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馬車裏,依偎著我昨夜新婚的丈夫,心裏滿是歡喜,他側頭注視著我,眼裏寫滿了愛戀,他撫摸著我的秀發,親吻著我的前額,輕喃著甜蜜。車子吱吱地在雪地裏前行,終於到了衡州城瀟湘門外的華光寺。
踏雪進得寺來,我遠遠地看到客房的窗下一株盛放的臘梅。他拉著我的手,快步走近,他告訴我,那株臘梅就是當年母親為他施舍乞福的那棵梅樹,代替他在這裏日日聆聽佛經。我微笑著點頭聆聽,他伸出他的手輕撫著花瓣,他清澈的眼睛裏閃過的那一絲不經意的寂寥也被我看在眼裏。我往他胸前靠了靠,他伸手摟住我,眼睛又停在了我的臉上。
乘車出寺時,我隨著他的目光最後掃了一眼那株臘梅,紅色的花瓣在雪地裏美麗地綻放。我知道,一年後,等他再度來寺裏還願時,我將已經不再他的身旁,而這株臘梅會在這裏陪他誦經,度過餘生。
我跟他本是佛祖麵前兩小無猜的金童玉女,因犯了佛戒,被罰分離已經兩千年。因我當初的誘惑,我被佛祖重重地懲罰,變成了九仙山上的三生石,寂寞地矗立了兩千年。
他因思念而萬念俱灰,一心向佛,日日隨佛祖誦經。佛祖身邊那棵修行了八百年的臘梅愛上了他,求佛祖成全她和他的姻緣。無奈她修行不夠,不能變成人形,隻能做一株千年不死的臘梅陪伴他,助他修行。
我懇求佛祖將我變回人形,與他團聚,為他生兒育女。佛祖曰,他入佛已深,將生生世世地修行,不可有塵緣的束縛。我心碎欲絕,一滴清淚竟然從三生石中迸出,緩緩流下。佛祖心生憐憫,癡男怨女勘不破的紅塵夙願呀,待我將你再變回人形,讓你與他在紅塵中生生死死,每百年一個輪回,你都會與他有段情緣,但從你與他相見的那天起,你就隻有一年的生命,與他了結塵緣,之後他就會皈依佛門,成就一代高僧。這就是你的使命,而他會毫不知情,甚至會誤會你,背叛你,你會經曆人世間難以忍受的苦痛,生離死別。我隻有默默答應, 為了與他相見。
從昨夜他在洞房裏掀開我的紅蓋頭起,我的生命就進入了最後一年的倒計時。
那是怎樣一雙含情脈脈清澈的眼睛啊,我的心都醉了,當他的唇尋到我的花瓣一樣的雙唇,我徹底融化了。。。
我欣喜若狂地開始了與他的新婚生活。起初的日子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唯恐上天再從我身邊將他奪走。他沉醉在新婚的甜蜜裏,盡情地吸允我的芬芳和愛戀。
每當看到他清澈的眼睛裏偶爾閃過的那一絲不經意的寂寥,我就想心痛不已,莫非你已經知道你我今生的宿命,我的愛人。當你永遠地失去我時,該會是怎樣的傷痛。
一年的光陰在我倆卿卿我我的生活中已悄悄溜走一大半,我身懷六甲,已近臨盆。我多希望孩子能早日出世,讓我在我的生命結束之前聽聽孩子的哭聲,抱抱我的孩子,親親她,喂她一口奶啊。
明天就是我們新婚周年紀念,肚子裏的孩子還沒有動靜,我默默地向佛祖哀求,佛祖啊,我知道使命不可違,我的生命不足惜,但你要給我肚子裏的孩子一條生路,讓他在我離開人世前出來吧,讓我最後能看一眼我的孩子吧。也許佛祖顯靈,是夜,我開始陣痛,他守在我身旁,握住我的手,不停地輕喚我,唯恐失去我。我心如刀絞,愛人啊,今天就是你我永別的日子,你要好好保重。我們百年後再相遇。
朝陽從雪地裏升起,清晨的陽光照進窗欞,我開始了最後的衝刺。隨著孩子哇的一聲啼哭,我昏了過去。迷糊間,聽到噪雜的人聲,孩子的哭聲,是龍鳳胎,有人大聲喊道,我又失去了知覺。再次醒來已是傍晚,他還是握著我的手,輕喚著我的名字,他的聲音曾讓我那麽沉迷,我睜開眼,看見了他的擔心憂慮的眼睛,我心痛地瞥過頭去,雪光映著窗,白色的窗戶紙上一滴濺上的鮮血,如一朵盛開的梅花。
他捧著我的臉,眼睛盯著著我的雙眼,我用盡最後一份氣力,貪婪地注視他,嘴唇動了動,始終什麽也沒說,他悲痛地大喊,抱著我的身子。。。我緩緩地升起,看見我臉色蒼白,雙眼緊閉地被他抱在懷中,他的絕望無助的雙眼讓我的心碎成了一片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