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源遠流長的華夏藝術長河中,中國古書畫以其曆久彌新的藝術魅力,一直閃爍著耀眼的光芒。但是,由於年代的久遠,加上書畫史上名家聖手燦若星河,各種流派色彩紛呈,不少書畫作品難辨真偽,作者更是無從考證。一時間,仿摹者有之,以贗充真從中漁利者有之。為了辨明真偽,更好地保護祖國優秀的文化瑰寶,就需要一批深諳古書畫的鑒定專家。徐邦達先生就是這一行業的佼佼者,被海峽兩岸譽為"華夏辨畫第一人"。
徐邦達,字孚尹,號李庵,別號心遠生,晚號蠖叟,原籍浙江海寧縣,1911年7月7日生於上海。其父字堯臣,從商而酷愛書畫與收藏。徐邦達自幼便深受濡染,8歲開始學畫,18歲正式師從蘇州老畫師李濤(醉石)學畫山水,並長時間趨走遊學於著名書畫鑒定家兼書畫家趙叔儒、吳湖帆門下,且經常與吳氏大弟子王紀千(季紀),以及畫友陸儼少、應野平、唐雲等共同切磋,致使畫藝大長。徐邦達雖出身於商人家庭,但自幼體弱,嗜好書畫,一生與務工經商無緣。成年以後,他在繪畫創作上用心極苦,以期成為一個職業畫家。在專心繪事的同時,他也留意古書畫鑒定與收藏,18歲第一次買畫的經曆使他終身難忘。徐邦達在以後的回憶中曾說:"我18歲第一次買畫就買到假畫,學無止境啊!"他花300銀元買的是一幅清王原祁的墨筆山水贗作。這次"走眼"成為徐邦達渴求掌握書畫鑒定知識的契機。
臨摹是學習中國書畫的一個重要方法。為當書畫家,徐邦達曾下苦功臨摹古書畫,使他對古書畫的筆意技巧、印章款識乃至紙張墨色等均有極真切的體會。趙汝珍在《古董辨疑》一書中稱:"其他古玩多有能作者未必能鑒,惟書畫二事,必能為之者始能鑒之,且為之精者鑒之精"。這也是中國書畫鑒定的經驗之談。徐邦達深明其中的道理,所以對臨摹、創作、鑒定,哪一樣也不偏廢。
功夫不負苦心人,經過十餘年的摸索積累,徐邦達的書畫藝術與鑒賞功力已基本成熟。30多歲時,他不僅以畫家名世,而且還以能辨別古書畫時代及真偽而知名於上海。此間,他被推選為中華美術家協會理事、重建上海博物館籌備處顧問,並在上海中國畫苑舉辦了第一次個人畫展。
解放以後,徐邦達的中國傳統文人性情不僅沒有改變,反而增加了更多的使命感和責任感,這更多地源於他生活的改變。1950年,徐邦達奉調赴北京就任文化部文物局業務秘書,專事收集、鑒定書畫文物工作。1952年,在北京大學曆史係考古專業主講古代繪畫史略及鑒定概論,不時又在中央美術學院美術史係講授古書畫鑒定課程。1953年,徐邦達奉文物局指派到故宮博物院協助開辟"繪畫館",1954年負責繪畫組專業工作。從此,徐邦達便將全副身心投入到為國家鑒定搜集古書畫的工作中。
解放前夕,原故宮藏品95%被押運台灣,而一部分古書畫卷冊,則被溥儀帶到東北,後又散落民間。為了盡快豐富故宮博物院繪畫館的收藏,徐邦達經常往返奔波於外地與北京琉璃廠(各文物古玩店的所在地)之間,廣泛徵集,悉心查訪,短短幾年時間,便收集到無數件古書畫珍品,使故宮繪畫館藏品初具規模。
六七十年代,徐邦達盡其所能為國家徵集、收藏古書畫。回憶起一些重大發現和收獲時,徐老先生至今曆曆在目。1960年前後,由原琉璃廠論文齋提供線索,在鄭洞國手中徵集到古名跡4件,有五代胡環《卓歇圖》卷、五代楊凝式《夏熱帖》卷、唐摹王氏《一門法書》卷、元王蒙《太白山圖》卷。其中前兩卷歸故宮收藏,後兩卷歸遼寧博物館收藏。1965年,幾經周折,曆時一年,徐邦達從吉林通化市一鄉民手中收購到元趙孟俯畫《水圖》卷,現收藏於故宮。1978年,徐邦達與故宮研究室幾位同誌一道出去鑒閱書畫,足跡遍及全國25個省市自治區的博物館、文管會、文物商店等單位,經他過目的藏品不下三四萬件,從中發現了不少國家一級珍品,其中如青島博物館的唐摹僧懷素《食魚帖》卷、雲南博物館藏宋郭熙《溪山行旅圖》中軸和元黃公望《雪夜訪戴圖》中軸,以及山西文物店的元王淵《桃竹雉雞圖》大軸等,若不是徐邦達慧眼識寶,恐怕這些珍貴文物至今仍沉壓箱底,難見天日。
在從事古書畫鑒定工作的幾十年生涯中,徐邦達以高度的緊迫感和責任感,漚心瀝血地忘我工作著。據徐先生的夫人回憶說,解放初期搜集、鑒定書畫的條件極艱苦,一天連續工作,由於沒有暖氣,接待室裏隻好燒煤爐以取暖。一次徐邦達專心一意看畫,棉褲不慎烤著,他卻渾然不知。在徐邦達的生活中,畫是第一位的,是他的生命。一次徐邦達生病,發高燒達39℃,天津有人帶著手卷想請徐先生幫忙鑒定。夫人將病情告之,請他改日再來。臥在病榻上的徐邦達聽到後,卻說自己沒事,撐著病體,饒有興致地將手卷看了兩個鍾頭,客人走後,他又癱軟在床上。夫人戲趣地說:"徐邦達生病不用吃藥,宋元明清畫便能治病"。
長期鑒評實踐,練就了徐邦達的一雙慧眼,以致人們送給他一個"徐半尺"的雅號。意為徐邦達鑒定書畫,隻需將卷軸展開半尺,便能辨其真偽。一次,一位來訪者將畫軸徐徐展開,剛看到一片竹葉的稍頭,徐老便脫口而出:"李方膺!"一語定音。畫軸展開,果然是"揚州八怪"之一李方膺的作品。
繁忙的工作使徐邦達無暇顧及繪事,但長期的鑒定實踐,使他對繪畫與鑒評之間的關係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在他看來,繪畫(臨摹)是為了鑒評,而鑒評又滋養了創作。他自信:"一個好畫家未必是出色的鑒定家,而一個出色的鑒定家卻最好能自己學書習畫,明了前代書畫家作品的本質。才能進入深造"。近年來,在鑒定之餘,他又重操畫筆,其山水畫多得元人筆意,而參以宋人格法,清新典雅,自成風格。其構思多取自曆代名人詩句,融詩情於畫意之中。對中國傳統繪畫多有繼承和發揚,透析出作者傳統國畫的深厚功力和獨創精神。
善於著述也是中國傳統文人的稟性。早在1937年,徐邦達即受上海市博物館董事長葉恭綽延聘撰寫《上海市文獻展覽古書畫提要》目錄,惜書成而未及印行,後來書稿也不知下落了。這是他寫作古書畫目錄的開始。為寫一部總結性的書畫鑒考記錄巨著《古書畫過眼要錄》,徐邦達整整用了50年的時間。該書資料翔實,涵蓋麵寬,不但容納國內主要博物館所藏古書畫精品,同時也包括散落到海外的中國書畫藝術珍品,且鑒中有評,見解獨到。此外流傳較廣的著述尚有《曆代流傳繪畫編年表》(60年代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近又重新修訂再版)、《古書畫鑒定概論》(1981年北京文物出版社出版,現正寫續編),以及《古書畫偽訛考辨》(江蘇古籍出版社出版)、《曆代書畫家傳記考辨》(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等等。徐邦達還先後撰寫了中國繪畫史、書法史、古書畫鑒定及諸多曆史名家書畫藝術學術研討性論文百餘篇,分別發表在國內外多家報刊上,具有很高的學術價值。徐邦達晚年還為中外及大陸與港台的文博交流作出了積極貢獻。1981年春,他作為"中國明清繪畫展覽"代表團的代表出訪澳大利亞,並作《中國明代三大畫家研究》的專題報告。1984年,徐邦達應美國大都會博物館的邀請,參加普林斯頓大學"中國詩書畫"學術研討會,並訪問美國、加拿大各大博物館,參與鑒定了其中部分中國古畫藏品。1991年3月,徐邦達應台灣新生代基金會邀請赴台訪問,成為大陸文博界訪台第一人。為促進兩岸文化交流,徐邦達在台北市清韻藝術中心舉辦了生平第二次個人畫展,展品60餘幅,並參觀了台北故宮博物院的部分藏品。此間寶島十多家報紙相繼報道,給徐邦達以極高的讚譽,如"兩岸辨畫第一人"。並稱他賞畫過目不忘,鑒畫心神並用,譽他為"徐電腦"。1992年春,徐邦達應邀赴美國紐約參加"明董其昌書畫藝術國際學術研討會",發表了萬餘字的《明董其昌書法藝術綜論》的論文,頗受讚譽。
徐邦達樂觀豁達,平易近人。雖不善言辭,但話題一涉及書畫便滔滔不絕。曆代知名書畫家年譜、名作、筆法風格等早就爛熟於心中。同時他治學嚴謹,誨人不倦,先後為故宮博物院和地方博物館培養了一大批年輕的書畫鑒定研究工作者。
今年80餘歲的徐邦達先生,有一半的時間是在故宮度過的。如今,北京故宮繪畫館的收藏可以和台灣故宮珍藏的書畫相媲美。對此人們首先想到的是徐邦達,甚至可以說:沒有徐邦達的辛勤奉獻精神,沒有徐邦達的強烈責任感和使命感,也就沒有故宮繪畫館的今天。在故宮博物院成立60周年之際,徐邦達曾賦詩抒懷:
前朝王氣總湮淪,遺闕輝煌望轉新。
彝鼎豈似宗社重,圖書猶檢石渠珍。
禁庭翠柏虛華蓋①,金水瓊波許釣綸②。
六十年來誰作主?要將博物付群民。
從一個書畫家到著名書畫鑒定大師,從為個人收藏、鑒定,到為國家博物館鑒定收藏,完成了一個中國傳統文人向現代文化學者的轉變。尤其在故宮博物院工作期間,徐邦達先生恪守"李下不整冠,瓜下不納履"的古訓,割舍了自己的收藏愛好。
"要將博物付群民",這正是徐邦達先生一生的追求和寫照。
注:①故宮有位老人傳說:清乾隆帝外出,有時覺得自己好象在夢中見到"禦花園"亭亭直立的翠柏,蔭蓋在自己頭頂上,成為"華蓋"。
②金水橋原處禁城,老百姓是不能去那裏釣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