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印記

仰視浮雲馳，雨在水一方，尋覓良辰至，心在天一隅 。

我曾經喜歡流浪，喜歡像浮雲那樣的飄忽無止，譬如我在等車子就仿佛與生俱來就有著一種無端的厭惡感，所以每當心血來潮偶爾想出遊時，總是沒有目的地，到了車站，那裏的車子先開，我就搭上那班車去，一直坐到終站，有時高興在什麽地方下車，就在什麽地方下車，無拘無束，無牽無掛，我常把這種精神當是一種生活的藝術。

記得有一年人在香港，我選擇了一個平凡的日子，不是節日，街道上是正常的，車站是如常的，這班車廂裏麵沒人，好像特別為我保有一份難得的平和寧靜的氣氛，於是我就把自己造成一種灑脫的情懷，隨意地跳進這班去”新界元朗”郊區的車廂，沿途悠然的看著窗外的藍天，白雲，田野，遠山，以及沿著道旁羅列著不知名的青樹，在荒蕪的田壟上開滿了雪白的薑蘭花，偶爾道旁不經意的冒出一股花香，有時白鷺落腳花叢裏，白上加白，就更使你增添一層純潔的喜悅，我頓時有一種激情的湧現，我的聽覺，視覺，感覺，驟然的開放，讓我享受著這片刻的靈動。

忽然，一陣大風起，四周都是驟雨，隔著厚厚的玻璃窗，可以看到水花紛飛，枯葉飄飄，那是個寂寥沉澱的世界，雖然車仍在公路疾馳著，原野一片蒼茫，往外看，田野上那些臉上劃著雛紋的牧人在雨中揮著古銅色的雙手，穿梭於肥壯的牛群裏，歡呼雀躍的情景，跟嬰孩的微笑是同樣純真而完美的，就像一朵朵沾著朝露的向日葵，有一種未被染汚的尊嚴攝服著我，我仿佛走進了生活在一個古老，無爭，無求，純樸的年代裏，也許，這是文明與原始的交匯點，也是文明與純樸之間的遊離層，有時最平凡的景象和人物，往往是你心靈上最重要的角色，可惜，有些人卻寧願相信這種簡單明朗的生活邏輯不是真理。

就那一天，我看見到一個年輕人在滂沱大雨中仰天呼嘯，黑發覆在深邃的眼角中，踏著旋律的步子在高歌，張開有力的臂膀，像要把整個世界攬進他的懷中，他似燕子一般的姿勢，在霜白而透明的雨幕中，矯捷飛舞著，曾經何時的我也有過這種情懷，也許人家都以為他是個瘋子，其實，我感覺他是個沉默而愛深思的年輕人，他喜歡雨，喜歡躍動的世界，他歡呼，隻因沉默太久，他在雨中高歌，跳舞，快樂的歌聲流寫在蓬勃的大地上，他那種對生命的由衷禮讚，就像多瑙河的悠悠流水，永恒地響徹在我的腦海中，不曾遺忘。

我們的生命裏一定有許多關於雨的記憶，一如美麗的錯遇，可惜很少人會珍惜它，我們的生命底的繁花青草，如果沒有陣陣驟雨的洗濯，將不會如此光彩，如此鮮豔。雨雖也帶給人們痛苦，也有惱人的時候，但它帶給人類的幸福，卻是不加顏色的，雨是上帝感傷的眼淚，雨也是上帝歡笑的眼淚。

原野在雨的渾沌中悄然隱去，大海在雨的渾沌中悄悄出現窗外，對於恒在漫漫冬日中數落浮萍的我來說，卻無異是一抹絢爛的迴光，浮雲薄霧如蟬翼般的記憶，若隱若現，那種乍別渾沌驚詫，似喜還悲，那種心情，恰好可以做為連綿不絕的流浪人生所持有的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