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健民:等你等得我心痛
薑維平
2019年3月30日,是我一生中非常重要,也是值得紀念的一天,我駕車從加拿大的多倫多,經過10多個小時的奔波,抵達美國紐約。此前,從深圳的一個朋友處得知,香港資深記者王健民已於10多天之前獲釋,我心情特別激動,恨不能馬上啟程回國與其重逢,但假如那樣,依據目前中國文革似乎重又回來的現實,我必將再陷囹圄,因此,得知他月底將赴美探親,我欣喜若狂。就是帶著這樣一種急於見麵的心情,我掙紮在擁堵的車流之中,幾經周折,終於在夜裏8點多鍾到達長島的一棟住宅前,已是身心疲憊,望著朦朧夜色裏它棱角分明的輪廓,我油然想起一句歌辭:等你等得我心痛。
是的,時光一瞬間倒流,那是2015年12月26日,也是在這位親友家裏,我第一次見到了王健民的弟弟和他的兩個孩子,加上他弟弟的一對兒女,真的成了一支“童子軍”,就是這麽多人,幾乎從未認真地做過飯菜的我,借親友家的餐桌,親自掌勺,竟為他們精心準備了一桌家宴,而且,我錯過了與太太和女兒參加豪華郵輪度假的機會,尤其是26日恰逢愛女的生日,之所以這麽肝膽而纏綿,是基於我與王健民的交情,也是為了療救孩子們因為父親入獄留在心靈的創傷。
慕名求助,以文會友
說起我與王健民相識,有點令人悲傷的色彩。大約在90年代中期,由於我經常去香港開會或辦事,旅遊,好奇地買過許多書店和地攤上的一些報刊雜誌,除了左傾的《紫荊》,《經濟導報》等,就是右派的《爭鳴》,《前哨》,《開放》等,中派的算是《亞洲周刊》,因為他發行量特大,影響力強,我特別喜歡看,從版權頁得知駐中國特派員王健民的名子,也很羨慕,那時,這家雜誌給我總的印象是:專業性,可讀性強;觀點客觀,中立,溫和;記者,編輯,特派員等隊伍整齊;他們素質好,文筆優雅,才學橫溢,尤其是王健民的有關兩岸三地的文章寫得漂亮,所以,對他分外青睞。
依稀記得那一天,一個身材矮胖的哈爾濱女孩,忽然按響了我辦公室的門鈴,值班的文秘小姐想把這位不速之客驅離,我正巧要去衛生間,穿過值班員所在的大廳,發現了尷尬欲退的她,就把她請進辦公室訊問來意。原來,她是一位奔波多年的上訪戶,名叫張建華,她的父親是哈爾濱市著名的律師張曉濱,由於在一起民事案件中,得罪了市政法委書記嶽玉泉,被關進看守所,並且遭受非人的折磨而死去,家人據此上告省委省政府以至中央相關部門,但多年無法伸張正義,反道她本人也被追殺,不得不躲在大連開發區,一邊做生意,一邊為父上訪伸冤,我當場翻閱了她攜帶的文件,憑經驗判斷她所說案情基本屬實,於是非常同情她,很想為她寫點文章,但礙於文匯報的紀律約束,就向她推薦了《亞洲周刊》,並當場打電話給王健民講明原由,沒想到如此唐突,冒昧,他一口答應,並在幾天後從香港飛過來與張建華會麵,又安排去黑龍江省核實案情的具體時間,後來聽取各方麵的意見,仔細推敲每一個細節,還原了事實真相,他隨後撰寫一篇記實報導,圖文並茂地揭示這起案件的來龍去脈,獲得肖揚的批示,對日後案件走向起到積極作用,因此,他不畏權貴,不謀私利的敬業精神,給我留下深刻印象,再後來,他多次到大連采訪薄熙來,聞世震等地方官,就這樣我們成了好哥們。
女兒書包裏的“王健民叔叔”
2000年12月4日,筆者因在香港《前哨》雜誌發表披露薄熙來與穀開來腐敗醜聞而被抓,太太大膽地找到王健民求助,在當時薄熙來勢力如日中天,大連國安局被薄的大秘車輝一手操控的危險局勢下,王健民毫不畏懼,又飛到大連約見了筆者太太,並隨後在《亞洲周刊》第一個報道了這起“文字獄”,並且向海外多家媒體講述我的故事,還親自草擬推薦信,使我這個中共黨媒的“小記者”獲得美國保護記者委員會頒發的2001年世界新聞自由獎,一夜成名。
總之,當時如果沒有媒體炒作,驚呆心狠手辣的薄熙來,我必死無疑,而且死得會像被車輪碾死的小螞蟻一樣,無聲無息,所以,王健民是我的“大恩人”,也是無數個張建華式的上訪“草民”的“大救星”。雖然,媒體報道未必能挽救每個弱者,但中共官員的通行思想性格是既殘暴又虛偽,而利用後一點,有可能使弱者和抗爭者死裏逃生。
記得太太告訴我一個故事:2001年初,薄熙來下令大連國安刑拘我太太28天,那時年僅12歲的小女無家可歸,哭天喊地,後由小姨子收留,再後來,迫於國際輿論壓力,改為取保候審,軟禁了她多年,太太非常堅強,夜裏用電腦記下了她經曆的痛苦悲憤的日日夜夜,全部文字存在一個電腦u盤裏,原件立即刪除,但它忽然有一天不見了,原來,女兒把它私藏在書包裏,有一天到了戶外公園,女兒才把u盤交給太太,並說,家裏有特務們偷安的竊聽器,請她趕快去香港把u盤轉交“王健民叔叔”發表。那時,在孩子幼小的心靈裏,記者王健民就是救命恩人啊。
2006年初,我獲釋後回到家裏,太太和女兒已移居多倫多,我又被薄熙來操控下的國安軟禁3年,此間,我找到女兒寫的一些日記的片斷,其中真實的記載了2001年我被捕後一段時間裏,她的心路曆程,我至今都不知道用什麽語言來形容才恰當,概之,在中共的集權統治下,每個地方官,都在模仿最高領導人,把貪腐和枉法的權力,用到極至,都是地方上的,他所管轄範圍內的“小皇帝”,由於無助無奈,“草民”隻能把長於文字表達和真相傳播的記者,當成了唯一的“大救星”。
有情有義的諍友
說來真是富有傳奇色彩,2009年2月9日,筆者借助於遼寧省委書記李克強與薄熙來內鬥的縫隙,得到出境許可,有幸來到自由世界,自從定居多倫多,筆耕不輟,撰寫了數十萬文字,還出版了《薄熙來評傳》,揭批薄熙來的罪行,讀者可以從博訊網查閱有關文章,我不敢自吹自擂,隻要你看點擊總數,就可以判斷影響力如何,記得王健民對我講過:你是打薄的功臣,習近平應當給你平反。還說,你在國內請律師幫忙不方便,我在深圳幫你找一個。等申訴成功,你馬上就可以回國了。
那時,王健民已從《亞洲周刊》離職,自己接手編發《多維月刊》,後改名《新維月刊》,並創辦了《臉譜》雜誌,他熱情地約我撰寫文章,給我提供輿論陣地,他總是給我最佳的版麵,並給最高的稿費,還經常打電話鼓勵我,不論在精神還是經濟方麵,都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好老師,我撰寫的《薄熙來傳》部分章節就是在他辦的刊物上首發的,筆者創作的《王立軍的自白》等文章,也是在他的啟發指導下出籠的,由於筆者早年下鄉時曾寫過文學作品,後來到大連日報副刊工作,出版過《走進你的夢》和《長城與少女》等詩集,還發表過中篇小說,因此,文字基礎比較好,所以王健民一點撥就有新作,速度非常快,但我有一個急性子毛病,也有點自私自利,每當《臉譜》或《新維月刊》剛出版,我就把己作轉發網絡博客了,沒有顧及健民刊物的零售問題,他畢竟支付了稿費,還要維持刊物的生存,這一點使他不悅,但他隻在電郵中一語帶過,從未當麵批評過我,而且,當張曉卿帶領一個媒體協會團隊,去重慶為薄熙來站台,我撰文嚴厲批評他時,王健民專門打電話對我說,《亞洲周刊》是張的公司,它可是對你坐牢有過幫助啊,你不要忘了。還有一次,我因何X名下的一家出版社涉嫌抄襲我的文章片斷出書而大怒,並責怪他令人失望,王健民又電話裏替他說情,總之,在我與他人因種種原因不睦的時候,王健民總是直言批評我,而當我有困難時,他卻全力相助。
2007年,獲釋後不久,我一個人困在大連,國保以剝奪政治權利3年為由,力阻我離境,我裝成“書法家”,浪跡大江南北,迷惑了他們,減輕了對我的監控。於是,我曾去深圳拜訪王健民,那時,他正是事業有成,家庭幸福之時,不僅新婚,而且添子,太太美麗,兒女雙全,把家從香港搬到深圳,經常往來港澳,一邊在大陸盡享物質繁華,一邊在“一國兩製”的香港做言論自由的媒體人,令我垂涎三尺。一個生活的畫麵留在筆者腦海,至今活靈活現:剛出獄的我滿臉皮膚病,一身破爛舊衣,鬱鬱寡歡,神情沮喪,與王健民重逢談話時,語無倫次,躁動不安,因為5年多的羈押和一年多的跟蹤騷擾,使我幾乎變成了“傻子”,但健民及太太一點也不嫌棄,不僅為我安排一家名叫“好日子”的酒店住下,在一家豪華餐館請我吃飯,以酒洗塵,而且又請到家裏,給我親自包了餃子。臨走時,又給了2000港幣,還結算了一些照片的稿費,而有關我的照片,是太太交給他發表在周刊上的,太太為求救命,從未想過還有稿酬。就是在那一次,王健民又在《亞洲周刊》上發表了有關我出獄的新聞,立即,香港80多歲的老畫家張雲,拄著小拐棍去找王健民,給他2000港幣,委托他轉交我,以表達他對反腐記者的支持,後來,王健民在2008年通過香港《大公報》一位記者轉給了我。
總之,每當閉上眼睛回憶過去,就恍然如昨地看到健民穿著一套名牌運動服,在深圳的“好日子”酒店前等待我,這一別就是8年,我記得出事前,我最後一次去香港見到王健民是1999年底。那時他還是單身,而如今娶妻生子,事業有成,我真的沒想到,他後來也會步我後塵,入獄成囚,我們故事的類似,見證了這個專製社會的罪惡和荒謬。
王健民也成了囚徒
如果將來有人撰寫香港新聞發展史,一定會記上這樣一筆:利用“一國兩製”的優勢,王健民是第一個在港出版民間雜誌,又親自鬥膽在內地發行的人,雖敗猶榮,總有一天,大陸會自由通行地發行這類令專製統治者惱火的雜誌。因為它順應了中國老百姓爭取民主法製的願望,但王健民的大膽和輕信,令許多同行不解,以至海外的阿波羅網有文章,曾把王健民辦的兩本雜誌,戲稱為中共在香港的“黨媒”,甚至有人懷疑他是“文化特務”,有一個與王有舊的港媒名人曾發一個電郵給我,直言他是“總參特工”。無疑地,2014年5月底,他在深圳忽然被捕,2016年,在被羈押2年,倍受折磨之後,中共操控下的公檢法,以莫須有的三個罪名,判他入獄5年零3個月,不論罪名是什麽,不論他在南山法院受審時態度如何,都說明這是一起荒唐而卑劣的經過權力黑手包裝的“文字獄”,都是因為他出版的雜誌,刊發的文章揭露了中共官員的腐敗,如同本人上個世紀的案子一樣。它有力地回擊了上述一些人的誤解或詆毀。
2014年4月24日,家在北京的著名記者高瑜再次因言獲罪,我看到網上消息後,立即給在深圳的王健民打電話,勸他立即回到香港,但他對習近平充滿著主動政治改革的夢想,還在滿腔熱血地大展拳腳,想通過國內網友讀者,開辟財源滾滾的大陸市場,我警告他說:不要相信共產黨的任何承諾,更不要以為用反對薄熙來的文字,幫助了黨內的某一個派係,當其走紅就會感謝你,就會給你方便,永遠都不要心存幻想,共產黨與你翻臉隻需要三分鍾。
我想,那天講到這種程度,王健民想必明白了,他曾多次邀請我去深圳與其合作辦雜誌,並承諾給我出機票,還可以回內地采訪,並擬在香港拍攝以我的文字為腳本的影視,這一切都被我婉拒。後來健民坐牢的幾年裏,我時常想起他最後對我責怪的話:你是一年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啊。但當時未有鐵窗生涯體驗的王健民,還沒有刻骨銘心的感受,我曾用一句話概括中共的“文字獄”,那是世界上最黑暗的地方,陽光永遠照不到,囚徒不是“度日如年”,而是“度秒如年”,中共就是靠殘殺人的寶貴生命或生命的一部分,而讓中國人恐懼,進而壟斷權力,維持自己的統治的。
闊別10多年,終於久別重逢
2016年1月5日,筆者曾寫過一篇題為《美國紐約一個難忘的夜晚》的文章,記述了2015年底的一次聚餐,之所以要在家裏設宴,就是為了談話方便,就是為了告訴他的孩子們,我的女兒與你們有相同的經曆,不要誤會你們是獨有的不幸;你們的父親不是罪犯,罪犯是中共;第二,在你們這一代長成的歲月,但願中國不再有文字獄,你們千萬不要像某些大人物那樣,好了傷疤忘了疼,父輩是文字獄的受害者,自己成了狗仔子,關進勞教所,又下鄉改造,但一旦升官發財就忘了本,甚至自己也成了製造“文字獄”的專製統治者。這篇文章就發在2016年1月21日的網刊《議報》上。
其實,此前,筆者曾不斷跟蹤王健民案,撰寫了多篇文章,為他伸冤和呼籲,而且,還給美國的保護記者委員會發過信函,推介他的案件,希望他也能獲獎,這不僅僅是為了感恩還願,而且,是基於對中國薄熙來倒台後政局變化的失望,也是為了推動社會的進步。但是,筆者和王一樣幼稚而單純,實際上,隻要不結束一黨獨裁的專製體係,不論換上何人當權都大同小異,媒體都不會有言論自由,雖然,我發表了許多揭穿中共強加王健民罪名的文字,但一點也沒影響該案的惡性進展,2016年7月26日,深圳南山區法院以“非法經營”等3個罪,給王健民判刑5年多,這刑期幾乎與我相同,這一結果終於使我清醒地看透中共的反動本質。於是,我放棄了以前回國安度晚年的打算,決定入籍加拿大。而且,我每每擔憂,既使變成“老外”,是美藉或加籍,中共也照抓不誤,王健民是美籍,還是港人,並且知名度了得,但妄自尊大的中共完全不放在眼裏,隻要你落入他的虎口,就嚴懲不貸。
或許這一次,王健民沒有死在大牢裏,不僅能提前減刑獲釋,而且在3月21日飛抵紐約,和如火如荼的中美貿易戰有關。顯然,中國在因孟晚舟案與加拿大翻臉之後,已經嚐到了被美國嚴厲製裁的滋味,不想再得罪美國,這種兩國纏鬥的縫隙,給王健民提供了逃生的機會。由於健民入獄那年,第三個小孩剛下生,她太太壓力大,一人無力撫養三個小孩,就求助於健民弟媳,這一點又類似我的妻妹,看來,不論平時風光時,你有多少酒肉朋友,多少狐朋狗黨,一旦落難,唯有肝膽的親友願意伸手,到了那時,你才知道自己的份量,你的真正的朋友是誰。
就是帶著這種對人生嚴峻的反省,我和太太在2019年3月31日的中午,駕車又顛簸了兩小時,才找到了健民親友家,終於見到出獄不久的他和太太孩子們,他給我的第一感覺是精神矍鑠,略顯疲憊,仿佛經過一次漫長的旅行,終於到達了頂點,卻風塵仆仆,真是人事蒼桑,風采依舊,近5年的牢獄之災,對過去心高氣盛,追求生活品質的健民,是一次脫胎換骨的改變,最顯著的變化是著裝,一件款式陳舊的灰黑帶格的上衣,已經落伍於時尚的潮流,幾乎拔頂的腦袋比我多出幾根毛發,與我類似的是眼角犁溝一樣的皺紋,什麽也別說了,可以想見這4年多,作為文弱書生,他遭受了一種難以言述的折磨,由於我們都經曆過,知道該問些什麽,而且適可而止,因此,我隻是一再安慰他:健民,活著出來,就是勝利,經曆過這麽大的事,一家5口都還活著,最後能團聚,夫妻不棄不離,孩子們健康成長,已是不幸中的萬幸了,我看到滾動在健民太太眼角的淚水,想起過去與她無數次通過的電話,耳邊依稀響起她蒼涼的話語,是什麽東西支撐著她,從不堪回首的往昔,一步步地走到今天,可能隻有我太太才能體諒她的心情吧。據她的體驗,看似弱小的女人,因為有了愛與信念,才能在危難中調動驚人的潛能和力量,比男子更能迎戰風雨交加的歲月。
再設家宴,為健民洗塵
4月3日,我邀請健民及太太小孩到親戚家做客,太太找來一位在法拉盛中餐館當廚師的老朋友掌勺,烹製一席東北菜,我們做了細心的準備,既有美味佳肴,又有加州紅酒,非常豐盛,擺開一張長方形大桌,兩邊坐滿健民的“粉絲”,既有小老板,也有大作家,其中還有已經82高齡,曾當了22年右派的叔叔坐陪,可惜健民駕車,隻能象征性地喝幾口,不然的話,我非把他灌醉不可。
不過,灌醉健民的目的,不是想從他嘴裏套出監獄的故事,滿足他人的好奇心;也不是要點燃他心中的怒火,對製造文字獄的官員來幾聲“國罵”。真的,我坐牢比他時間長,而且,我那時還是中國籍的“草民”,不如健民是美籍而“監護”關押,對我來說,他的待遇要比我好一些,其實,沒什麽可渲染的,那些苦難的歲月,早在中國曆代的文字獄受害者的記載裏,重複了無數次,幾乎難有新意,特別是如今的中國,已經進入了“文字獄”最多的年代,從劉曉波病死獄中,到楊恒鈞近日被抓,不絕如縷的名單裏,又掛上一大串小朋友的名子:張盼成,董瑤瓊,華湧,等等,值得深思和追究的是,為何這種悲劇一代代地傳下去,專製集權統治令人厭惡,卻總也不倒,並且推陳出新,上下傳承,既使是受難者的後代,也可能成為健忘的“皇帝”,並沾沾自喜,其原因是什麽,為什麽中國至今不能成為民主法製的國家?
我真想和健民仔細而深入地談談這些問題,最好能在我創辦的《讀報點評》節目裏聊一聊,但是,由於健民剛剛回到家人中間,他最需要的是休息,養生,調理,購物,我也不便提出,在談及今後的打算時,他是這樣說的:目前已基本上退休,也不是很想再作什麽,看看再說吧。看到已經5歲的兒子正在一邊玩手機,一邊吃牛肉,他笑得兩眼眯成細線,眼角擠滿魚尾紋,那布滿塵埃的記憶,似乎一瞬間煙消雲散。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在次日回程的路上,我一邊開車,一邊對旁邊的太太說,梳理一段心情之後,王健民將開始新的生活,他可能有三個選擇,一時重操舊業,回到香港去,讓《臉譜》和《新維月刊》複刊,繼續宣傳民主與法製的理念;可以想見它的發行量大增,會名利雙收,但因香港已丟棄“一國兩製”的優勢,將來再有《逃犯條例》出籠,辦媒體煩中共的,會遭受滅頂之災;假如再進去,別想活著出來。二是依據美國法規,健民已到養老退休年齡,為了三個尚未成年的小孩,放棄理念,安度晚年,雖無富貴,但已衣食無憂;三是盡己所能,做點生意,因為長於經營,想必事業興隆,而且,可以往來中美,自得其樂,如此而已。但不論如何,我都尊重他的選擇,理解他的心情,願永遠做他的好朋友,總之,人生苦短,來日無多,一切都順其自然吧。太太聽了點點頭說,我希望他一家人再也不要分開。
至此,我想起3月29日離開多倫多前發生的事,我在一家理發店,被美發師用剃刀劃破了耳朵,傷口細小,但流了不少血,我非常生氣,但照給理發師費用,沒責怪她一句,並且回家後,自行去北約克醫院求醫,太太略有不快,認為我對他人過於寬容,我是這樣解釋的,她是第一天上班的員工,找到工作不容易,如果我據理不饒,她將被老板辭退,實在不忍心,太太聽了也是無語。第二天,我帶著包紮的傷口,駕車前往紐約,在過了彩虹橋,進入美境時,因為疏忽而逆向行駛,被警察抓個正著,太太說“完了”,非挨罰不可,但荷槍實彈的警察問明原因之後,對我異乎尋常地寬容,不僅免罰放行,而且還送我一程,太太說,你為何這麽有福,我答,就是因為我也厚待他人啊。
然後,我給太太提出一個問題:你說為什麽健民能平安歸來?不等他回答,我就得出結論,因為健民做記者時做了太多太多的好事,好人必有好報啊。太太聽了,立即淚眼朦朧。她接著反問我:過幾天他們會做什麽,我搖搖頭。她說“搬家”。
果然,我們回到多倫多一周後,就收到健民的新消息,4月10日,他在發給我的微信裏說:已經租了一套公寓房,搬到了新家,我們一切都好,謝謝你好兄弟。其實,真正的好兄弟是他的弟及弟媳,還有許多默默無聞關心他的讀者。
2019年4月12日於多倫多。香港《前哨》雜誌2019年5月號首發。因篇幅所限,雜誌有些刪節,這裏做了恢複和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