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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與茶

(2010-05-13 13:43:29) 下一個

皎然

皎然,唐代一位嗜茶的詩僧,不僅知茶、愛茶、識茶趣,更寫下許多饒富韻味的茶詩。與茶聖 陸羽詩文酬贈,成為「緇素忘年之交」,共同探討飲茶藝術,並提倡「以茶代酒」的品茗風氣,對唐代及後世的茶藝文化的發展有莫大的貢獻。

白居易所寫的茶詩極多,然而在白居易之前,唐代亦有一位嗜茶的僧人,寫過許多茶詩,數量並不亞於白居易,他──就是皎然,皎然不僅愛茶、知茶、識茶趣,更 常與茶聖陸羽以詩文酬贈唱和,成為莫逆,共同提倡「以茶代酒」的品茗風氣,對唐代茶文化的發展有莫大的貢獻。

博學多識 為文清麗工詩  

 

皎然,俗姓謝,字清晝,湖州長城(今浙江吳興縣)人,是南朝宋山水寫實詩人謝靈運的十世 孫,生卒年不詳,大約活動於上元、貞元年間(公元760~804年),是唐代著名詩僧,早年信仰佛教,天寶後期在杭州靈隱寺受戒出家,後來徙居湖州烏程杼 山山麓妙喜寺,與武丘山元浩、會稽靈澈為道友。皎然博學多識,不僅精通佛教經典,又旁涉經史諸子,為文清麗,尤工於詩,著作頗豐,有《杼山集》十卷、《詩 式》五卷、《詩評》三卷及《儒釋交遊傳》、《內典類聚》、《號呶子》等著作並傳於世。

 

結識茶聖陸羽 成為莫逆之交


陸羽於唐肅宗至德二年(公元757年)前後來到吳興,住在妙喜寺,與皎然結識,並成為「緇素忘年之交」。(元代辛文房《唐才子傳.皎然傳》載:「出入道, 肄業杼山,與靈澈、陸羽同居妙喜寺。」又陸羽《自傳》:「……與吳興釋皎然為緇素忘年之交。」)

後來陸羽在妙喜寺旁建一茶亭,由於皎然與當時湖州刺史顏真卿的鼎力協助,乃於唐代宗大曆八年(公元773年)落成,由於時間正好是癸醜歲癸卯月癸亥日,因 此名之為「三癸亭」。皎然並賦《奉和顏使君真卿與陸處士羽登妙喜寺三癸亭》以為誌,詩雲:「秋意西山多,列岑縈左次。繕亭曆三癸,疏趾鄰什寺。元化隱靈 蹤,始君啟高誄。誅榛養翹楚,鞭草理芳穗。俯砌披水容,逼天掃峰翠。境新耳目換,物遠風煙異。倚石忘世情,援雲得真意。嘉林幸勿剪,禪侶欣可庇。衛法大臣 過,佐遊群英萃。龍池護清澈,虎節到深邃。徒想嵊頂期,於今沒遺記。」其詩記載了當日群英齊聚的盛況,並盛讚三癸亭構思精巧,布局有序,將亭池花草、樹木 岩石與莊嚴的寺院和巍峨的杼山自然風光融為一體,清幽異常。時人將陸羽築亭、顏真卿命名題字與皎然賦詩,稱為「三絕」,一時傳為佳話,而三癸亭更成為當時 湖州的勝景之一。

皎然與陸羽情誼深厚,可從皎然留下的尋訪陸羽的茶詩中看出,《往丹陽尋陸處士不遇》:「遠客殊未歸,我來幾惆悵。叩關一日不見人,繞屋寒花笑相向。寒花寂 寂偏荒阡,柳色蕭蕭愁暮蟬。行人無數不相識,獨立雲陽古驛邊。鳳翅山中思本寺,魚竿村口忘歸船。歸船不見見寒煙,離心遠水共悠然。他日相期那可定,閑僧著 處即經年!」陸羽隱逸生活悠然自適,行蹤飄忽,使得皎然造訪時常向隅,詩中傳達出皎然因訪陸羽不遇的惆悵心情,以情融景,更增添心中那股悵惘之情。《賦得 夜雨滴空階送陸羽歸龍山》:「閑階雨夜滴,偏入別情中。斷續清猿應,淋漓侯館空。氣令煩慮散,時與早秋同。歸客龍山道,東來雜好風。」在送陸羽回龍山的詩 中,語雖含蓄,卻情深義重。《訪陸處士羽》:「太湖東西路,吳主古山前,所思不可見,歸鴻自翩翩。何山賞春茗,何處弄春泉。莫是滄浪子,悠悠一釣船。」 「賞春茗」、「弄春泉」、「悠悠一釣船」寥寥數語,將陸羽隱逸時的生活情調鮮明勾勒出來。從皎然與陸羽交往期間所寫下的許多詩句中,除了可以了解到這兩位 「緇素忘年之交」的深厚情誼外,這些詩作更可作為研究陸羽生平事跡的重要資料。

 

不欲多相識 逢人懶道名


皎然淡泊名利,坦率豁達,不喜送往迎來的俗套,《贈韋早陸羽》:「隻將陶與謝,終日可忘情。不欲多相識,逢人懶道名。」詩中將韋、陸二人比作陶淵明與謝靈 運,表明皎然不願多交朋友,隻和韋卓、陸羽相處足矣,「不欲多相識,逢人懶道名」,其個性率真若此,大有陶淵明「我醉欲眠,卿且去。」的真性情。

品茶是皎然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種嗜好,《對陸迅飲天目山茶因寄元居士晟》:「喜見幽人會,初開野客茶,日成東井葉,露采北山芽,文火香偏勝,寒泉味轉嘉, 投鐺湧作沬,著碗聚生花。稍與禪經近,聊將睡網賒。知君在天目,此意日無涯。」友人元晟送來天目山茶,皎然高興的賦詩致謝,敘述了他與陸迅等友人分享天目 山茶的樂趣。《湖南草堂讀書招李少府》:「削去僧家事,南池便隱居。為憐鬆子壽,還卜道家書。藥院常無客,茶樽獨對餘。有時招逸史,來飯野中蔬。」飲茶、 讀書、飯野蔬,生活型態雖然簡單,卻是皎然養生的秘訣。

此外皎然亦與陸羽一樣關心著茶事,《顧渚行寄裴方舟》:「我有雲泉鄰渚山,山中茶事頗相關。鶗鴃鳴時芳草死,山家漸欲收茶子。伯勞飛日芳草滋,山僧又是采 茶時。由來慣采無遠近,陰嶺長兮陽崖淺。大寒山下葉未生,小寒山中葉初卷。吳婉攜籠上翠微,蒙蒙香*罥春衣。迷山乍被落花亂,度水時驚啼鳥飛。家園不遠乘 露摘,歸時露彩猶滴瀝。初看怕出欺玉英,更取煎來勝金液。昨夜西峰雨色過,朝尋新茗複如何?女宮露澀青芽老,堯市人稀紫筍多。紫筍青芽誰得識,日暮采之長 太息。清冷真人待子元,貯此芳香思何極?」詩中詳細地記下了茶樹生長環境、采收季節和方法、茶葉品質語氣後的關係,層層相扣,是研究當時湖州茶事的史料。

 


俗人多泛酒 誰解助茶香
陸羽的《茶經》,為唐代中期茶文化和茶文學的創作起了倡導作用,而陸羽的「緇素忘年之交」皎然更是這一時期茶文學創作的能手,皎然的茶詩、茶賦鮮明地反映 出這一時期茶文化活動的特點和詠茶文學創作的趨向。《九日與陸處士羽飲茶》:「九日山僧院,東籬菊也黃;俗人多泛酒,誰解助茶香。」詩中提倡以茶代酒的茗 飲風氣,俗人尚酒,而識茶香的皎然似乎獨得品茶三昧。《晦夜李侍禦萼宅集招潘述、湯衡、海上人飲茶賦》:「晦夜不生月,琴軒猶未開。城東隱者在,淇上逸僧 來。茗愛傳花飲,詩看卷素裁。風流高此會,曉景屢徘徊。」將描寫了隱士逸僧品茶吟詩的閑雅情趣。他有一首《飲茶歌送鄭容》,詩雲:「丹丘羽人輕玉食,采茶 飲之生羽翼。名藏仙府世莫知,骨化雲宮人不識。雲山童子調金鐺,楚人茶經虛得名。霜天半夜芳草折,爛漫緗花啜又生。常說此茶袪我疾,使人胸中蕩憂栗。日上 香爐情未畢,亂踏虎溪雲,高歌送君出。」詩中皎然推崇飲茶,強調飲茶功效不僅可以除病袪疾,滌蕩胸中憂慮,而且會踏雲而去,羽化飛升。

他的《飲茶歌誚崔石使君》詩雲:「越人遺我剡溪茗,采得全芽爨金鼎。素瓷雪色飄沬香,何似諸仙瓊蕊漿。一飲滌昏寐,情思爽朗滿天地;再飲清我神,忽加飛雨 灑輕塵;三飲便得道,何須苦心破煩惱。此物清高世莫知,世人飲酒多自欺。愁看畢卓甕間夜,笑向陶潛籬下時。崔侯啜之意不已,狂歌一曲驚人耳。孰知茶道全爾 真,唯有丹丘得如此。」此詩為皎然同友人崔刺使共品越州茶時的即興之作,詩中盛讚剡溪茶(產於今浙江嵊縣)清鬱雋永的香氣,甘露瓊漿般的滋味,並生動描繪 了一飲、再飲、三飲的感受,與盧同《飲茶歌》有異曲同工之妙,全詩旨亦在倡導以茶代酒,探討茗飲藝術境界。皎然在茶詩中探索品茗意境的鮮明藝術風格,對唐 代中晚期的詠茶詩歌的創作,產生了潛移默化的積極影響。

皎然是陸羽的一生中交往時間最長、情誼亦最深厚的良師益友,他們在湖州所倡導的崇尚節儉的品茗習俗對唐代後期茶文化的影響甚钜,更對後代茶藝、茶文學及茶 文化的發展產生莫大的作用。

 

盧同

 


「唐詩」、「宋詞」堪稱中國文學雙璧,而律詩、絕句的體製、音律萌芽於六朝,醞釀於五代,至唐朝已臻成熟。盛唐時期可謂發揮到了極致,其中詩仙李白、詩聖 杜甫在詩歌史上的成就非凡,更令後生晚輩難望項背。為尋求突破,隻好另辟蹊徑,遂開啟了以韓愈為首的奇險詩派,此派詩風擅於用奇字、造怪句,常為斟酌字句 而絞盡腦汁,其中賈島更有「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之說,詩人盧同也是此派的成員之一。

 

一首月蝕諷諭詩 埋下禍因

 


盧同生年不詳,但據賈島《哭盧同》句:「平生四十年,惟著白布衣。」可知他死時年僅四十歲(死於公元835年的甘露之變),據此逆推盧同約生於唐德宗貞元 十一年(公元795年)。盧同自號玉川子,範陽(今河北涿縣)人。年輕時家境清寒,刻苦讀書,隱居少室山,無意仕途,朝廷兩度召為諫議大夫,均辭而不就。 盧同寓居洛陽時,韓愈為河南令,對其文采極為賞識而禮遇之。元和年間,盧同嚐作一千六百餘言的《月蝕詩》譏諷當朝權宦,此詩雖得韓愈稱許,卻也因而得罪了 權宦,釀成日後不幸的後果。有《玉川子詩集》一卷傳世,由此詩集中,可以看出他個性分明和悲天憫人的襟懷。

 

七碗茶歌 茶史留名

 


對愛喝茶的人而言,對盧同的印象一定是他那首膾炙人口的「七碗茶歌」(《走筆謝孟諫議寄新茶》),盧同一生愛茶成癖,他的這首《茶歌》,自唐以來,曆經 宋、元、明、清各代,傳唱千年而不衰,至今詩家茶人詠到茶時,仍屢屢吟誦。茲將其詩全引如下:「日高丈五睡正濃,軍將打門驚周公。口雲諫議送書信,白絹斜 封三道印。開緘宛見諫議麵,手閱月團三百片。聞道新年入山裏,蟄蟲驚動春風起。天子須嚐陽羨茶,百草不敢先開花。仁風暗結珠蓓蕾,先春抽出黃金芽。摘鮮焙 芳旋封裹,至精至好且不奢。至尊之餘合王公,何事便到山人家?柴門反關無俗客,紗帽籠頭自煎吃。碧雲引風吹不斷,百花浮光凝碗麵。一碗喉吻潤,二碗破孤 悶,三碗搜枯腸,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發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靈。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蓬萊山,在何處?玉 川子乘此清風欲歸去,山上群仙司下土,地位清高隔風雨。安得百萬億蒼生命,墮在巔崖受辛苦!便為諫議問蒼生,到頭合得蘇息否?」此詩不僅敘述了盧同飲茶的 心得外,詩裏頭尚有許多名句,足堪玩味。其中「一碗喉吻潤,二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發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 六碗通仙靈。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更為後人耳熟能詳,描寫飲七碗茶的不同感覺,步步深入,極為生動傳神。然而此詩最後又引發他悲天憫人的 襟懷,顧念起天下億萬蒼生百姓。

 

兩腋清風生 傳唱千古

 


一首《月蝕詩》確立盧同在中國詩史上的地位,一曲「七碗茶歌」則讓盧同在中國茶史上留名千古。盧同《茶歌》的詩句,自宋以來,古代文人雅士在品茗唱和時, 成為最常被引用的典故。如宋梅堯臣:「亦欲清風生兩腋,從教吹去月輪旁。」;蘇軾:「何須魏帝一丸藥,且盡盧同七碗茶。」;楊萬裏:「不待清風生兩腋,清 風先向舌端生。」。另外古代騷人墨客也常在烹茶品茗、吟詩作對時,將「盧同」、「玉川子」引入詩中。如蘇軾:「明月來投玉川子,清風吹破武林春」; 明•胡文煥:「我今安知非盧同,隻恐盧同未相及。」清•汪巢林:「一甌瑟瑟散輕蕊,品題誰比玉川子」。

古人如此,今人亦然,在品茶賞泉,興味盎然之際,也常常以「七碗」、「兩腋清風」代稱。如1983年春,北京舉行品茶會,會上八十八歲老書法家肖勞即興吟 茶詩一首:「嫩芽和雪煮,活火沸茶香。七碗蕩詩腹,一甌醒酒腸。」其中亦化用了盧同的「茶歌」的典故;民初北京中山公園的來今雨軒,有一楹聯寫道:「三篇 陸羽經,七度盧同碗。」將盧同與茶聖陸羽並稱,可想見盧同在古今愛茶人士心目中的重要地位了。至於繪畫方麵,宋畫家錢選曾畫一幅《盧同烹茶圖》,畫中將人 物器具與烹茶神態,均躍然紙上;明代畫家聖華居士(即丁雲鵬),亦有《玉川烹茶圖》的名作傳世。

 

世代紛亂 寄情山林

 


盧同在《玉川子詩集》中,另有幾首茶詩,如《憶金鵝山沉山人》,詩雲:「君家山頭鬆樹風,適來入我竹林裏,一片新茶破鼻香,請君速來助我喜……。」在鬆風 竹林裏,好友相伴,一道品嚐新茶撲鼻的香味,實在是人生至樂。而《客謝行》詩雲:「揚州駁雜地,不辨龍蜥蜴;客身正幹枯,行處無膏澤。太山適不遠,相庇實 無力;君若隨我行,必有煎茶卮。」盧同所處的時代正好是唐朝國勢由盛逐漸轉衰之時,權宦幹政,朝綱紊亂,可能是盧同不願入朝為官的原因之一,詩中傳達了對 當時政治環境的不滿。身處世局不明,不辨良寙的時代,寄情山水之間,似乎不失為一種明哲保身之道。

盧同雖是奇詭詩人,然而在《玉川子詩集》中有平易近人的作品。《自君之出矣》:「自君之出矣,壁上蜘蛛織,近取見妾心,夜夜無休息。妾有雙玉環,寄君表相 憶,環是妾之心,玉是君之德。馳情增悴容,薔思損精力,玉簞寒淒淒,延想心惻惻。風含雙月明,水泛碧天色,此水有盡時,此情無終極。」此詩細膩地描寫了閨 中婦人期盼良人歸來的心情,將情思寄寓眼前景物之中,寫來絲絲入扣,至為感人。

太和九年(公元835年),命運對他開了一個大玩笑,當時盧同正留宿長安宰相兼領江南榷茶使王涯家中,當時王涯被宦官仇士良等人誣陷謀反,被滿門抄斬,倒 黴的盧同也跟著被捕,慘遭連誅,如此結束掉盧同的生命,千古遺恨的詩人,留給世人的就是那首令人傳頌的《七碗茶詩》。

 

白居易


「漢皇重色思傾國,禦宇多年求不得。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回頭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這首《長恨歌》 是唐代詩人白居易在憲宗元和元年(公元806年)所作,詩中描述了玄宗與貴妃的愛情故事,一千多年來,唐明皇與楊貴妃兩人「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 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的摯愛深情,也因《長恨歌》而在中國人的心中回蕩不絕。

 

聰穎絕人 苦節讀書

 


白居易,字樂天,山西太原人,生於德宗大曆七年(公元772年)。白居易自幼聰穎絕人,是個天才兒童,出生六、七月便能分辨「之」、「無」二字;五、六歲 學作詩,九歲時已熟諳聲韻;十五歲知有「進士」之名後,便勤奮苦讀。他在《與元九書》曾提到自己讀書的情形:「二十以來,晝課賦,夜課書,間又課詩,不遑 寢息矣,以至於口舌成瘡,手肘成胝;既壯而膚革不豐盈,未老而齒發早衰白,瞀然如飛蠅垂珠在眸子中者。」信中提到自己因用功過度而發蒼視茫,未老先衰的情 形,他的用功程度,古今罕見,令人佩服。

 

長安物貴 居大不易

 


十六歲那年,白居易到京師長安,曾拿著自己的詩稿去見大詩人顧況。顧況時任著作郎,恃才傲物,看到他的名字叫「居易」,便以開玩笑的口吻說:「長安物貴, 居大不易!」但是當他翻開白居易的詩稿,讀到「野火燒不盡,春風春吹又生」(《賦得古原草送別》)時,卻大為激賞,改變口吻說:「有才如此,居亦何難!」 並感慨地說:「吾謂斯文遂絕,今複得子矣。」(見《唐摭言》)可見顧悅對他極為賞識。

然而白居易雖文采早發,資質過人,卻因家境貧苦,直到二十八歲才到長安應試,登進士第;三十一歲再應吏部試,中甲科進士,任秘書省校書郎,因而認識元稹。 元和二年(公元807年)入為翰林學士,並與元稹、李紳等人提倡新樂府運動,主張詩歌不在「嘲風雪,弄花草」而是在「救濟人病,裨補時闕。」並提出「文章 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的文學理論。白居易作詩講求通俗淺白,平易近人,哪怕會被人說成「俚俗」。宋人惠洪《冷齋夜話》載:「白樂天每作詩,令老 嫗解之,問曰:解否?嫗曰:解。則錄之,不解則易之。」可見他不僅提倡白話詩歌,同時也是個實踐者。他將《白氏長慶集》的近三千首詩,分為四類:諷諭詩、 閑適詩、感傷詩、雜律詩。他自認為諷諭、閑適兩類最具價值,諷諭詩「上可補察時政,下可泄導人情」,反映出社會現象,而閑適詩則表現出他生活中較閑適的一 部分。

《白氏長慶集》中,多次提到品茶的情景,顯示他悠閑生活型態的一麵。自古以來,酒一直是中國文人的生活必需品。酒,當然也是白居易的最愛,他還曾做十四首 《勸酒詩》,在序中提到他常利用公務閑暇飲酒賦詩(「予公秩東都,居多暇日,閑來輒飲,醉後輒吟。」),但茶也是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良伴,每每在他酒渴之 時,往往就會想到喝茶解酒止渴,「藥銷日晏三匙飯,酒渴春深一碗茶。」(《早服雲母散》)「蜀茶寄到但驚新,渭水煎來始覺珍。滿甌似乳堪持玩,況是春深酒 渴人。」(《蕭員外寄新蜀茶》)「驅想知酒力,破睡見茶功。」茶是解渴良品,亦是提神良方。

 

辟園植茶 悠遊山林

 


元和十年(公元815年)白居易因直言被貶江州司馬。次年,某一天他來到潯陽江邊,聽到江上傳來琵琶聲,聽到商人婦人淒涼的身世,與「同是天涯淪落人」的 自己命運相同,遂寫下了有名的《琵琶行》。次年,他遊廬山香爐峰,見到香爐峰下「雲水泉石,絕勝第一,愛不能舍」,於是蓋了一座草堂。後來更在香爐峰的遺 愛寺附近開辟一圃茶園,「長鬆樹下小溪頭,斑鹿胎巾白布裘;藥圃茶園為產業,野鹿林鶴是交遊。雲生澗戶衣裳潤,嵐隱山廚火竹幽;最愛一泉新引得,清冷屈曲 繞階流。」(《香爐峰下新卜山居草堂初成偶題東壁》)悠遊山林之間,與野鹿林鶴為伴,品飲清涼山泉,真是人生至樂。

白居易愛茶,每當友人送來新茶,往往令他欣喜不已,《謝李六郎中寄新蜀茶》:「故情周匝向交親,新茗分張及病身。紅紙一封書後信,綠芽十片火前春。湯添勺 水煎魚眼,末下刀圭攪曲塵。不寄他人先寄我,應緣我是別茶人。」詩中敘述他在病中收到友人忠州刺史李宣寄來的新茶時的興奮心情,立即動手勺水煎茶,並從 「不寄他人先寄我」句可看出兩人之間深厚的情誼。此外從《食後》:「食罷一覺睡,起來兩甌茶。」《何處堪避暑》:「遊罷睡一覺,覺來茶一甌。」《閑眠》: 「盡日一餐茶兩碗,更無所要到明朝。」(《閑眠》)這些詩中,知道「醒後飲茶」似乎成了白居易的一種生活習慣。

 

樂天知命 禪茶一味

 


貶江州以來,官途坎坷,心靈困苦,為求精神解脫,他開始接觸老莊思想與佛法,並與僧人往來,所謂「禪茶一味」,信佛自然與茶更是離不開的。「或吟詩一章, 或飲茶一甌;身心無一係,浩浩如虛舟。富貴亦有苦,苦在心危憂;貧賤亦有樂,樂在身自由。」(《詠意》)
吟詩品茶,與世無爭,忘懷得失,修練出達觀超脫、樂天知命的境界。

長慶二年(公元822年)因牛李黨爭日烈,朝臣相互攻訐,白居易上疏論事,天子不能用,乃求外任,七月除杭州刺史。到杭州之後,白居易修築西湖白堤,以利 蓄水灌溉,又浚深李泌舊鑿六井,以便人民汲飲,因此受到杭州百姓的愛戴、感念。而杭州任期,也是他生活最閑適、愜意的時刻,由於公事不忙,遂能「起嚐一甌 茗,行讀一卷書」獨自享受品茗、讀書之樂。而「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塵。無由持一碗,寄與愛茶人。」詩人更進而欲以好茶分享好友。

 

酒茶老琴 相伴以終

 


後來唐室國祚日衰,亂寇時起,白居易已無意仕途,遂告老辭官。辭官後,隱居洛陽香山寺,每天與香山僧人往來,自號香山居士。「琴裏知聞唯淥水,茶中故舊是 蒙山,窮通行止長相伴,誰道吾今無往還。」「鼻香茶熟後,腰暖日陽中。伴老琴長在,迎春酒不空。」詩人在此暮年之際,茶、酒、老琴依然是與他長相左右的莫 逆知己,唐武宗會昌六年(公元846年),詩人與世長辭。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蘇東坡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這是北宋大詩人蘇東坡《念奴嬌》赤壁懷古中的名句,雖是詠三國時代的周瑜,不過以蘇東坡的縱橫才氣,豪放灑脫,更稱 得上是「千古風流人物」。

 

行雲流水 才氣縱橫

 

蘇軾,字子瞻,四川眉山人,生於宋仁宗景佑三年(公元 1036年),謫居黃州時,割茅結 屋,題署為「東坡廬堂」,遂自號東坡居士。嘉佑元年八月,中進士,通過禮部初試,歐陽修語梅堯臣曰:「吾當避此人出一頭地。」

雖然蘇東坡年輕有為,前景看好,但因其為人耿介坦率,嫉惡如仇,遇有不平,即「如蠅在食,吐之乃已。」遂得罪權宦,屢遭打擊,先後被貶到黃州、惠州,甚至 儋州(海南島)。然雖坎坷一生,仕途多舛,但心胸曠達的他卻沒有因此被擊垮,反而將這些經曆轉化成傳唱千古的絕妙詩篇。

東坡可謂全才之士,琴棋書畫,無一不曉;詩詞歌賦,無一不精,在中國文學史上有極高的成就,與父蘇洵、弟蘇轍,並稱「三蘇」,同在「唐宋八大家」之列。他 曾自評文章「如行雲流水,初無定質,但常行於所當行,止於所不可不止,雖嘻笑怒罵之辭,皆可書而誦之。」後人頌讚其文,有「蘇文生,吃菜根;蘇文熟,吃羊 肉」之讚譽。

東坡任杭州太守期間,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倘佯在西湖的湖光山色之中,並將西湖美景融入詩中:「水光瀲灩晴偏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 妝濃抹總相宜。」詩中巧妙地把西湖比喻成美人西施,不管晴天、陰天,均能展現不同的風景。西湖之詩情畫意,若非東坡之大才,十不足以盡其妙。

 

雋永茶詩 膾炙人口

 

  蘇東坡深研佛理,亦精通茶道,寫下了不少膾炙人口的詠茶詩詞。東坡對飲茶一道,更深得獨到之秘,對於茶葉、水質、器具、煎法,都頗講究,其中《試院煎茶》 詩:

「蟹眼已過魚眼生,颼颼欲作鬆風鳴。蒙茸出磨細珠落,眩轉繞甌飛雪輕。銀瓶瀉湯誇第二,未識古今煎水意。君不見昔時李生好客手自煎,貴從活火發新泉。又不 見今時潞公煎茶學西蜀,定州花瓷琢紅玉。我今貧病常苦饑,分無玉碗捧娥眉,且學公家作茗飲。博爐石銚行相隨。不用撐腸拄腹文字五千卷,但願一甌常及睡足日 高時。」
詩中談論煎茶要注意火候的問題,其描述茶、茶湯、茶具及茶效,一氣嗬成,引人入勝。另《水調歌頭》:

「已過幾番風雨,前夜一聲雷,旗槍爭戰,建溪春色占先魁。采取枝頭雀舌,帶露和煙搗碎,結就紫雲堆。輕動黃金碾,飛起綠塵埃,老龍團、真鳳髓,點將來,兔 毫盞裏,霎時滋味舌頭回。喚醒青州從事,戰退睡魔百萬,夢不到陽台。兩腋清風起,我欲上蓬萊。」
此闕詞記述了采茶、製茶、點茶的情景及品茶時的感覺,描述地極為生動傳神。而《次韻曹輔寄豁源試焙新芽》:
「仙山靈草濕行雲,洗遍香肌粉未勻。明月來投玉川子,清風吹破武陵春。要知玉雪心腸好,不是膏油首麵新。戲作小詩君勿笑,從來佳茗似佳人。」
此詩雖稱戲作,實乃傾注了東坡對茶茗的特殊情懷,特別是末句「從來佳茗似佳人」,以詼諧、浪漫的筆調著墨,更是曆代文士茶人耳熟能詳的名句。《西江 月》:
「龍焙今年絕品,穀簾自古珍泉。雪芽雙井散神仙,苗裔來從北苑。口湯發雪腴釅白,盞浮花乳輕圓。人間誰敢更爭妍。鬥取紅窗粉麵。」
詞中提到以穀簾珍泉煎烹龍焙絕品,乃是人間茶品之極致。《汲江煎茶》:
「活水還須活火烹,自臨釣石取深清。大瓢貯月歸春甕,小勺分江入夜瓶。雪乳已翻煎處腳,鬆風忽作瀉時聲。枯腸未易經三碗,坐聽荒城長短更。」
詩中前段描寫月夜臨江烹茶的情趣,後段則以茶茗與自然的翻覆變化,反襯世事的無常而平撫自己悲苦的境遇。

 

茶事典故 傳為美談

 

除了茶詩、茶詞外,曆史上還流傳幾則蘇東坡地茶事典故。據說王安石患有痰火之症,醫生告 訴他用陽羨茶可治愈,但須用長江中峽瞿塘的水煎服才有效用,那時東坡服父喪期滿,正將返京複職,王安石梢信給東坡,要他出川時順道帶一甕中峽的江水進京。 東坡因貪看沿途的風景而忘記取水的事,等他想起時,船已到了下峽,遂取下峽的水交差,卻被王安石發現了,王安石解釋說:「上峽水性太急,下峽水性太緩,惟 有中峽的水,緩急相半,水性中和;此水烹陽羨茶,上峽味濃,下峽味淡,中峽濃淡之間,方才見茶色遲遲未現,故知必為下峽水。」

東坡謫居宜興蜀山講學時,非常講究飲茶,有所謂「飲茶三絕」之說,即茶美、水美、壺美,惟宜興兼備三者。據說他還曾設計一種提梁式茶壺,烹茶審味,怡然自 得。題有「鬆風竹爐,提壺相呼。」的詩句,後人將他設計的這種提梁壺稱做「東坡壺」。東坡烹茶,獨鍾金沙泉水,常遣童仆前往金沙寺挑水,僮仆不堪往返勞 頓,遂取其它河水代之,但為蘇東坡識破。後來蘇東坡準備兩種不同顏色的桃符,分別交給僮仆和寺僧,每次取水必須和寺僧交換桃符,如此僮仆就無法偷懶了。

 

風流典範 千古流傳

 

東坡聰穎過人,才華洋溢,但過人的智能卻沒給他帶來好運,反而使他災禍連連,《烏台詩 案》因被控誹謗而入獄,難怪他在詩裏感歎地說:「人生識字憂患始,姓名粗記可以休。」在他第四個兒子蘇遁出生時,他曾作《洗兒詩》雲:「人皆養子望聰明, 我被聰明誤一生;但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妄到公卿。」其一生際遇之悲慘,令人慨歎,或許這正是天才的悲劇吧!

東坡雖曆盡人世滄桑,卻能以豁達的胸襟寓超曠於悲涼之中。東坡除了傳頌千古的詩詞、文章外,他那偉大高尚的人格與恢宏的氣度,更是令後世懷念、景仰。也許 他在《定風波》所雲:「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正是他悲苦人生的最佳腳注吧!

 

歐陽修

 

歐陽修(一○○七~一○七二年),字永叔,號醉翁,晚號六一居士,卒諡文忠,吉州永豐 (今屬江西)人。他是北宋著名的政治家、文學家,他在散文、詩、詞、文學理論等方麵都有很高成就,在曆史學和考據學方麵,也有重要貢獻。他同時也是北宋古 文運動的領袖,明代茅坤編《唐宋八大家文鈔》將其列為唐宋八大家之列,著有《文忠集》一百五十三卷、《六一詞》一卷、《六一詩話》一卷、《毛詩本義》、 《新唐書》、《新五代史》、《集古錄》、《洛陽牡丹記》、《歸田錄》。

 

醉翁之意 在乎山水

 

歐陽修除了在散文詩詞創作、史傳編纂、詩文評論等方麵都有極高成就外,從他的詩文中也可 窺出他對茶的鑽研工夫。景佑三年(公元一○三六年),範仲淹因忤宰相呂夷簡,貶知饒州,而歐陽修因支持範仲淹,也被貶為峽州夷陵(今湖北宜昌)縣令。他初 到夷陵時即作《夷陵縣至喜堂記》一文,文曰:「夷陵風俗樸野,少盜爭,而令之日食有稻與魚,又有桔柚茶筍四時之味,江山秀美,而邑居繕完,無不可愛。」當 年歐陽修才三十歲,透露出歐陽修早年對茶的情分菲淺。

歐陽修生性豁達,雖遭貶官,卻依然悠遊自若,倘佯縱情於名山勝景之中。中國風景佳地曆來有名山、名亭,亦有名泉,慶曆五年(公元一○四五年),歐陽修因孤 甥張氏犯法事落職,改知滁州。歐陽修許多膾炙人口的遊記,如《醉翁亭記》、《偃虹堤記》、《豐樂亭記》、《菱溪石記》等均在此完成。滁州是個景致宜人的地 方,《醉翁亭記》雲:「環滁皆山也,其西南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山行六七裏,漸聞水聲潺潺,而瀉出於兩峰之間者,釀泉也。峰回路 轉,有亭翼然臨於泉上者,醉翁亭也。……」滁州四周皆山,琅琊山上既有名亭──醉翁亭,也有名泉──釀泉,山、亭、泉三者相映成趣。釀泉,原叫玻璃泉,沿 琅琊古道上行,過薛橋不遠處即是,泉水久旱而不幹涸,潤滑清亮,甘醇爽口,歐陽修曾在《題滁州醉翁亭》詩中讚詠其泉曰:「聲如自空落,瀉向兩簷前。流入岩 下溪,幽泉助涓涓。響不亂人語,其清非管弦。豈不美絲竹?絲竹不勝繁。」

 

論述茶水 趨近物理

 

中國人曆來很講究泡茶用水,《大明水記》是歐陽修論茶水的專文,文中歐陽修對張又新《煎 茶水記》中將水分為二十等,不不足采信,他以為水味盡管有「美惡」之分,但把天下之水一一排出次第,這無疑是「妄說」,最後歐陽修說:「羽之論水,惡汀浸 而喜泉流,故井取多汲者,江雖雲流,然眾水雜聚,故次於山水,惟此說近物理雲。」對辨水之論做了一番較為公允的結論。

雙井茶產於宋洪洲分寧縣(今江西省修水縣)城西雙井,故名。古時當地土人汲雙井之水造茶,茶味鮮醇勝於他處,從宋時起漸有名氣。治平三年(公元一○六七 年),歐陽修與韓琦同罷,出知亳州,作《歸田錄序》。歐陽修在他那開了宋代筆記文學創作先聲的《歸田錄》裏也談到雙井茶,說:「臘茶出於褔建,草茶盛於兩 浙,兩浙之品,日注第一。自景佑以後,洪州雙井白芽漸盛,近歲製作尤精,囊以紅紗,不過一、二兩,以常茶十數斤養之,用辟暑濕之氣,其品遠出日注上,遂為 草茶第一。」雙井茶之所以能「名震京師」,與歐陽公的頌讚不無關係。

此外歐陽修亦作過《雙井茶》詩:「西江水清江石老,石上生茶如鳳爪。窮臘不寒春氣早,雙井芽生先百草。白毛囊以紅碧紗,十斤茶養一兩芽。長安富貴五侯家, 一啜猶須三日誇。寶雲日鑄非不精,爭新棄舊世人情。豈知君子有常德,至寶不隨時變易。君不見建溪龍鳳團,不改舊時香味色。」此首詩作於歐陽修晚年辭官隱居 時,借詠茗以喻人,抒發感慨。對人間冷暖,世情易變,作了含蓄的諷諭,他從茶的品質聯想到世態人情,批評那種「爭新棄舊」的世俗之徒,闡明君子應以節操自 勵,即使猶如被「爭新棄舊」的世人淡忘了「建溪」佳茗,但其香氣猶存,本色未易,仍不改平生素誌。一首茶詩,除給人以若許茶品知識外,又論及了處世做人的 哲理,給人以啟迪。

 

切磋詩文 共品新茶

 

歐陽修愛茶,除了寫下多篇有關茶事文章外,還有多首詠茶詩作,還為蔡襄《茶錄》寫了後 序,歐陽修對蔡襄創製的「小龍團」極為推崇。他在後序中雲:「茶為物之至精,而小團又其精者,錄序所謂上品龍茶是也。蓋自君謨始造而歲供焉。仁宗尤所珍 惜,雖輔相之,未嚐輒賜。惟南郊大禮致齋之夕,中書樞密院各四人共賜一餅,宮人剪為龍鳳花草貼其上,兩府八家分割以歸,不敢碾試,相家藏以為寶,時有佳 客,出而傳玩爾。至嘉佑七年,親享明堂,齋夕,始人賜一餅,餘亦忝預,至今藏之。」文中稱許小龍團茶為精品中的精品。在《歸田錄》中寫道:小龍團茶「凡二 十餅重一斤,其價值金二兩,然金可有,而茶不可得」。其貴重而難得可見一斑,無怪歐陽修要「手持心愛不欲碾,有類弄印幾成箏」了。

歐陽修與範仲淹、蔡襄、梅堯臣、蘇軾、黃庭堅一樣都是品茶高手。精通茶道的歐陽修與梅堯臣私交甚好,兩人常互相切磋詩文,也一起共品新茶,並交流嚐茶心 得。歐陽修作《嚐新茶呈聖俞》,詩雲:「建安三千五百裏,京師三月嚐新茶。年窮臘盡春欲動,蟄雷未起驅龍蛇。夜間擊鼓滿山穀,千人助叫聲喊呀。萬木寒凝睡 不醒,唯有此樹先萌發。」這是一首建安龍鳳團茶的讚美詩,詩中凸出了一個「新」字,從建安到汴京(開封)相隔三千五百裏,卻在三月能嚐到新茶,可見采摘之 早。詩中又雲:「泉甘器潔天色好,坐中揀擇客亦嘉。」歐陽修認為品茶須是茶新、水甘、器潔,再加上天朗、客嘉,此「五美」俱全,方可達到「真物有真賞」的 境界。《嚐新茶呈聖俞次韻再拜》詩雲:「……親烹屢酌不知厭,自謂此樂真無涯。」梅堯臣在唱和詩中評其對茶品的鑒賞力時雲:「歐陽翰林最識別,品第高下無 欹斜。」

歐陽修還有《和原父楊州六題──時會堂二首》,詠讚的是揚州茶。其一:「積雪猶封蒙頂樹,驚雷未發建溪春。中州地暖萌芽早,入貢宜先百物新。」其二:「憶 昔嚐修守臣職,先春自探兩旗開。誰知白首來辭禁,得與金攣賜一杯。」時會堂乃古時製造貢茶的場所。詩中顯示揚州亦曾采製過貢茶,而且時間要早於蒙頂和建溪 兩地。歐陽修還曾親自前往看察過春茶的萌發情況。

 


世事無常 惟茶最好

 

「吾年向老世味薄,所好未衰惟飲茶。」這是歐陽修晚年詩作,借詠茶來感歎世情之崎嶇多 變,當看盡人世滄桑之後,惟獨對茶的喜好未曾稍減。熙寧三年(公元一○七○年),歐陽修知蔡州,更號六一居士。何謂「六一居士」呢?歐陽修在《六一居士 傳》中虛擬了一段對話:客有問曰:「六一何謂也?」居士曰:「吾家藏書一萬卷,集錄三代以來金石遺文一千卷,有琴一張,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壺。」客曰: 「是為五一爾,奈何?」居士曰:「以吾一翁,老於此五物之間,是豈不為六一乎?」藏書一萬卷、集古錄一千卷、琴一張.棋一局、酒一壺,加上老翁一人,正是 名符其實的「六一居士」。

歐陽修二十五歲出仕,至六十五歲致仕,在仕途前後四十一年,除兩年居喪外,在朝二十一年,貶謫外放十二次,凡十八年。他的仕途可謂屢起屢仆,但他的操守始 終如一,毫不動搖。宋史歐陽修本傳:「雖機阱在前,觸發之不顧。放逐流離,至於再三,誌氣自若也。」歐陽修以其完美的人格與品德操守,能夠得到當時及後代 人的肯定與。

 

張岱

張岱, 晚明散文家,出身官宦世家,而無意仕途;關心社會,對人間世態,洞悉入微。為文題材廣泛多樣,筆調清新率真;明茶理,識茶趣,為品茶鑒水的能手。明亡後, 避跡山居,展現文人高貴的氣節;
一生以讀書著述為樂,為晚明小品文大家。

中國文學的發展有如「長江後浪推前浪」般的一波一波的不斷往前推湧,漢賦、唐詩、宋詞、元曲等文學體裁,將中國文學推到登峰造極的境界。明代初期,文壇上 彌漫著擬古之風,先後出現「前七子」、「後七子」,主張「文必秦漢,詩必漢唐」,然其詩歌成就並不如唐宋。明代晚期在學術界產生了反抗傳統、追求個性自由 的哲學思想,在文學上則形成一股對擬古主義的反動風潮,相繼出現主張「獨抒性靈,不拘俗套」的公安派與「幽深孤峭,奇理別趣」的竟陵派。晚明新興的散文是 公安、竟陵文學運動的產物,其題材多樣,形式自由,談情說理、信筆直書,毫無滯礙,其中有幽默也有諷刺。而張岱更是晚明散文家的代表,其詩文,初學公安、 竟陵,進而融合二體,汲長棄短,詼諧幽默,生動活潑,在明代的小品文作家中,堪稱第一。

 

避跡入山林 自為墓誌銘

 

張岱(1597~約1689),字宗子,一字石公,號陶庵,又號蝶庵,浙江山陰(今浙江 紹興)人。他出身官宦世家,卻不曾作官,性好山水,早年曾漫遊蘇、浙、魯、皖等省,他的生平可從他《自為墓誌銘》中知其梗概:「……少為紈褲子弟,極愛繁 華,好精舍,好美婢,好孌童,好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煙火,好梨園,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兼以茶淫橘虐,書蠹師魔,勞碌半生,皆成夢幻。 年至五十,國破家亡,避跡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幾,折鼎病琴,與殘書數帙,缺硯一方而已。布衣蔬食,常至斷炊。回首三十年前,真如隔世。……好著書,其所成 者有石匱書、張氏家譜、義列傳、琅環文集、明易、大易用、史闕、四書遇、夢憶、說鈴、昌穀解、快園古道、傒囊十集、西湖夢尋、一卷冰雪文行世。生於萬曆丁 酉八月二十五日卯時。……明年,年躋七十有五,死與葬,其日月尚不知也。故不書。」
文中張岱敘述自己前半生生活優渥、富裕,喜好錦衣玉食,縱情聲色犬馬之中,是個十足的「紈褲子弟」;然而當明朝亡國後,身曆國破家亡之痛的他,性情大 變,表現出中國文人的高尚品格與民族氣節。他避居山林,簞食瓢飲,雖屢遭斷炊之苦,卻仍甘之如飴。他不憂生畏死,看透世事無常,他事先為自己看墓地,作墓 誌,在安排好後事之後,仍繼續讀書著書。張岱一生的著作很多(如其《自為墓誌銘》中所述),然流傳至今的,隻有《陶庵夢憶》、《西湖夢尋》、《琅環文集》 及《石匱書後集》幾種。其中《陶庵夢憶》、《西湖夢尋》為張岱的代表作品,書中蘊含其對故國之思,文字清新率真、描繪生動,是明末小品文的佳作,書中對西 湖等地的民情風俗多所記載,有助於明末社會之研究,深具史料價值。

 

世態細觀察 詼諧筆端生

 

張岱平素興趣廣博,對世態觀察入微,文章題材俯拾即是,描述山水景致、社會生活……各方 麵,無所不寫;傳記、序跋、像讚、碑銘等各種體裁,在他的筆下,都寫得詼諧百出,情趣躍然。其中《西湖七月半》一文,為其中之佳作:

西湖七月半,一無可看,止可看看七月半之人。看七月半之人,以五類類之。其一,樓船簫鼓,峨冠盛筵,燈火優傒,聲光相亂,名為看月而實不見月者,看之。其 一,亦船亦樓,名娃閨秀,攜及童孌,笑啼雜之,環坐露台,左右盼望,身在月下而實不看月者,看之。其一,亦船亦聲歌,名妓閑僧,淺斟低唱,弱管輕絲,竹肉 相發,亦在月下,亦看月而欲人看其看月者,看之。其一,不舟不車,不衫不幘,酒醉飯飽,呼群三五,躋入人叢,昭慶、斷橋,梟呼嘈雜,裝假醉,唱無腔曲,月 亦看,看月者亦看,不看月者亦看,而實無一看者,看之。其一,小船輕幌,淨幾暖爐,茶鐺旋煮,素瓷靜遞,好友佳人,邀月同坐,或匿影樹下,或逃囂裏湖,看 月而人不見其看月之態,亦不作意看月者,看之。杭人遊湖,巳出酉歸,避月如避仇。是夕好名,逐隊爭出,多犒門軍酒錢,轎夫擎燎,列俟岸上。一入舟,速舟子 急放斷橋,趕入勝會。以故二鼓以前,人聲鼓吹,如拂如撼,如魔如囈,如聾如啞,大船小船,一齊湊岸,一無所見。止見篙擊篙,舟觸舟,肩摩肩,麵看麵而 已……。此時月如鏡新磨,山複整妝,湖複穎麵,向之淺斟低唱者出,匿影樹下者亦出,吾輩往通聲氣,拉與同坐。韻友來,妙妓至,杯箸安,竹肉發。月色蒼涼, 東方將白,客方散去。吾輩縱舟,酣睡於十裏荷花之中,香氣撲人,清夢甚愜。

張岱運用鮮活的文字,將百姓的生活情調與西湖的湖光月色,作了生動地描寫,文中更將遊客賞月的心態,大分為五類,足見其觀察力之敏銳,筆調戲謔詼諧,讓人 會心一笑。
張岱不僅是一位散文家,更是一位精於茶藝鑒賞的行家,他自謂「茶淫橘虐」,可見其對茶之癡,在《陶庵夢憶》一書中,對茶事、茶理、茶人有頗多記載。

 

鑒識茶水味 無出其右者

 

明代時期,品茶已成時尚,而茶品也成為人們生活中的必需品,各地茶館林立,成為文人雅士 聚集的地方。對愛茶的張岱而言,上茶館似乎也是他生活上的一種休閑。崇禎年間有家名為「露兄」的茶館,店名乃取自米芾「茶甘露有兄」句,因其「泉實玉帶, 茶實蘭雪,湯以旋煮,無老湯,器以時滌,無穢器。其火候、湯候,亦時有天合之者。」故深得張岱喜愛。

張岱是位識茶辨水的能手,《陶庵夢憶》記載他拜訪老茶人閔汶水的經過,過程十分有趣:一次他慕名前往拜訪一位煎茶高手閔汶水,正好閔老外出,他靜心等待, 閔老回來後,知道有人來訪,才招呼一下,就借故離開,想測試張岱的誠意,張岱雖幾經等待,非但未打退堂鼓,反而更下定決心非喝到閔老煮的茶不可。閔老回來 時,見客人還在,知道來者是個有心人。於是才開始煮茶招待他,閔老「自起當爐。茶旋煮,速如風雨。」的嫻熟技巧,讓張岱驚歎不已。之後閔老將張岱引至一 室,室內「明窗淨幾,荊溪壺、成宣窯瓷甌十餘種,皆精絕。燈下視茶色,與瓷甌無別而香氣逼人。」著時讓張岱大開眼界,不禁問閔老:「此茶何產?」閔老想考 考他說:「閬苑茶也。」然張岱覺得有異,說:「莫紿餘,是閬苑製法,而味不似?」閔老暗笑並反問:「何地所產?」張岱又喝了一口說:「何其似羅岕甚也。」 閔老嘖嘖稱奇。張岱又問:「水何水?」閔老說:「惠泉。」張岱又說:「莫紿餘,惠泉走千裏,水勞而圭角不動,何也?」閔老知道眼前這位是個品茶高手,遂不 敢再欺騙他,過了一會兒,就持一壺滿斟的茶給張岱品嚐,張岱說:「香樸烈,味甚渾厚,此春茶耶!向瀹者的是秋采。」閔汶水對於張岱神之又神的辨茶功力,不 禁讚歎道:「餘年七十,精賞鑒者無客比。」於是和張岱結成好友。(《陶庵夢憶.閔老子茶》)

名噪一時的禊泉,乃紹興名泉之一,禊泉曾一度被掩沒,後因張岱的發現才又重顯威名,《陶庵夢憶》記:「甲寅夏,過斑竹庵,取水啜之,磷磷有圭角,異之,走 看其色,如秋月霜空,噀天為白,又如輕嵐出岫,繚鬆迷石,淡淡欲散,餘倉卒見井口有字畫,用帚刷之,禊泉字出,書法大似右軍,益異之。試茶,茶香發,新汲 少有石腥,宿三日,氣方盡,辨禊泉者,無他法,取水入口,第撟舌舐齶,過頰即空,若無水可咽者,是為禊泉。」文中提到張岱無意間發現禊泉的經,同時點出禊 泉水質的特點,更以其專業的品茶知識,說明辨識禊泉的訣竅。(《陶庵夢憶.禊泉》)

除了品茶鑒水之外,張岱還改良家鄉的「日鑄茶」,研製初一種新茶,張岱名之為「蘭雪茶」。《蘭雪茶》中提到蘭雪茶的研製過程:「……募歙人入日鑄。杓法、 掏法、挪法、撒法、扇法、炒法、焙法、藏法,一如鬆蘿。他泉瀹之,香氣不出,煮禊泉,投以小罐,則香太濃鬱,雜入茉莉,再三較量,用敞口瓷甌淡放之,候其 冷,以旋滾湯衝瀉之,色如竹擇方解,綠粉初勻,又如山窗初曙,透紙黎光,取清妃白,傾向素瓷,真如莖素蘭同雪濤並瀉也,雪芽得其色矣。未得其氣,餘戲呼之 蘭雪。……」四、五年之後,蘭雪茶在茶市中風行一時。(《陶庵夢憶.雪蘭茶》)

 

若非家國變 茶界獻其功

 

由以上所述,張岱不僅嗜茶,而且識茶,從飲茶到品茶、評茶,無一不精。他一生興趣廣泛, 對各類事物多所涉獵,堪稱為博物學家,他愛茶成癡,嚐謂:「餘嚐見一出好戲,恨不得法錦包裹,傳之不朽,嚐比之天上一夜好月,與得火候一杯好茶,祇可供一 刻受用,其實珍惜之不盡也。」(《彭天錫串戲》)把觀看到一出好戲,猶如觀賞一輪好月、啜飲一杯好茶般的令人愉悅。若非因身遭家國之變,而改變其人生態 度,相信以其讀書研究的精神及對茶學的了解,必能為我國的茶學文化留下更多的寶貴資料。

 


鄭板橋

 

「聰明難,胡塗難,由聰明而轉入胡塗更難。放一著,退一步,當下心安,非圖後來福報 也。」這是「難得胡塗」鄭板橋的人生哲學,這段話充分傳達出鄭板橋落拓不羈的豁達性格,也是民間流傳最廣,最為人熟知的一段話。鄭板橋將其豐富的人生閱 曆,在他的詩書畫中做一完整的呈現。

 


維持家計 揚州賣畫

 

鄭板橋生於康熙三十二年(公元1693年)年,字克柔,自號板橋道人,江蘇興化人,是清 代著名書畫家、文學家。他自幼穎悟,資質過人,父親鄭之本是位安貧樂道的私塾老師,鄭板橋自小接受父親啟蒙。康熙五十年(公元1711年)十九歲的鄭板橋 參加縣學考試,考中了秀才。然而「秀才」隻是讀書人最起碼的頭銜,在地方上雖風光,但對實質的生活並沒有什麽幫助。
二十三歲的鄭板橋在父親的安排下,娶了同鄉的徐氏為妻,次年女兒出世,使原本貧困的生活,更加拮據,為維持家計,於是到揚州賣字畫。揚州風景怡人,歌舞 升平,是當時最繁華的都市,常有富商巨賈出入其間,是個賣字畫的好地方。鄭板橋的書畫,如清張維屏在《鬆軒隨筆》評道:「板橋大令有三絕:曰畫,曰書,曰 詩。三絕之中有三真:曰真氣,曰真意,曰真趣。」然而盡管風格獨特,別具一格,但是由於鄭板橋當時名氣不大,因此賣價不高。不過他卻在此地結識了不少誌同 道合的朋友,其中他與金農、羅聘、李方膺、汪士慎、高翔、黃慎、李鱔等人,豪放不羈、野逸畸形,且皆以善畫而流寓揚州,遂被稱為「揚州八怪」。

 


二十年前舊板橋

 

雍正十年(公元1732年),全國各省舉行「鄉試」,原本無意仕途的他,迫於生活的窘 困,不得不以不惑之年,參加鄉試,結果一試中舉。後來又在友人程羽宸的資助下,赴焦山讀書,經過三年苦讀,通過會試、殿試,幹隆元年(公元1736年)中 進士,雖然已經四十四歲「高齡」,但也算是揚眉吐氣了。接著他頂著「進士第」的光環重回揚州,此際的揚州沒變,鄭板橋沒變,隻是揚州市儈們對鄭板橋的看法 變了,他的字、他的畫、他的詩詞,突然間都成了無價的墨寶。為此,板橋特地刻了兩個章:「康熙秀才、雍正舉人、幹隆進士」、「二十年前舊板橋」,蓋在每幅 字畫上,用以諷刺那些不懂藝術,卻又喜歡附庸風雅的暴發戶。

 

書法六分半 畫藝攻蘭竹

 

鄭板橋自雲:「字學漢魏,崔蔡鍾繇;古碑斷碣,刻意搜求。」但主張「十分學七要拋三,各 有靈苗各有探。」書畫雖然要向古人學習,卻不能完全模仿,必須要有自己的風格。他稱自己的書法為「六分半」書,因為我國正統隸書,稱為「八分書」,而鄭板 橋認為他的隸書不完全合乎隸書體例,因此隻配稱為「六分半」書,當中含著謙虛、自嘲的意味,其實這是一種楷隸為主,兼揉草書的新體書法,乃是為擺脫古人窠 臼的一種突破與創新,不怕別人笑他的字是「亂石鋪街」。至於畫藝,鄭板橋擅長花卉木石,尤長於蘭竹,所畫蘭竹,盡脫時習,秀勁絕倫。

 

三絕詩書畫 一官歸去來

 

幹隆七年(公元1742年),他奉命派任山東範縣縣令,幹隆十一年(公元1746年)調 任山東濰縣,次年濰縣因連年大旱而鬧饑荒,鄭板橋展開一連串愛民的賑災措施,這些措施讓富紳大賈無利可圖而大為不滿,有人密告他謊報災情,將賑銀中飽私 囊,雖未被開罪,卻讓鄭板橋看透了仕途的爾虞我詐。幹隆十三年(公元1748年)他辭官歸裏,在《畫竹別濰縣紳士民》上題詩︰「烏紗擲去不為官,囊橐蕭蕭 兩袖寒;寫取一枝清瘦竹,秋風江上作漁竿。」以詩明誌,從此不再為五鬥米折腰。

罷官後的鄭板橋,重回揚州當畫師,他在畫竹上題詩:「二十年前載酒瓶,春風倚醉竹西亭;而今再種揚州竹,依舊淮南一片青。」詩中反映出他對揚州的眷戀與返 回的興奮心情。鄭板橋名滿天下,晚年畫藝更加精進圓熟,因此求畫、索畫的人愈來愈多,讓他窮於應付,後來不得已聽從老友拙公和尚的建議,自書潤例,如此一 來既可靠作畫維持生計,又能杜絕無端的幹擾。其《潤筆小卷》寫道:「大幅六兩,中幅四兩,小幅二兩,書條對聯一兩,扇子鬥方五錢。凡送禮食物,總不如白銀 為妙,蓋公所送,未必弟之所好也。若送現銀,則中心喜樂,書畫皆佳。禮物既屬糾纏,賒欠尤恐賴賬,年老神倦,不能陪諸子作無益語言也。」接著又寫道:「畫 竹多於買竹錢,紙高六尺價三千;任渠話舊論交接,隻當秋風過耳邊。」下署名:「幹隆己卯 拙公和尚屬書謝客 板橋鄭燮。」這個「價目表」,說得直截了當, 毫不虛偽,真是令人拍案叫絕,由此也可看出板橋的真性情。

 

茶詩茶聯 反映人生

 

鄭板橋卒於幹隆三十年(公元1765年),在「人生七十古來稀」的古代,活了七十三歲 「高壽」,有人以為和他喜歡喝茶有關,鄭板橋一生中也做過許多茶聯、茶詩。「白菜青鹽粘子飯,瓦壺天水菊花茶。」將粗茶淡飯的清貧生活寫得生動,這正是他 的生活與人生觀的寫照。此外鄭板橋所向往的生活也可從茶詩中窺出端倪,《題畫》:「茅屋一間,新篁數竿,雪白紙窗,微浸綠色。此時獨坐其中,一盞雨前茶, 一方端硯石,一張宣州紙,幾筆折枝花,朋友來至,風聲竹響,愈喧愈靜。」又如:「不風不雨正清和,翠竹亭亭好節柯。最愛晚涼佳客至,一壺新茗泡鬆蘿。」對 鄭板橋而言,這種「寒夜客來」、「書畫相伴」的生活,已是人生至樂。

 

題畫詠物 個性分明

 

鄭板橋的題畫詠物詩,寫來入木三分。他曾在壺上銘題,寫道:「嘴尖肚大耳偏高,才免饑寒 便自豪;量小不堪容大物,兩三寸水起波濤。」將茶壺與人做模擬,既寫茶壺,又喻人性,寫來既幽默又諷刺。《題竹》:「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千 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一則寫竹,一則正反映出他百折不撓,不向命運低頭的堅強意誌。《畫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若要不瘦又不俗,除 非天天筍炒肉。」此乃引申東坡:「無竹令人俗,無肉令人瘦。」的句子,由此可見鄭板橋俏皮、戲謔的一麵。

 

流傳軼事 詼諧逗趣

 

民間流傳一則鄭板橋詼諧風趣的軼事:有一次他造訪了一間寺廟,寺廟住持並不認識他,見他 相貌平常,因此隨意說了句:「坐。」對侍者說:「茶。」交談時,發覺他談吐不俗,因而心生敬意,於是改口說:「請坐。」吩咐侍者說:「奉茶。」後來住持得 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鄭板橋時,態度大變,必恭必敬地說:「請上坐。」連忙叫侍者:「奉好茶。」當鄭板橋欲離去時,住持請鄭板橋題字留念,當侍者奉上筆硯, 隻見鄭板橋不加思索的寫下了:「坐,請坐,請上坐。茶,奉茶,奉好茶。」住持原先還滿心歡喜,但仔細一想,才知被板橋愚弄了。

相傳鄭板橋曾自己發明一種木屐,前後齒是活動可以拆卸的,鄭板橋常在上坡時,去其前齒;下坡時則去其後齒,如此不管上山、下山都如履平地,健步如飛。如此 獨樹一幟的言行舉止,真不愧為揚州八怪之首。

 

袁枚

袁枚,清代性靈詩派的倡導者,生性疏淡灑脫不喜作官,於壯年辭官,隱居隨園,優遊自得, 不複出仕。一生致力文學,所為詩文,天才橫溢,尤工駢體。所著《隨園食單》,對於茶葉方麵的評述頗為獨到,是位知茶愛茶的品茶評茶專家。

袁枚,字子才,號簡齋,世稱隨園主人,浙江錢塘人,生於清康熙五十五年(公元一七一六年)。袁枚英才早發,十二歲入縣學,二十四歲中進士,任翰林院庶吉 士,大學士史貽直見他所寫策論後,稱讚他是賈誼再世。袁枚曆知溧水、江浦、沭陽、江寧等縣,由於賢能愛民,政績甚佳,深得百姓愛戴。然而他生性疏淡,雖身 居廟堂,卻心係山林,加上他認為做官是為人民增進幸福,並非隻是上司大吏的高等聽差,遂於三十三歲即辭官。好友錢寶意作詩頌讚他:「過江不愧真名士,退院 其如未老僧;領取十年卿相後,幅巾野服始相應。」他亦作一幅對聯:「不作高官,非無福命祇緣懶;難成仙佛,愛讀詩書又戀花。」(自嘲)聯中表明他「愛書如 愛命」的讀書誌趣及無意於官場中汲汲營營。在《詠筷子》詩中:「笑君攫取忙,送入他人口;一世酸鹹中,能知味也否?」他對世人為追逐名利而送往迎來、失去 自我的可笑做了深刻的諷刺。

 

重修隨園舊製 致力文學著述

 

袁枚是個重視生活情趣的人,他愛金陵靈秀之氣,在他任江寧縣令時,在江寧小倉山下以三百 金購得隨園。隨園舊為織造園(即曹雪芹筆下的大觀園),當時「園傾且頹,……百卉蕪謝,春風不能花。」荒廢已久,袁枚購得後,加以整治,由於是「隨其豐殺 繁瘠,就勢取景。」因此稱為「隨園」。他在《雜興詩》描寫隨園景致:「造屋不嫌小,開池不嫌多;屋小不遮山,池多不妨荷。遊魚長一尺,白日跳清波;知我愛 荷花,未敢張網羅。」如此詩情畫意,令人想往,也難怪袁枚怡然自得,放情聲色,不複作出仕之念。隨園四麵無牆,每逢佳日,遊人如織,袁枚亦任其往來,不加 管製,更在門聯上寫道:「放鶴去尋山鳥客,任人來看四時花。」

袁枚以文學為終身事業,是清代的文學家,性靈派創作理論的提倡者。性靈即性情也。他以為「詩者,人之性情也,性情之外無詩。」又說:「凡詩之傳者,都是性 靈,不關堆垛。」他認為詩歌是內心的聲音,是性情的真實流露。文章以駢體最為擅長,頗得六朝體格,享文章之盛名數十年。其為人亦如作文,坦白率真,討厭矯 情,卻極重情義,其友沈鳳司死後,因無後嗣,袁枚每年為他祭墳,三十年未曾間斷,對友人的情義深重,令人感動。
袁枚致力為文,著述頗豐,有《小倉山房詩文集》、《隨園詩話》、《隨園隨筆》《隨園食單》……。其中《隨園食單》是一部有係統的論述烹飪技術和南北菜點的 著作,全書分須知單、戒單、海鮮單、雜素菜單、點心單、飯粥單……茶酒單等十四個方麵。在須知單中他開宗明義地說:「學問之道,先知而後行,飲食亦然,作 須知單。」此篇可作為飲食通則,而戒單雲:「為政者興一利不如除一弊,能除飲食之弊,則思過半矣,作戒單。」此篇正好與須知單互為表裏。

值得一提的是「茶酒單」一篇,此篇對於南北名茶均有所評述,此外還記載著不少茶製食品,頗有特色。其中有一種「麵茶」,即是將麵用粗茶汁去熬煮後,再加上 芝麻醬、牛乳等佐料,麵中散發淡淡茶香,美味可口;而「茶腿」是經過茶葉熏過的火腿,肉色火紅,肉質鮮美而茶香四溢。由此可以看出袁枚是一個對茶、對飲食 有相當研究的人。

 

遊曆名山勝景 品遍佳泉好水

 

六十五歲以後,袁枚開始遊山玩水,遊遍名山大川,浙江的天台、雁蕩、四明、雪竇等山,安 徽遊過黃山、江西廬山、廣東、廣西、湖南、福建等地,喜愛品茶的他自然嚐遍各地名茶,並且將它一一記載下來。他描寫常州陽羨茶:「茶深碧色,形如雀舌,又 如巨米,味較龍井略濃」。提到洞庭君山茶,他說:「色味與龍井相同,葉微寬而綠過之,采掇最少。」此外如六安銀針、梅片、毛尖、安化茶等,也都有所評述。

此外還寫下許多茶詩,如《試茶》詩:「閩人種茶如種田,郤車而載盈萬千;我來竟入茶世界,意頗狎視心逌然……。」描寫福建人普遍種茶的情形,置身其中,仿 佛進入茶世界。《湖上雜事詩》:「煙霞石屋兩平章,渡水穿花趁夕陽;萬片綠雲春一點,布裙紅出采茶娘。」描寫身著紅布裙的采茶姑娘在「萬片綠雲」的茶海中 采茶,分外醒目。又《漁梁道上作》:「遠山聳翠近山低,流水前溪接後溪;每到此間閑立久,采茶人散夕陽西。」可知他旅遊時,除了欣賞群山萬壑、山澗溪流的 美景之際,亦不忘留意當地的「茶葉文化」,可看出他對茶的鍾愛程度。

 

品茶評茶藏茶 獨到妙法妙論

 

袁枚70歲那年,遊覽了武夷山,對武夷茶產生了特別的興趣。他先前對武夷茶的印象是「茶 味濃苦,有如喝藥」,因此他向來不喜歡武夷茶,但是幹隆五十一年(公元一七八六年)他遊武夷山,來到曼亭峰天遊寺等地後,卻讓他對武夷茶的印象完全改觀。 他在《隨園食單.茶酒單》記載了當時的情形:「僧道爭以茶獻,杯小如胡桃,壺小如香櫞,每斟無一兩,上口不忍遽咽,先嗅其香,再試其味,徐徐咀嚼而體貼 之,果然清芬撲鼻,舌有餘甘。一杯以後,再試一二杯,釋躁平矜,怡情悅性。始覺龍井雖清,而味薄矣;陽羨雖佳,而韻遜矣。頗有玉與水晶,品格不同之故。故 武夷享天下盛名,真乃不忝,且可以瀹至三次,而其味猶未盡。」這位茶葉專家從所用的茶壺、茶具到飲茶的步驟、感覺與武夷茶的特色均做了詳細而生動的描寫, 一杯好茶的確能滌淨塵慮,撫平煩躁。

袁枚認為:除了有好茶必須收藏得法才能保存長久,而要泡出一壺好茶,除了要有好的泉水之外,對於火候的控製亦是一門極重要的學問。對此他也有一段精彩的描 敘:「欲治好茶,先藏好水,水求中泠惠泉,人家中何能置驛而辦。然天泉水、雪水力能藏之,水新則味辣,陳則味甘。嚐盡天下之茶,以武夷山頂所生,衝開白色 者為第一。然入貢尚不能多,況民間乎!」他以為他以為要泡出好茶,需先有好水,在此他再度推崇武夷山所產的茶為天下第一。

接著他繼續提到收藏茶葉的方法:「其次,莫如龍井,清明前者號蓮心,太覺味淡,以多用為妙。雨前做好一旗一槍,綠如碧玉。收法須用小紙包,每包四兩放石灰 壇中,過十日則換古灰,上用紙蓋紮住,否則氣出而色味全變矣。」可說是研究得相當深入,至於烹煮的方法,他也有獨到的妙法:「烹時用武火,用穿心罐一滾便 泡,滾久則水味變矣!停滾再泡則葉浮矣。一泡便飲,用蓋掩之則味又變矣。此中消息,間不容發也,山西裴中丞嚐謂人曰:「餘昨日過隨園,才吃一杯好茶,嗚 呼!」
袁枚不願在官場上爭逐名利,遂能依自己的方式生活,無羈無絆,優遊自在,故而能活到八十二歲高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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