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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過聽過讀過,親曆過思考過的,那些曾經帶給我感動的東西,便是一枚枚散落在白色沙海裏五彩紛呈的小貝殼。隻悄悄地來看看他們。
正文

《中國文化史》--妙趣橫生

(2007-11-14 03:58:04) 下一個
 --- 轉自文學城 [文化走廊]
一個大學老師這樣給學生講中國文化史!(實在是有趣!)

鬧學記


  
   做文章和上課,門道頗不相同。我偏好的文章,大抵還是含蓄蘊藉的一路,即使看起來剛猛淩厲的,也如同降龍十八掌裏那招亢龍有悔,其實仍是“有發必須有收。打出去的力道有十分,留在自身的力道卻還有二十分”。所以往往看人說話竟說了一半,就不免嫌他太過羅嗦,更不要說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了。
   但上課,卻是講究說清說透,唯恐要點有什麽遺漏的。對習慣碼字的人來說,這個道理恐怕也屬“知易行難”一類。我教書的第一年,就留下了慘痛的記憶。
   直到現在,要想把課上好,上課前一天,就不能寫什麽東西。哪怕是已經上得很熟的課,因為所謂備課,已不是梳理知識,而是調整狀態。在意課堂效果,那就需要有些“亢”(奮)的勁頭,乃至有點屁顛屁顛,不能像平常那樣蔫兒著。
   把大話變成文字,自己看著也覺口齒輕薄,或用力過猛。好在不論是我所處的環境,還是我本人的稟性,對上課這事兒都不大可能有這樣那樣的神聖感使命感,所以天橋的嘴把式,做也就做了罷。
  
  
   《中國文化史》
  
   緒論
  
   你們係本來並不上這門課。上學期本科評估的時候,有專家說你們的課程太實用了,——太實用就不像本科班的課,所以要再開些不實用的課,所以就臨時把我這個最不實用的人給拉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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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實際上,我們絕大多數時候參照的是秦暉先生的定義:“文化即特定人群所特有的價值偏好。”什麽叫價值偏好?就是有一個東西在這兒,但是同樣一個東西,覺得它好,還是覺得它不好,不同的人看法是不一樣的。
  比方說,今年暑期,有一好萊塢大片《蜘蛛俠3》。片子怎麽樣不管,有一個處理挺有意思。就是裏麵的壞人,絕大多數到最後,都得到同情或者寬恕了。隻有一個人,十惡不赦罪不容誅是非死不可。他幹什麽壞事了呢?我們看一小段片子:
  (碟25’~28’)
  整部電影裏,最後被惡魔附體徹底變壞之前,他就幹了這一件壞事兒,他報了假新聞了。可這是比所有的壞事都壞的壞事。這一下連那個報紙的總編都受不了了。看過片子都知道,這總編是一反麵人物,可是假新聞這事兒,連反麵人物的道德底線都超過了。
  像《蜘蛛俠》這種娛樂片兒,基本可以代表美國人的主流的價值取向。我們也可以說,這就是美國文化的一種表現。
  
  好,接下來我們假設一下,要是這事兒發生在中國呢?
  大家都是新聞係,大三了,肯定多少也在媒體實習過了。——沒有假新聞,那還是中國的媒體嗎?
  那麽我們是不是可以說,受不了假新聞的,是美國文化;離不開假新聞的,是中國文化?
  而且我們知道,中國造假的東西,絕不僅僅是新聞啊。你剛剛進教學樓你看見大門上麵打的那條橫幅“……”(看到時候是什麽再說),你說這是真話還是假話?那是不是甚至可以說,中國文化就是一種造假文化?
  肯定會有人反駁,而且這個反駁會非常有道理。就是:實際上我們也不喜歡造假也不喜歡到處充斥著謊言,可是有一股子強大的力量,在迫使我們撒謊。
  
  講一個故事。說有一隻兔子,逃到森林裏麵去了。這一下,美國聯邦調查局,蘇聯——這故事老點,還是蘇聯呢——蘇聯克格勃,還有中國警察,聯合行動,要將這隻兔子捉拿歸案。
  首先,FBI出馬,動用了衛星檢測係統,好多架阿帕奇直升機在森林上空盤旋,紅外線的、熱感應的、激光的……各種探測儀器,全用上了。折騰了一天一夜,一無所獲。
  克格勃說你不行,看我的。——其實他還不如FBI呢,當然也是兔子毛都沒見著。但是蘇聯人比較狠,“來,給我放火把森林燒了,我不信你兔子還活得下來!”
  這個時候中國警察發話了,“何必這麽小題大做呢?我來。”他溜溜達達的跑進森林裏麵去,一會兒功夫,出來了。手裏拎著一隻猴子。
  美國人、蘇聯人都奇怪啊,找兔子呢你抓隻猴子來幹嘛。這時候就聽猴子叫起來了:“我是兔子!我是兔子!”
  
  猴子想冒充兔子嗎?不想。可是麵對警察他想不冒充都不行。——因為,警察代表著製度!
  所以,不是中國的文化讓人想撒謊,而是中國的製度讓人不得不撒謊。在這個製度下,不撒謊的代價太高了,你連生存權可能都成問題。而我們不可能要求所有人都去做英雄,都去犧牲生命堅持真理,這太不人道了。
  可見,問題出在製度上,而不是文化上。一個允許價值多元的製度,也就罷了;製度不允許價值多元,則就會掩蓋了真正的價值取向。
  
  但是,又可能有人站出來再反駁這個反駁的人。
  製度是哪裏來的?製度又不是林妹妹,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難道製度不是文化催生,然後才反過來影響文化的嗎?
  是把製度看作一個掩蓋文化真實麵貌的東西,還是就把他看作文化的一部分?——比如我們的教材上,就是使用了“製度文化層”這個概念的。
  這個問題,就好像雞生蛋還是蛋生雞一樣。很難回答,這裏我不想給出答案。但不管怎麽說,在我們這門課上,不可能把製度問題繞過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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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到曆史先插一句,我們中文係的老師,大概都常被問到一個問題,你這一套學了有什麽用的。尤其像文化史,老是回頭往後看,對社會進步一點都沒用嘛。
   我可以明確的答複:我們的用處就是阻礙曆史的進步。
   濫俗的比喻,曆史的車輪滾滾前進。我們都將成為曆史,也就是都在車上,所以“被曆史的車輪碾得粉碎”什麽的倒是不用擔心。
   ——但是,一輛車光有油門沒刹車,你敢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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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學學古代史的時候,講過元謀人、藍田人、北京人什麽的,都是屬於這個時間段的。但我們對元謀人發現過什麽?兩顆大板牙。咱們不可能有誰有這個能力,別人拿兩顆牙給你一看,你哇的大叫一聲,美女啊!——那你真的是色狼史上的奇跡了。連牙膏廣告都沒有光給你看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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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如討論歐洲人的祖宗的時候,本來,尼安德特人一直是被放在人類進化的鏈條之中的。但是,搞基因研究的人發現,現代歐洲人的基因,和尼安德特人沒有重合的地方,這樣他就被從祖先的行列中開除出去了。以前,去博物館的時候,看見尼安德特人的石膏頭像,解說員都要跟你說,這就是我們現代人的祖先啊。現在呢,隻要衝著一指,這是當年跟咱們的老祖宗一道混的,沒混下去,掛了。
  
  
  
  
  
   第一章 史前文化
  
   天地誕生之前的世界是什麽樣子的呢?就跟現在的北京差不多。——天地不分,那不就是在沙塵暴裏的感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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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生盤古,垂死化身;氣成風雲,聲為雷霆,左眼為日,右眼為月,四肢五體為四極五嶽,血液為江河,筋脈為地理,肌肉為田土,發髡為星辰,皮毛為草木,齒骨為金玉,精髓為珠石,汗流為雨澤。身之諸蟲,化為黎氓。”
   翻譯:“盤古呼出的氣成了風雲,發出的聲音成了雷霆,左眼變成了太陽,右眼變成了月亮……”這盤古大小眼兒哈……“最後,盤古身上的虱子蹦達兩下,就都變成人了。”人是蟲子變的,說法能接受嗎?好,不能接受咱們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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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說天地開辟,未有人民,女媧摶黃土作人,劇務,力不暇給,乃引繩於泥中,舉以為人。”
   女媧不停的捏泥人,後來女媧煩了,用繩子在泥漿裏攪和攪和,然後一甩,一個個飛出去的泥點子,也都成了人。——為什麽有人跟劉翔似的,有人跟我似的?就因為前者是捏的,後者是甩的。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做人不能太甩。
   我們知道,很多女權主義者,對《聖經》裏麵上帝造人的神話是很不滿的。上帝造了亞當,後來怕亞當寂寞,趁他熟睡的時候從他身體裏取出一根肋骨造了夏娃。由此可見:
   第一,先有男人後有女人;
   第二,女人隻相當於男人的一根肋骨;
   第三,發明女人就是給男人解悶兒的。
   太過分了!可以想像,女媧造人的這個版本,就能讓女權們滿意好多。因為女媧是女性,可以推測,她首先做出來的人,應該也是女性。或許不過是偶爾一個X染色體沒有做好,掐掉了一塊,變成Y了,於是男性誕生。——合著男人根本就是造人過程中的一些次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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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舜是很有吸引力的一個人,雖則不過是打魚種地,但不論去哪裏,肯定都會有很多追隨者。他去開辟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待一年,那兒就能變得跟我們鐵心鎮差不多,兩年,像江寧縣,三年,就繁華得跟上海一樣了。這叫“一年而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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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矛的殺傷力,比之前的石斧、木棒大得多,有句話叫做“刺死砍傷”。砍死一個人是很不容易的,過去行刑的時候,都講究要找個好劊子手,一刀下去,頭滾出老遠,這才發現不對,喊一聲“好快刀!”血才從腔子裏噴出來。
   但這樣的不好找,往往會發生砍不死的狀況。這還是職業砍人的,不職業的效率就更低了。我們以前看《水滸傳》,說宋江隨便碰個什麽人,就腿一軟下跪,是不是戰鬥力連普通人都不如啊?有人就說,不能。你看宋江殺閻婆惜的,一刀就把頭切下來了,你們回去也去切切老婆看看是不是切得下來?
   相比而言,捅死一個人就容易多了。大家看古裝劇,衙內惡少強搶民女,人家民女被搶進洞房的時候往往都帶把剪刀自衛。為什麽帶剪刀不帶菜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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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頻繁的戰爭造成了三大後果:
   1、女性的曆史性潰敗
   2、統治階級的產生
   3、對創造能力的蔑視
   前麵兩個好理解,第三條怎麽講?
   其實很明白,軍人的天職是服從,而創造的本質,就在於不服從!
   我們看看最有創造力的人是怎麽說軍事製度的:“我想起了群眾生活中最壞的一種表現,那就是使我厭惡的軍事製度。一個人能夠洋洋得意的隨著軍樂隊在四列縱隊裏行進,單憑這一點就足以使我對他鄙夷不屑。他所以長了一個大腦,隻是出於誤會;光是骨髓就可滿足他的全部需要了。”
   這是愛因斯坦的話。回憶一下你們軍訓時的表現,如果不好,那說明你沒準還是有成為愛因斯坦的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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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理安·埃斯勒的解釋,好多事兒都是男人對女人精心設計的騙局。比如灰姑娘的故事:對灰姑娘好的是誰?當初是她爹,後來是王子,都是男的。對灰姑娘壞的是誰?她的後媽,和倆姐姐。這就是在告訴女性,你的同性是靠不住的,要想改變你的命運,隻能指望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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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據郭沫若先生的考證,殷這個稱呼,商人自己似乎是不使用的。他們的敵人周人倒是很愛這麽叫。可能這個名字包含著蔑視,跟日本人叫我們支那,我們叫日本人倭寇,叫印度人阿三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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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測祭祀的情形可能是這樣:巫覡喝了大量的酒或者吸食了大麻之後,陷入了一種迷幻的狀態。其反應可能有二:
   一是一番劇烈扭曲之後,開始說出一些不屬於他的話來,——我現在已經不是我了,我已經毛主席上身了,一句頂一萬句。這,叫做“降”;
   一是倒頭睡去,醒來之後再跟大家講,我剛上天見到毛主席了,他老人家又有了什麽新的最高指示,——這個過程,則叫做“陟”。
   降、陟兩個字都有“”旁,這是山的象形,以示人神交通,每每以山為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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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代人特別喜歡喝酒。即使是最窮的人,他的墓裏也一定會有一個這個東西。
   (從包裏掏出一隻爵)
   這隻爵,體態修長,造型秀美,是典型的商代晚期的器型,——當然我這是夫子廟五塊錢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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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之中華,多類今之夷狄”。拿王洛賓的歌做比方,“如果你要嫁人,不要嫁給別人,一定要嫁給我。帶上你的嫁妝,還有你的妹妹,趕著那馬車來。”
   帶上嫁妝不奇怪,趕著馬車也不奇怪,幹嘛還要帶上妹妹啊?——因為妹妹實際上是嫁妝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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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時不講究持久戰,一場大戰通常不會超過一天,耗費的精神,大概還不如搞軍禮祭祀的多。
   野人是沒資格當兵的,能上戰場的都是貴族,而貴族又差不多都是親戚,所以仗雖然要打,但是太傷和氣也不好。當時講究車戰,四匹馬拉一輛戰車,那衝擊力是很可怕的,要是兩車對撞,一定車毀人亡。代價這麽大的戰法,是不值得的,所以趕車時都盡量拉開距離,也因此當時的武器柄總是很長,不然根本就誰也打不著誰。
   莊稼的種植、搶收什麽的都是很重要的,不然即使打了勝仗,回去也要餓肚子,那也很不好。所以軍禮又規定,打仗要挑農閑的時候打。
   此外,體現公平競爭原則的軍禮還有:
   “不鼓不成列”,你還沒列陣,我不許衝鋒,免得說我欺負你。
   體現人道主義的原則有:
   “不重傷”,看你一刀沒砍死,不許再砍第二刀,不然你可以喊非禮。
   “不禽二毛”,頭發花白,有黑白兩種顏色的毛,這叫二毛。打仗時候是不能抓他們的。——可見,如果挑染一撮白頭發,在打仗的時候應該屬於作弊行為。
   總而言之,各種血淋淋的慘禍,軍禮都規定應該盡量避免。隻不過問題是,要是碰到不講“禮”的敵人,那處境就很危險。所以,隻有宋襄公憑借著“蠢豬式的仁義道德”,成就了軍禮最後的絕響,之後大家就越來越傾向於大屠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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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民族,在其文化發展成熟之前,往往都是所謂“能歌善舞”的民族,因為除卻歌舞,他們尚未發現有效的傳情達意的手段。
   譬如說,朝鮮族是能歌善舞的民族,蒙古族是能歌善舞的民族,維吾爾族是能歌善舞的民族,藏族發展程度較高,也就相對不怎麽能歌善舞了。英國佬不會給人能歌善舞的印象,但英國文化程度最低的流氓、勞工之屬,跑到新大陸去,開創美利堅合縱國二百年基業之初,卻是能歌善舞的。好萊塢早年歌舞片盛極一時,便是明證。後來山姆大叔心智漸開,歌舞片也就不那麽吃香了。
   當然,一種文明即使到了成熟乃至衰朽階段,自有一種對童年的懷想,歌舞總有其不可取代的魅力,也是無疑的事。
   華夏族亦非例外。早年也能歌善舞,而至於西周文明所處的階段,大概是既已超乎無事不以歌舞的程度,又對前一階段難以忘情。則既然民間樂舞風氣仍盛,便不妨因勢利導。於是加以種種解說,或規範之,或渲染之,或神話之。於是,國家的命運和聖王的美德,也便包含在音樂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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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者衛靈公將之晉,至濮水之上,稅(解脫)車而放馬,設舍以宿。夜分,而聞鼓新聲者而說之。他人問左右,盡報弗聞。乃召師涓而告之,曰:“有鼓新聲者,使人問左右,盡報弗聞。其狀似鬼神,子爲我聽而寫之。”師涓曰:“諾。”因靜坐撫琴而寫之。師涓明日報曰:“臣得之矣,而未習也,請複一宿習之。”靈公曰:“諾。”因複留宿。
   明日而習之,遂去之晉。晉平公觴之於施夷之台。酒酣,靈公起。公曰:“有新聲,願請以示。”平公曰:“善。”乃召師涓,令坐師曠之旁,援琴鼓之。未終,師曠撫止之,曰:“此亡國之聲,不可遂也。”平公曰:“此道奚出?”師曠曰:“此師延之所作,與紂爲靡靡之樂也。及武王伐紂,師延東走,至於濮水而自投。故聞此聲者,必於濮水之上。先聞此聲者,其國必削,不可遂。”平公曰:“寡人所好者,音也,子其使遂之。”
  
   當時人心目中,音樂是有很神奇的力量的。衛靈公到晉國去,經過濮水的時候,就聽見水麵上,有演奏流行歌曲的聲音。
   他就問身邊的人:“你們都聽到了嗎?”
   “沒有!”
   “唉,你們都不行啊,難怪馬克思說啊,再好的音樂,對非音樂的耳朵,都是無效的。——給我把師涓找來!”
   (中略)
   亡國之聲啊,靡靡之樂啊,這幾個成語都這兒來的。可是人家晉平公不理這套。“寡人所好者,音也”,不就是聽聽音樂嘛,幹什麽扯這麽多大道理啊,我們要尊重藝術的獨立性和規律性,不要讓政治幹預藝術嘛,“讓他彈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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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流行的,還有一種萬舞。也是舞姿很剛勁的,所以很能展示男性美。詩經裏有一些詩,表達的便是對跳萬舞者的愛慕之情,雖則這個詩的作者,是女性還行同性戀者尚有爭議,但萬舞舞蹈家適合成為被崇拜的偶象,則是沒有疑問的。
   講一個和萬舞有關的故事。楚文王死後,留下一個美麗的夫人,便是那個“千古艱難唯一死,傷心豈獨息夫人”的息夫人。當時楚國的執政公子元想追求她,——這個追女生的法子嘛,幾千年來變化說大也大說不大也不大,反正,這個公子元是選擇了開舞會搞派對的方式。
   他在息夫人的宮室旁邊,起了一所別館,天天在那裏舉行萬舞,想把息夫人給吸引出來。結果呢?息夫人聽到他們的聲音,反而哭起來了。
   她怎麽說啊?“先君以是舞也,習戎備也。”
   “我們的先王帶著大家跳這個舞是幹什麽的?搞軍訓!”——你們看看,這個可以用來搞軍訓的舞蹈,舞姿肯定是很剛勁的。——“現在令尹不拿它來對付敵人,卻拿它用在未亡人的身邊,那可奇了!”
   所以,子元一聽這個話,非常羞愧,馬上帶著這些剛剛還在跳萬舞的快樂男生們,去侵略鄭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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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般說來,我們這門課是很不實用的。但今天我要講點實用的東西。高等數學。
   我們古代所謂的數學,簡單說就是算命的學問。而一切算命的學問當中,以用易經算命最高等,——今天講易經,就這麽個高等數學。
   現在工作不好找,這一手學會了,將來街邊蹲著,也是碗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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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戰三北君莫羞,一匡天下霸諸侯。
   若經溝瀆殉小節,蓋世功名盡射鉤。
   這茬,說的是管仲的事。(略)
   假設,哪天我在街邊蹲著,你們來找我,抽這麽一簽。我就會跟你把這故事講一遍,然後告訴你,雖然,你高考失利,現在念的是三江學院,但是“三戰三北君莫羞”,將來前途光明著呐,“一匡天下霸諸侯”哈!可是有一前提,你現在不能泄氣,“若經溝瀆殉小節”,那就“蓋世功名盡射鉤”了。
   其實拿《易經》算命,路數也是這一套。問題就是,《易經》裏很多典故都是失傳了,所以現在就掰不起來了。



  
   因為靠海,齊國收“漁鹽之利”,特別的富庶。齊國的使者出使,或者外國人到齊國來遊說,都首先要誇齊國的經濟發達,人口眾多。有學者描述春秋戰國時齊地的經濟特點,直接就用了資本主義一詞。
   因為家裏有錢,所以齊國女性常常不願意出嫁,怕豐厚的嫁妝白白便宜了男方,而寧可招贅一個老公。一起過日子,但財產你是沒份的,看你不順眼,隨時可以把你趕走另找一個。——這也就是所謂的“贅婿”,說你好像隻是身上長的一癤子(贅疣),沒了就沒了。
   贅婿的生活當然是很悲慘的。後來秦始皇抓人服徭役,也是優先抓贅婿。《西遊記》裏豬八戒在高老莊時說:“我得到了你家,雖是吃了些茶飯,卻也不曾白吃你的。我也曾替你家掃地通溝,搬磚運瓦,築土打牆,耕田耙地,種麥插秧,創家立業。如今你身上穿的錦,戴的金,四時有花果享用,八節有蔬菜烹煎,你還有那些兒不趁心處,這般短歎長籲?”便是一個贅婿的血淚控訴。
   齊國女孩以風騷漂亮出名,每逢搞祭祀社神的集會的時候,舉國瘋狂如看超級女聲。山那邊的魯國因為精神文明抓得好,各種選秀節目八點黃金檔統統禁播。因此到齊國搞社會的時侯,魯國國君也就開始琢磨:“最近是不是給我安排一國事訪問,咱們也到齊國去觀摩一下?”隱公、莊公都動過這心思,當然照例有君子攔阻,不過一定是攔不住的。
   但是,對這樣的女孩兒,男人們往往是又想又怕的。詩經裏所謂“豈其娶妻,必齊之薑”,就是這種複雜心態的反映。
   齊國男人和今天我們印象中的山東漢子大不相同。當時的齊國人狡詐而膽小,極不好管理。平常自己窩裏鬥,都很勇猛,而且動作花裏胡哨——是所謂“技擊”。真要打仗,那就搶著開小差了。所以後來孫臏用減灶之計,龐涓馬上上當,因為齊國男人容易當逃兵,乃是當時各國的一般印象。
   齊人的這個壞名聲至少一直背負到秦漢之際。韓信要劉邦封自己為假齊王的時候,理由就是麵對奸猾的山東人,不封個王爺沒辦法鎮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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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魯國被伯禽這麽一改革,變成了把周禮實行得最好的國家。它是當時唯一能用天子的禮樂來祭祀祖先天地的諸侯國,所以《詩經》裏周頌之外還有魯頌。別國使臣到魯國來,翻翻檔案館的圖書,也要讚歎一句,周禮盡在魯矣。
   魯國不但男人知禮,女人也懂得無微不至的貫徹禮。有一位寡婦,死了老公,又死了兒子,不免常常啼哭。但白天哭老公,晚上哭兒子,絕對不帶差的。——因為躺在床上哭老公的話,別人要疑心,你是是不是在想那個事情了,並進一步推論將來寡也守不長。哭兒子,就可以避免這些閑話了。
   (學生叫:“不能是亂倫嗎?”挖土:“你……你們比魯國人民還要八卦!”)
   雖然魯國的陰謀亂子一點也沒比別國少,但規矩比實際利益更重要,至少還被當作一種公共意識形態在鼓吹。也隻有這樣的環境,才孕育得出孔子這樣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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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是商後裔。武王的軍隊殺到商都的時候,帶頭開門投降的是紂的哥哥微子啟,他也是第一代商王。西周對殷商,雖然政治上是勝利者,但心態上似乎始終有一點自卑。爵位的排序,宋也是所有國家中最高的。或者和這種特殊的地位有關,宋往往有一種和他的國力極不相稱的責任感。
   如宋襄公之圖霸,近於以埃塞俄比亞之國力,而欲行美國之事。後來華元、向戌之弭兵,大概也是以維護國際和平為己任的意思,
   宋國的文化以迂腐、迷信出名。繼承製度還是不穩定性極高的兄終弟及,宋人對鬼神的迷信似乎要比旁的國家厲害。
   另外,很多傻人傻事,都跟宋國有關。
   比如說,有一農夫,看見草窼裏竄出一兔子,嘣一下在樹樁上撞死了。好,從此不種地了,每天蹲樹樁邊兒等兔子去。守株待兔,這農夫哪國人?宋國人!
   比如說,還有一農夫,嘖,這莊稼怎麽長這麽慢呢?咱給幫幫忙吧,就把這幼苗呢,一根一根往起拔。揠苗助長,哪國人?宋國人!
   比如說,說有一,這回不是農夫了,老擔心天要掉下來把自己給壓著,嚇得都病了。杞人憂天,哪國人?……你傻呀,杞人憂天當然杞國人啊!
   杞國的情況也跟宋國類似,夏朝的後裔,也是“亡國之餘”。不過杞國畢竟太小,所以故事就少些。
   但就是在這個傻人紮堆的地方,又能產生最瑰奇、新穎的思想。墨子、莊子都是宋國人,孔子的家族也是從宋國逃難到魯國的。
   這也並不奇怪。大概宋國占著商的底氣,文化很發達,所以知識分子就多。知識分子天然具有兩重性,他既是新文化的創造者(或引進者),又是舊文化的守衛者,一般人都有的趨利避害的本能反而有所退化。所以,最保守和最創新的人往往都是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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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住著殷遺民的地方,不過宋是順民,由殷人自己管理。衛是“頑民”,由周人管理。封到這裏,是武王的小弟弟康叔封。
   衛是十足真金的殷故土,殷墟就在衛國境內。
   商人重鬼神的傳統,在宋國保存得較多,在衛似已淡化。但愛飲酒,好女色的風氣,則在衛而淋漓盡致。
   周公的態度比較務實,因此吩咐衛君康叔說,對殷民不要采取高壓政策,要做春風化雨式的政治思想工作(《康誥》)。但是他對周人可能會被商人腐朽沒落的文化情調感染上表示擔憂,所以強調周人要做霓虹燈下的哨兵。殷頑民聚眾喝酒,還有受再教育的機會。周人要是誰這麽幹,那就當即哢嚓掉算了,絕不寬貸(《酒誥》)。
   這種抵製大概注定不會有什麽效果,尤其是不會有長期的效果。社會主義上海今天還做著舊上海的夢,衛風也一直淫亂得很。孔子到衛國,先讚歎人多,有錢,後來就感慨我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值得一提的是,東周以後,衛雖然國力雖然一直在走下坡路,但是後來很出了一些人物。和宋不同,這出的不是哲學家,而是政治家,吳起、商鞅都是衛國人。當然,他們沒有報效祖國。
   看東周尤其是戰國的曆史,竟依稀有這樣的感覺:各大國像企業,衛國像學校。衛國這所名校培養出來的高材生大抵沒有留校,而是紛紛跑到外企打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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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立國很晚,而且國土本來在關中,幽王的時候預感到不安全,想法子遷到了河南。
   這裏有很多殷遺民,他們很會做生意,——後世所以稱做買賣的為商人,就是這個原因。鄭國國君要在這裏創業,外來戶又沒什麽根基,所以就選擇了跟商人們合作。立下協議說:“你不要背叛我,我也不搞強買強賣,更不會強搶你的貨物。你有什麽大筆生意,我也不收你的交易稅。”(昭十六年)這項協議大概是切實得到遵守的,所以鄭國商人特別活躍。中學裏學過“弦高犒師”,老師可能還順帶作了點愛國主義教育。其實,也可能隻是商人愛免稅區罷了。(這段學的大王)
   做生意,則重視數目字管理,重視包裝。這種商人習氣,大概各國往往既不了解,也不喜歡,所以鄭人買履、買櫝賣珠之類的故事,都流傳很廣。
   照例,哪裏的經濟發達了,那裏的女孩,即使不被認為是最漂亮的,她們著裝打扮的方式,也會被認為是引領時尚的風向標。那時引領時尚風向標的,就是鄭國的河南妹子。“鄭衛之女不充下陳”,對國君們來說是很痛苦的事。
   仍照例,農業、重工業搞得好,跟第三產業未必有關係;商業一發達,娛樂業也就給帶動起來了。鄭國的流行音樂曆來霸占了各國的排行榜,鄭國打了敗仗,賠款清單裏頭,擺在最後是金珠車馬,比金珠寶貝值錢的是美女,比美女值錢的是幾個瞎老頭子,——那時的職業音樂人基本都是瞎老頭子。
   當然,熱愛高雅藝術的人士,是瞧不上鄭國的音樂的。貶之曰鄭衛之音,因為鄭國衛國風氣相近,但往往也隻說“鄭風淫”。有人考證說,這是因為兩國的流行歌雖然都是情情愛愛的,但衛國歌好歹還是男追女,鄭國往往就是女追男。“人盡可夫”,後來是罵人的話,但在當時的鄭國,這是媽媽教育女兒的話。
   春秋時最早欺負周天子的就是鄭國,當然首先是地緣優勢,但或者正因為建國時間短,沒什麽曆史負擔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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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文化和中原文化差別更大。首先語言便跟中原大不相同。先秦諸子裏麵最會罵人的這個孟軻孟老夫子,說起楚國人來,管他們叫“南蠻鴃舌之人”。鴃,就是伯勞鳥。我們現在罵聽不懂的話叫鳥語,這個溯本追源,可以追到孟老夫子這裏。另外,楚國國君姓羋,羋是羊叫的聲音,大概中原人覺得他們說話像羊叫,就給安了這麽一姓。
   武王伐紂,孟津會盟的時候,楚國也來湊了個熱鬧,後來大封諸侯的時候,也就象征性的賜了個子爵給他。
   當時楚國,大概是國力也弱,文化也不咋地,所以也就認了。但不久後楚國就強起來,大概楚地:
   一則民風強悍,現在我們還講,“天上九頭鳥,地上湖北佬”,(我在湖北住過大半年,一次從武漢到襄樊去,看見路邊的恐怖標語,寫的是,“嚴懲車匪路霸,群眾打死有獎”);
   二則它的軍權要比較集中,國家元首也就是中央軍委主席,部隊要調動就調動了,不像中原好多國家權力都在中間的大夫手裏,幾個大夫相互間一扯皮,那就完蛋了;
   三則它的軍工業,也確實比較發達。——再說一個成語故事,自相矛盾的那家夥是楚國人。——後來,最早使用鐵製兵器的,很可能也是楚國。
   於是,楚國就覺得“子”這麽個稱號很沒麵子,就自顧自的稱王了。
   中原國家對楚國本來瞧不起,現在打不過他了,就變成了對之又害怕,又加倍的瞧不起。《左傳》的作者管楚王叫楚子,那是絕不鬆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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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魯國對鄭國的歧視,有時達到頑固的程度。一次諸侯幫助齊國對山戎的戰爭,鄭國功勞最大,但在接受齊國勞軍的食物的時候,魯國卻堅持要按照周王室分封的次序,把鄭國排在最後麵。為此鄭國大怒,後來聯合了齊國和衛國一起討伐魯國。這一仗的結果《春秋》沒有記載,隻是特別強調,魯國打了一場正義的戰爭。有趣的是,在記錄三個攻打自己的國家的名字的時候,《春秋》仍然堅持把領頭的鄭國放在了最後。(《左傳·桓公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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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魯國跟宋國本來是盟友。一次鄭國攻打宋國,宋國來向魯國求救。魯隱公就問,仗打得怎麽樣了?當時鄭國已經攻破了宋國的外城,但是宋國人要麵子,說還沒到內城呢。其實戰況魯隱公全知道,所以一聽這話就火了,你裝拽是吧,那我不幫你了。所以這次魯國就沒有發兵。(隱公五年)過了幾年,鄭國再次攻打宋國。宋國想,上次魯國你也不來救我,這次我不找你了。這次魯隱公更火了,遇到麻煩居然不找我,眼睛裏還有沒我啊!(隱公十年)第二年,魯國就把齊國、鄭國都找來:“今年是不是又要打宋國了?我們一起去啊!”(隱公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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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仲對曰:“爾貢包茅不入,王祭不共,無以縮酒,寡人是徵。昭王南征而不複,寡人是問。” (僖四年)
   管仲這兩個問題,問得是狡猾狡猾的。“你那個香草沒有進貢!”這個問題楚國他覺得認錯就認錯吧,也不是什麽嚴重的錯誤。“昭王南征而不複”,周昭王是誰呀?周武王,西周的開國天子,武王的兒子成王,成王的兒子康王,康王的兒子,就是昭王了。還是西周初,這都幾百年前的事了,算什麽舊賬呢?而且周昭王怎麽死的?他……那是因為他坐的船是泰坦尼克號,在漢水上沉了,他就淹死了。雖然傳說船上是我們楚國人做了點手腳,但是誰也沒證據啊。這事兒,你到水邊問去吧。
   所以,兩個問題楚國人都很容易就能搪塞過去。其實有嚴重得多的問題,但是管仲不問,因為一問,那就真得開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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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桓晉文往往並稱,然而仔細體會他們的作風,卻實有很大的不同。不同的原因:
   第一,晉國雖然也是諸夏之一,但卻頗有些分別。它和東方諸國隔著一個太行山,而一直與戎狄雜處,風氣上與諸夏自然會有些不同;
   第二,從西周末以來,分封到曲沃的成師一係越來越強大,終於滅了在翼城的合法繼承人。所以,從晉武公開始,晉侯本來就是破壞宗法製的產物。消滅同姓國的辣手,晉國也是最早動用的。著名的假途伐虢的故事裏,虞國國君天真的以為晉是自己的親戚,所以不會對自己如何。這固然是他的愚蠢,但也可以看出,當時消滅同宗,確實還不是太常有的事;
   第三,晉文公在外麵流亡十九年,主要經過的國家,鄭國、衛國、曹國是跟他同姓的。衛國不接待他,弄得他餓肚子,這才發生了那個著名的“五鹿野人”的事件嘛;鄭國不但不接待他,還想殺他。曹國呢?曹共公想偷窺他洗澡。反正沒有愉快的經曆。
   相反,倒是不同姓的國家,好多對他都不錯。宋襄公送給他馬,齊桓公不但給他馬,還給他找一馬子。搞得他在齊國都舒服得不想走了,他這個齊國老婆還是蠻深明大義的,勸他:“老公,你是做大事的人,怎麽能就在我們這裏耽於享受呢?”他還沒出息:“我不要做大事,我要跟你在一起。”最後是硬把他灌醉了才把他弄走的。到楚國,楚王對他很好,當然照例要問一聲,“將來你怎麽報答我呀?”秦國,最終他就是靠秦國的力量回國的。
   所以,從晉文公本人的遭遇來說,他對西周宗法製度那一套,也不會有什麽好感。
   當然,其實所有這些原因都是次要的。沒有監督的權力,早晚都是要腐化要變質的。而霸政帶來的這種權力集中,顯然沒有足夠的監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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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好像美蘇爭霸的時候一樣,一般是不敢彼此間直接打的。因為直接打就得咣咣咣扔原子彈,那誰都吃不消。所以美國跟蘇聯鬥,也是你到巴拿馬捅一下,我到阿富汗捅一下。總之,倒黴的都是這些小國家。
   邲之戰,楚國打鄭國,鄭國當然打不過,便向晉求援。晉一邊派人給鄭打氣,“要堅持,要挺住,要發揚愛國主義精神,要保持中原文化的先進性”,一邊派兵支援。但行軍奇慢。終於,走半道,探馬來報,鄭國已經投降了。
   於是主帥荀林父一聲令下,大軍駐紮。旁邊人問,怎麽不走了?荀林父說:“他都投降了,我還走幹什麽。”“也是哈,那怎麽不撤兵啊?”“怎麽能撤呢?這個鄭國,太不象話了,怎麽能投降楚國這樣的野蠻國家呢?不去教訓他一下,咱們作為正義之師,沒有盡到維護國際和平的責任。咱們在這兒等楚軍撤了,也去打鄭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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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叔向、孔子對頒布法律的反對,有一個最大的現實依據:就是如果一個社會裏,人口的流動性不強,那麽光有道德的軟控製,就基本夠用了。
   比如說,如果我們班這百來號人,不隻是這四年同學而已,而是一輩子都要在一起,子子孫孫也要在一起。並且,這一輩子你們也基本沒機會接觸到其他的人了。那麽,同學對你的看法如何,就會比現在更重要得多。通常說來,你會發自內心的去追求讓別人都對你有一個好印象。大家都在作這種努力,那你們這個團體自然而然就會很和諧,而不會再另外需要一個成文的規定了。這也就是,隻要有“禮”,不必有“法”。
   傳統的中國社會裏大多數人,不就是這樣的嗎?一輩子就接觸身邊的百把號人,所以當時我們對法律的需求,確實不是很迫切。
   換作一個流動性很強的社會裏麵,人與人之間的往來就不一樣了。你對我有什麽不好的看法有什麽關係,反正以後我都不見得還會碰上你了。這個時候,就需要有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的條文契約來約束了。
   歐洲是磨出來了這麽個契約,所以現在走在了我們前麵。但代價是之前的一千多年,他們日子過得比我們慘多了。誰消誰長,是非禍福,也真是難說得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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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交場合可能碰到的意外情況很多,《詩經》裏才305首詩,怎麽能都找到合適的詩來配?這也是有補救的辦法的,就是斷章取義。所謂“賦詩斷章,餘取所求焉”。
   我們看一次著名的賦詩:
  
   夏四月,鄭六卿餞宣子於郊。宣子曰:“二三君子請皆賦,起亦以知鄭誌。”
   子齹賦《野有蔓草》。宣子曰:“孺子善哉!吾有望矣。”
   子產賦鄭之《羔裘》。宣子曰:“起不堪也。”
   子大叔賦《褰裳》。宣子曰:“起在此,敢勤子至於他人乎?”子大叔拜。宣子曰:“善哉,子之言是!不有是事,其能終乎?”
   子遊賦《風雨》,子旗賦《有女同車》,子柳賦《蘀兮》。宣子喜曰:“鄭其庶乎!二三君子以君命貺起,賦不出鄭誌,皆昵燕好也。二三君子,數世之主也,可以無懼矣。”
   宣子皆獻馬焉,而賦《我將》。子產拜,使五卿皆拜,曰:“吾子靖亂,敢不拜德?”宣子私覲於子產以玉與馬,曰:“子命起舍夫玉,是賜我玉而免吾死也,敢不藉手以拜?”(昭公十六年)
  
   旁的不論,子太叔賦的這首《蹇裳》卻有點嚇人。
   這個是一個女孩子寫給他男朋友的詩。他們兩個呢,不住一塊兒,中間隔著一條溱水。大概呢,是這個男孩好久沒來看這個女孩了,這女孩有點不高興,就說,你要真的想我的話,就該撩起你的衣裳,淌過溱水來看我。“你過來!你過來!你過不過來?你真不過來假不過來?好,不過來算了。——‘子不我思,豈無他人’啊!——你不想我的話,就沒有其他男生追我嘛!”
   外交場合,賦這種打情罵俏的詩合適嗎?太合適了。前麵講過啊,鄭國夾在晉楚兩個大國之間。子太叔這意思好像就是,你晉國要對我鄭國好一點啊,不然“子不我思,豈無他人”,我到楚國那裏去了啊。
   所以,他這首詩一賦出來,韓宣子趕緊站起來。“我在這兒哪,怎麽敢辛苦你到別人那兒去啊。”
   就這麽一賦詩斷章,就鞏固了兩國的睦鄰友好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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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秋的史學有了突破性的發展。各個國家都有史官,而這些史官,不是各國國君任命的,而是周天子派到各國去,世代相傳的做史官。他們怎麽寫曆史,國君們管不著,這叫“義不臣於諸侯”。
   現在,周天子蔫巴了。那麽,史官們就既不對諸侯負責,也不對天子負責,根本就不對任何政府部門負責。那還對誰負責?就是對曆史本身負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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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的史學有一點特殊性,就是除了紀錄史實之外,他還有一點宗教的功能。
   社會上總是有這樣那樣的不公的,好人不長命,壞蛋活千年這樣的事總歸有。但是,如果一個社會的成員都相信,這個社會就是不公的,那整個道德體係就要崩潰。
   那麽靠什麽來給人一點道德上的安慰呢?就是宗教。比如基督教,有個末日審判,好人靈魂上天堂,壞人下地獄。比如佛教,它有個三世二重因果。你這輩子獲得爽不爽?不爽,就是因為你上輩子壞事做多了。那你想不想下輩子爽一點?那你就現在多做點好事。這樣好像就對現實的不公正做出了一點補償。
   但基督教這樣的宗教,我們的傳統裏是沒有的;佛教也要等到漢朝才傳進來,而且佛教對中國知識分子的影響始終都是在某個限度以內的。那麽,中國文化裏麵,這種道德上的安慰還有沒有呢?
   有,那就是史學。罵人的時候,說“你將被釘在曆史的恥辱柱上”,絕境中給自己一點希望的時候,說“我相信曆史會給我公正的評價”。就是曆史的這種功能的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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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產不毀鄉校》:
   鄭人遊於鄉校,以論執政。然明謂子產曰:“毀鄉校,何如?”子產曰:“何為?夫人朝夕退而遊焉,以議執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則行之。其所惡者,吾則改之。是吾師也,若之何毀之?我聞忠善以損怨,不聞作威以防怨。豈不遽止,然猶防川,大決所犯,傷人必多,吾不克救也。不如小決使道。不如吾聞而藥之也。” (《襄三十一年》)
  
   這篇文章你們學過,主要是稱頌子產。其實還應該注意一條,就是中國的學校從一開始就不是象牙塔,它自覺承擔起了監督政府的職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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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子刪詩這事兒,幾乎不可能是真的。但這個說法,卻對後來產生了非常壞的影響。就是領導老覺得有的書能給老百姓看,有的不能,就給禁了。美其名曰叫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也對,每個人都要吃飯罷,吃過飯都要拉屎罷,這就是一個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的過程。但要注意,這個過程是我們每個人自己完成的。不可能說有個人跳出來說,你們都吸收精華罷,全世界的屎我一個人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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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你們是否和特別理想主義的人打過交道。可以說,那很少會是愉快的經驗。人家一臉的驕傲,容不下俗世的卑汙的樣子,還時刻提醒著你,你這人活得太可恥了。而且,如果你不是太無恥的話,有時候也隻好承認,他提醒得很有道理。
   但是很理想主義的孔子,倒是不怎麽會給人這種壓力。孔子的恕道不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寬容和原諒,而是一種極具親和力的處世方式。
   寬容這個東西,其實也挺討厭的。有些人就喜歡待著機會就寬容別人。
   早上起來,發現有人在用他的牙膏呢。他來一句:“孩子,你有罪啊,——但是我寬容你。”
   你不小心碰他一下。“孩子,你有罪啊,——但是我寬容你。”
   你打一噴嚏。他又來了,“孩子,你有罪啊,——但是我寬容你。”
   這路人呢,他就是喜歡通過寬容別人,來為自己贏得一種優越感。碰到這種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在他想寬容你的時候,你搶先寬容他。
   但孔子的恕,沒什麽這種意味。你想想孔子那課堂氣氛,《侍坐章》都學過吧?
   基本上是學生發言,而且你想想,同學在發言的時候,那個曾點都在幹什麽?一直在彈琴。
   一直到孔子點到他了。“點,爾何如?”——“曾點啊,該你發言了。”他居然還就舍不得把正在彈的這個瑟給放下來。“鼓瑟希,鏗爾”,非要把這個尾音彈出來,他才肯站起來。
   我自詡也算是很隨便的老師啦,但頂多聽到幾下手機短信聲不說,你要是抱把吉他進教室來彈,那我也受不了的。
   當然啦,孔子能這麽上課也有一前提,就是他是小班上課。要是都像我們學校,什麽課都一百多號人攢一起上,還這麽來,那就改交響樂團了。
  
  
   孔子遠鬼神的這股思想影響非常大,後來的知識界大體始終保有這樣一種傾向。這便把中國的種種民間迷信,和知識階層的哲理玄思隔得很遠,於是若不是外力的刺激,中國也就幾乎沒有發展出成熟的宗教來的可能。
   因為宗教其實是迷信和哲學的一種結合。哲學當然是智慧的體現,但是哲學沒有力量;迷信是智慧的敵人,但迷信有的就是力量,——隻不過飄風不終朝暴雨不終夕,迷信的暴力產生巨大的破壞後(如中國曆史上很多次農民起義)就迅速衰落。唯獨兩者結合的宗教,有時可以產生非常巨大而持續的影響。基督教顯然是一個例。再比如馬克思的思想當然是偉大的,但是他本人不過是德意誌頹然一老叟;而加上對斯大林或者毛澤東的個人崇拜,這學說便足以統治世界上地域最大或人口最多的國家。
   可是單純的中國文化裏麵,產生不了這樣的宗教。連一個很不像樣子的道教,都是佛教刺激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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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儉乎?”曰:“管氏有三歸,官事不攝,焉得儉?”
   什麽叫官事不攝?就是說哈,管仲家裏的用人特別多,而且分工特別明晰,不兼職。掃地的不擦窗戶,擦窗戶的不洗衣服,洗衣服的不下廚房,下廚房的,做西紅柿炒雞蛋的,不做韭菜炒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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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貴族和官僚的區別在那裏?作為文化史,我們要特別強調一個:
   所謂貴族,具有三種身份:
   1、統治階級
   2、剝削階級
   3、有閑階級(雅文化的創造者和守衛者)
   官僚則隻有前兩種身份。
   如果使用狹義的文化的概念,那就是貴族有文化,官僚沒文化。甚至也許可以說,貴族是人,而一個純粹的官僚,就是國家機器上的一個零部件。
   所以大家對貴族和對官僚的印象是不一樣的嘛。我們說,“這人,你別看他窮困潦倒,可是他就是有貴族氣質”。這是誇人的話。“那家夥吧,也就一科級幹部,一身的官僚習氣。”這個就是罵人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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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呢,宋玉是可以出入楚王的後宮的,有個叫登徒子的就去打宋玉的小報告,說。“大王,你得提防宋玉,他這麽漂亮,又很好色,讓他出入您的後宮不安全呐。”
   楚王就把宋玉找來了:“宋玉啊……你還好色啊?”
   宋玉說:“我不好色。”
   楚王心說,“誰信呐?”“你說你不好色,有什麽證據嗎!”
   “有!大王您知道的哈,普天下最出美女的地方,就是咱們楚國;咱們楚國最出美女的地方,就是我住的那個小區;我們小區裏麵最大一大美女,就住我家隔壁。
   “唉呀這個女孩兒太漂亮了。首先,身材好,這個頭兒,高一點吧太高了,矮一點呢又太矮了,就現在這海拔,不穿高跟兒鞋,剛好。這叫‘增一分則太長,減一分則太短。’
   “然後呢?皮膚好。打個粉底,太白了;抹點胭脂呢?又太紅了。就是什麽化妝品不用就出門,純天然這膚色,看起來感覺最好。這個叫‘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
   “就這麽大一大美女,每天晚上,扒牆頭,偷窺我。已經偷窺了三年了,我都沒理她!”
   楚王很欣慰呀。“那你說,誰好色呢?”
   宋玉想你登徒子先說我的,我也甭跟你客氣了。“登徒子,就他最好色!”
   這楚王很講道理的:“你說他好色,有什麽證據嗎?”
   “證據……我當然有證據啦,他老婆這麽難看,他還跟她生五個小孩兒!”
   你說這登徒子也夠冤的,就為了兒子生得多點,居然成好色之徒的代名詞了。所以說抓好計劃生育工作很重要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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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隨和之寶,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劍,乘纖離之馬,建翠鳳之旗,樹靈鼉之鼓。此數寶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說之,何也?必秦國之所生然後可,則是夜光之璧,不飾朝廷;犀象之器,不為玩好;鄭衛之女,不充後官;而駿馬駃騠,不實外廄;江南金錫不為用;西蜀丹青不為采。所以飾後官,充下陳,娛心意,說耳目者,必出於秦然後可,則是宛珠之簪,傅璣之珥,阿縞之衣,錦繡之飾,不進於前;而隨俗雅化,佳冶窈窕趙女不立於側也。夫擊甕叩缶,彈箏搏髀,而歌呼嗚嗚快耳者,真秦之聲也;鄭衛桑間,韶虞武象者,異國之樂也。今棄擊甕叩缶而就鄭衛,退彈箏而取韶虞,若是者何也?
  
   李斯的《諫逐客書》大家都熟悉,這裏我們換個角度來理解一下。這段在說什麽?就是說你秦國農業是很發達,重工業是很發達,但是,你沒有輕工業,尤其是,沒有第三產業。
   所以,各種貴族生活的奢侈品,你自己都生產不了。李斯甚至都說了,好馬你也沒有,美玉你也沒有。秦國是產馬、產玉的地方啊,李斯這話不是沒道理嗎?
   我猜想李斯的意思:馬是好的,但人是衣冠馬是鞍,——當時還沒馬鞍,不過這句話強調的是裝飾的重要性,有沒馬鞍不是重點——好的馬身上的裝飾品,你秦國做不出來。美玉呢?當時七國,也就是秦國的藍田還產點玉,怎麽說秦國沒有玉啊?我作個類比,現在你到新疆去,買和闐玉,買到一塊好的玉料,你說“你給我加工一下,做成一個什麽什麽。”如果那個賣玉的商人不想坑你,他就會跟你說,加工我們不行,你到北京去,你到揚州去,這兩個地方玉料加工的水平是最高的。也就是說,產玉的地方,不一定有好的玉匠,秦人做出來的玉器,不好看。
   接著往下看,“隨俗雅化,佳冶窈窕趙女不立於側也”,關鍵在“隨俗雅化”四個字。怎麽翻譯?根據時尚的潮流,高雅精致的裝扮修飾自己,這叫“隨俗雅化”,就是說,也不能講你秦國沒有美女,但有也是鄉下俏妹子一類的,不新潮,不時尚。
   “擊甕叩缶,彈箏搏髀,而歌呼嗚嗚快耳者,真秦之聲也”,秦國的音樂,也就是拿個瓦罐在那裏敲,一邊兒還拍大腿,歌呼還嗚嗚。直到現在,秦地有的音樂還是這個味,我們來體驗一下這個“歌呼嗚嗚”的感覺——
   (放秦腔一段)
   像這樣的音樂,蒼茫天地之間,受著苦難生活磨礪的普通秦人會喜歡;在燈紅酒綠的城市裏壓抑久了,要找尋回到自然的感覺的現代都市人,也可能會喜歡。但是,對於急於擺脫自己的野蠻人身份,冒充小資冒充文化人的秦王嬴政來說,不行,他不愛聽。
   所以李斯一下子就把秦王說服了嘛!

  
   重視個人價值的實現,大家都要實現自我,當然也會有負麵影響,——比如,會導致有人產生芙蓉姐姐的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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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子提到,齊國有個猛人叫北宮黝。(走到學生中間,拍某人一下,當然前提是這個班得有男生)我這麽拍你一下,你雖然可能不爽,但也不會覺得是多大事。可是我也這麽惹北宮黝一下,那我就死定了。
   因為就這麽一下冒犯,對北宮黝來說,侮辱不下於把他拉到新街口剝光了打一頓(思以一豪挫於人,若撻之於市朝)。而在北宮黝看來,哪怕殺個國家元首,跟殺個我們這種小癟三也沒什麽區別(視刺萬乘之君,若刺褐夫)。
  
   齊國這種猛人還就特別多。打仗他們是膽小出了名的,彼此之間,卻很愛爭一口閑氣。
   話說有一天,齊國有兩個猛男,在街上碰到了。彼此還很欣賞,“好,哥們,咱喝酒去!”
   到酒店裏麵,老板說:“不好意思,酒有,但是最近豬肉漲價,小店沒有進貨。”
   那個,光喝酒不吃肉那還有什麽意思啊?於是一位猛男拔出刀來,刷,給自己身上片下一塊肉來,“來,我請你吃肉!”
   對麵那個一看,“喲嗬,你夠猛的哈,我不能沒你猛哪。”也拔出來刀,刷,“我也請你吃肉!”
   於是兩個人你一刀我一刀,就把自己給割死了。
  

  
   跟範雎一樣,李斯命運的轉折點,也在廁所裏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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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魯仲連主動跑到邯鄲圍城裏麵去了。——跟愛國沒關係,他是齊國人。有人說救了趙國才能保全齊國,唇亡齒寒啊。這話不錯,但他要想保全齊國,也不見得就是愛齊國,關鍵問題在於,那個將要統一天下的秦國是個什麽國家啊?
  
   彼秦者,棄禮義而上首功之國也,權使其士,虜使其民。
  
   根本就是一個野蠻國家!用陰謀和陽謀對待它的知識分子(權使其士),把他的人民,像奴隸一樣使喚(虜使其民)。我們齊國、趙國再不怎麽樣,比秦國強。
  
   彼即肆然而為帝,過而為政於天下,則連有蹈東海而死耳,吾不忍為之民也。
  
   要是讓秦國稱了帝,在普天下都推行它的這種野蠻政策,“則連有蹈東海而死耳”,我魯仲連寧可出東海死到台灣去,不接受這種陝西出來的野蠻政權的統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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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宣王見顏斶,曰:“斶前!”斶亦曰:“王前!”宣王不悅。左右曰:“王,人君也;斶,人臣也;王曰‘斶前’,亦曰‘王前’,可乎?”斶對曰:“夫斶前為慕勢,王前為趨士;與使斶為趨勢,不如使王為趨士。”王忿然作色曰:“王者貴乎,士貴乎?”對曰:“士貴耳,王者不貴。”王曰:“有說乎?”斶曰:“有。昔者秦攻齊,令曰:‘有敢去柳下季壟五十步而樵采者,死不赦。’令曰:‘有能得齊王頭者,封萬戶侯,賜金千鎰。’由是觀之,生王之頭曾不若死士之壟也。”
  
   齊宣王看見顏斶,說,“顏斶,你過來。”
   顏斶什麽反應?“王,你過來。”
   齊宣王不高興了。他身邊人就對顏斶說:“咱們大王是君主,你嘛是臣下。大王喊你過來那是理所當然的,你也這麽吆喝,那怎麽行咧?”
   顏斶說:“你喊我過去我就過去,那是我趨炎附勢,我喊你過來你就過來,那是你禮賢下士。與其我趨炎附勢,不如你禮賢下士。”
   齊宣王臉色變了,火了:“是我們做領導的了不起,還是你們知識分子了不起啊?”
   顏斶說:“當然是我們知識分子了不起,領導不值錢!想當年,秦國打到齊國來的時候,先發了一道令,‘誰傷了柳下惠墓地周圍五十步以內的植物的,死罪!’又下了一道令,‘拿到齊王人頭的,封萬戶侯,賜金千鎰。’”無非就是封個官兒賞點錢嘛,怎麽能跟死罪比啊?“可見,一個活著的王的人頭,還不如一個死去的士的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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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子提出了一項計劃生育政策,——當然目的跟現在是反的,是要增加人口。辦法就是,男的二十歲,不敢不娶老婆,女的十五歲,不敢不嫁人。——注意這個不敢不哈——這麽交配下來,能夠極大的提高人口增長的效率。(這條得自郭老)
   別怪我用“交配”這個詞,你說他製定的這個政策,是養人呢養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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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民,對應今天的人民;君,對應今天政府首腦;社稷往哪兒擱啊?社稷是國家的象征,對應國家。
   所以換成今天的話,就是人民比國家重要,國家比領袖重要。
   前麵我反複講,戰國的士,普遍的是不愛國的。不愛國是不是不好啊?不見得好,也不見得就不好。愛國主義,永遠都是雙刃劍。
   它是一種崇高的情懷,但暴君和獨裁者,也總是喜歡利用民眾的愛國情懷,來滿足自己的私欲的,所以我們對愛國主義不能不加個小心。提倡愛國,但是要允許不愛國,或者說,隻有一個允許它的人民不愛國的國家,才是一個真正值得愛的國家。
   總之,再看看孟子提出的這條原則,——愛人,比愛國更重要。
  


  
   孟子曰:“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樂也;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二樂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
  
   孟子啟蒙意識很強,啟蒙意識強的人,往往就會喜歡上課,——當然,喜歡上課的人不一定啟蒙意識強哈——所以他說,君子有三件快樂的事,隻要學生好,教書就是其中一件。至於稱王於天下,倒不夠這三件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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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視臣如手足,臣視君為腹心;君視臣如犬馬,臣視君如路人;君視臣如草芥,臣視君如寇仇。”
  
   國君把臣子看作胳膊腿,臣子也把國君看成身體最重要的部位。國君把臣子看成狗啊馬的使喚,那臣子的態度就是,“你誰呀,我不認得你!”——路人,就是陌生人。國君把臣子看成個小草籽兒似的,那——丫的你就一強盜,你就是我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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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願意做官不奇怪,連稷下這樣的地方,莊子都不願意去,——稷下還是跟主流靠得太近了。就是說,你別說讓我到政府部門坐班,就是有事兒不得不去一趟,晚上我都恨不得多洗三遍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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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莊子在這裏攻擊理工科呢。“你們一天到晚研究機器,結果把人也當成了個機器!”——錯了錯了,這是我們包老師跟教務處的人說的,不是莊子說的。——總之,你那套我不是不知道,我是丟不起這人(吾非不知,羞而不為也)。
   咱們班女孩子多,有跟理工科的男生談戀愛的沒有?有的話把這句記住了,——“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機心存於胸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載也”,——將來萬一吵架,可以拿這話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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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嬙麗姬,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高飛,麋鹿見之決驟,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
  
   毛嬙麗姬,這是當時公認的大美女,可也就是人這麽看啊。要換個其他物種呢?
   說毛嬙在水邊站著呢,一條魚過來了,一抬頭,“這什麽人啊,怎麽長這麽恐怖啊,我躲遠點罷。”咕嘟咕嘟咕嘟,它沉底了。
   大雁正在天上飛呢,一低頭看見麗姬,“駭死個人了,沒得個命誒!”(挖土版半吊子的南京話)心髒病發作,撲通,它就掉下來。
   當然我這裏改了一下,莊子說的是沉魚飛雁。總之,形容女孩子漂亮的“沉魚落雁”,出典是在莊子這兒,可莊子這麽說的時候,不懷好意!
   當然,審美觀確實也是容易發生變化的,我寫一《詩經》裏形容美女的詩給你們瞅瞅。
  
   有美一人,碩大且儼。
  
   首先,今天你要是跟哪個美女說,你很碩大。這已經很欠扁了。什麽叫“儼”呢?
   就是這個下巴呀,一層一層的,這個叫儼。
   而且呢,莊子還很強調,一個領悟到了道的人,他身上應該有一種超越於形體之上的魅力。《莊子》裏麵,有一篇《德充符》,這篇就是一個醜人集中營。裏麵長什麽樣的都有,有下巴一直掛到肚臍眼兒的,有倆肩膀比腦門子還高的,有大腿骨直接接上肋巴骨的……可就是這麽一些醜人,魅力太大了。他們的學生比孔子還要多;男的見到他,都要跟他交朋友;女的見了(學生接:都要嫁給他?)——何止是要嫁給他,是回去跟爸媽說,與其給別人做大老婆,不如給他做小老婆。
   什麽諸侯、國君跟他們相處久了,再看我們就都別扭了。“你這人怎麽長的呀?你怎麽腦門子比肩膀還高啊?你怎麽下巴還沒到肚臍眼啊?畸形!”
  


  
   心齋、物化的崇高境界,你也許可以在某一個瞬間,覺得自己是達到了,但是,你不可能一直處在這個境界當中。也許,有人一直處在這個境界當中,但我可以肯定,這個人一定不是莊子。
   所以,本來是不該再說話了,但是莊子還是忍不住要說,而且,他說得比誰都多。經常是借著一個小由頭,他就滔滔不絕講上一大片。
   不該說,又要說,那就隻好追求一種“說了等於沒說”的境界,這叫作“言無言”。
   正經話是絕對不能說的,這個世界太黑暗了,你不能跟它說實話,誰說實話誰傻筆,這叫“天下沉濁,不可與莊語”。
   那說什麽呢?
   寓言,我給你講故事。講道理你聽不懂,而且最可怕的是碰到那種認真的人,其實以他的智商根本不可能懂,他還非要給自己找一種已經懂了的感覺,那就不知道要把我說的給歪曲成一個什麽玩意兒了。你還是聽故事罷,雖然這個故事我講得很悲涼,但是你就當笑話在聽,但也比講道理滿擰好。
   重言,引用別人的話。你不愛聽是吧?不是我說的,老子說的,孔子說的,馬克思說的,毛主席說的,不愛聽你找他們去,別跟我煩。
   卮言,飄渺恍惚,不著邊際的話。這種話說來幹什麽?因為莊子骨子裏他還是一傻筆,他還是要說點實話的,隻有把實話藏在飄渺恍惚不著邊際的話裏麵,才能多少說兩句。
   文革剛結束的時候,巴金老人提倡要說真話,之後也有很多討論,討論的結果是很多人發現,很多情況下根本不可能說真話,說真話你就死了。
   那麽讓一步,在不能說真話的情況下,要做到盡量不要說假話,就是保持沉默。但是保持沉默也不行,因為我們這種文化裏麵,“表態思維”非常的厲害,新的指示、新的文件下來了,你不附和兩句,你是不是消極對抗啊?“心存怨望”,也夠一個殺罪了。
   還不行,那再讓一步,不得不說假話的時候,讓你說多少,你說多少,不要添油加醬,行不行?也很難啊。你的同事統統都在主動加班還不要加班工資,就你一個人,下班時間一到就夾個包走了,你這個飯碗估計也就捧不牢了。同樣,大家都在說假話表忠心,你說的時候不加點碼,你也是有點懸乎的。
   千萬次的問,這是人過的日子嗎?所以,不如“卮言日出”,每天胡說八道,讓人覺得你就是一瘋子。——隻有瘋子和小孩,才是有可以說幾句真話的特權的。
  
   當然啦,你看莊子自己這個概括啊,“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肯定他的很多話是又是寓言又是重言又是卮言的。就像那首歌裏唱的,“十個男人七個傻八個呆九個壞”,肯定很多男人是又傻又呆又壞的,不然十個男人不夠分配。
  

  先秦的這三位儒學大師,孔子、孟子、荀子,也都是大教育家。可是,三個人這老師的當的,是明顯不一樣的。
  
  孔子怎麽上課的前麵詳細講過,不再細說,那個課堂氣氛,是非常的親切自由的。
  
  孟子呢?孟子這個老師當得甩啊,他居然說過這樣的話:“教育的方法有很多種,我不屑於教育你,也是教育你的方法的一種!”
  
  那學生們是不是給孟子欺負的很慘呢?沒有。讀《孟子》,一個很深的印象就是,孟子的學生們,就喜歡興興頭頭的跑到孟子跟前來,“喂,老師,社會上那個誰誰誰,又在說你的不對了!”
  
  有的時候,沒其他人說,他們就自己說。發現老師說的什麽話,做的什麽事,他們覺得有問題的,居然還會很高興。“老師,我可抓到你的錯了吧!”馬上就跑過來當麵跟孟子指出來。
  
  而孟子這個人呢,常有理,為自己辯護起來那也是一套一套的。可以想象,在孟子的課堂上,經常是師生之間,激烈辯論。但是,辯論再激烈,不會傷害到師生間的感情。事實上,《孟子》這本書,很可能就是他自己,跟幾個學生一塊寫出來的。
  
  荀子呢?不一樣了。
  
  
  師雲而雲,則是知若師也。情安禮,知若師,則是聖人也。故非禮,是無法也;非師,是無師也。不是師法而好自用,譬之是猶以盲辨色,以聾辨聲也,舍亂妄無為也。(《修身》)
  
  
  這明擺著是,老師怎麽說你就怎麽聽啊。
  
  最奇怪也最不奇怪的是,就是這個最講究學生要服從老師的荀子,教出了兩個最不聽他的話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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