脾胃惡寒,元氣暗損。”
清代黃宮繡的《本草求真》更進一步說到,為什麽虛寒血弱的不能喝茶,他說:“茶稟天地至清之氣,得春露以培,生意充足,織芥滓穢不受,味甘氣寒,故能入肺清痰利水,入心清熱解毒,是以垢膩能降,炙糐能解。凡一切食積不化,頭目不清,痰液不消,二便不利,消渴不止及一切吐血、便血等服之皆能有效,但熱服則宜,冷服聚痰,多服少睡,久服瘦人。空心飲茶能入腎消火,複於脾胃生寒,萬不宜服。”
這也是首先提出了“空腹不宜飲茶”的見解,以免傷害腎髒和腸胃。
除了虛寒、血弱,空腹不能喝茶之外,茶是有百利的。在《舊唐書》宣宗紀裏有一則記載:
東都進有一寺僧,年一百三十歲,依然身體健康,精力旺盛。唐宣宗知道了,很覺奇怪,傳他進宮去問:“你如此長壽健康,是不是吃了什麽仙丹妙藥?”老僧答道:“臣少也賤,素不知藥性,唯嗜茶,凡屬至處,惟茶是求,或飲百碗不厭。”
一天喝壹佰碗茶,活到一百三十歲,這使我想起蘇東坡的兩句詩:“何須魏帝一丸藥,且盡盧仝七碗茶。”
由於飲茶的這種神效,日本“茶祖”榮西禪師到中國求禪法時,一邊研究佛法,一邊研究喝茶。回到日本,在行囊裏帶了大量的佛經和茶樹的種子。
榮西返日後,把茶籽種在肥前(現佐賀縣)的背振山,同時把茶籽送給拇尾(現宇治縣)高山寺的明惠上人。——現在,佐賀的嬉野和宇治的“玉露茶”都是日本的名茶,可以說是曆史悠久。
榮西對日本茶道的貢獻除了帶回茶籽,還寫了一冊《吃茶養生記》,可以說是日本茶的理論的先驅。他一開頭就說:
“茶也,養生之仙藥也,延齡之妙術也。山穀生之,其地神靈,人倫采之,其人長命。”
榮西禪師把茶說的更甚奇了,說是隻要能長出茶的山穀,那個地方一定有神靈守護,而能采茶吃的人,一定能長命。他不隻是這樣相信,還親自實踐,當時曾親自用茶葉治好大將軍源實朝治久治不愈的糖尿病。
榮西禪師說:“貴哉茶乎!上通諸天境界,下資人倫矣!諸藥各為一病之藥,茶為萬病之藥。”
自此,喝茶風氣在日本也為之大盛,但這時日本茶道隻在寺院流行,有藥用傾向,一直到四百年後千利休提出“和靜清寂”,茶道才算大備。
日本名僧明惠上人,也倡導茶有十德之說,我們可以和前述劉貞德德十德互相參看:
一、諸天加護。
二、父母孝養。
三、惡魔降伏。
四、睡眠自除。
五、五髒調利。
六、無病息災。
七、朋友和合。
八、正心修身。
九、煩惱消減。
十、臨終不亂。
明惠上人的十德雖然宗教性強,卻不免偏於形上,許多是“想當然耳”。
到了近代,茶德研究更科學,功效也更明確清晰,除了古人所知德功效,還有防治壞血病、抗癌的功能,還能治療糖尿病、胃腸炎、黃膽型肝炎、皮膚病、高血壓、動脈硬化等等,甚至還可以防治輻射的傷害哩!
飲茶的功效如此,不喝茶的人損失可大了。
但是,喝茶的人如果老是想到功效,那境界就低了,茶給我們身心的利益可以說是“猶其餘事”,正如鈴木大拙說的:“茶與禪之所以相通,全在一個純字。”純的心喝純的茶是最好的。
黃庭堅曾在一隻茶碾上寫過《茶磨銘》,是我時常寫在茶罐上的句子:
楚雲散盡,燕山雪飛。
江湖歸夢,從此袪機。
每次帶著寫了這句子的茶罐旅行,不管身處何方,或在異邦的旅店,或在山野的客棧,都感覺到人生隻是客居,江湖難以歸夢,人生不能袪機,隻要能“詩思禪心共竹閑,任他流水向人間”,不看燕山,燕山也會雪飛,不管楚雲,楚雲自然散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