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加拿大總督伍冰枝印象記
薑維平
不論是在中國,還是在加拿大,很多人對政要等社會名流的家況都有濃厚的興趣,所以,記者們為了媒體的看點和賣點,也熱衷於追逐名人,尤其是官場上的聚焦人物,在加拿大,可能沒人不知道伍冰枝女士的,她不僅擔任過加拿大廣播公司(CBC)節目主持人,曾是加國新聞界的翹楚,而且,還當過英國女王伊麗莎白委任的第26任總督,也是第一位華裔和第二位女性的總督,2002年,她兼任加拿大三軍總司令,曾親自探訪駐在阿富汗的加拿大士兵。對於上個世紀的我來說,除了這兩點之外,還有一個特怔更重要,他父親伍英才30年代曾在大連工作過,1999年出版的《大連日報》對此有詳細的報道,我有點好奇,也巧遇便利條件,伍冰枝是1999年10月7日宣誓上任的,正好在這個月底,有一個英國留學生於多倫多成立了一個華人媒體協會,曾邀請我訪問加拿大和參加學術交流活動,行前我有一個自己的夢想,要見伍冰枝,並自以為穩操勝劵,那時,我年輕氣盛,自以為想見的人一定都能見到。
然而,在異國它鄉,我結識了幾乎所有的華文媒體的老板或記者,編輯,但求見伍冰枝卻吃了閉門羹,我英語不好,請一個精通外語的朋友幫忙,但這事連一點希望也沒有,香港《文匯報》是個什麽報紙,遼寧省大連市在哪裏,加拿大政府要員在首都渥太華辦公,一位官邸的專門負責聯係媒體的人說,你想采訪她,隻有去某些會議碰碰運氣,說不定在新聞發布會上可能巧遇她。那個時候,伍冰枝聚焦了全世界媒體的目光,怎麽會理睬我這樣的小記者,現在回憶真的可笑,但我的感覺是真實的:她太牛氣了,她手下的新聞官也不識抬舉,我想,曆時20多天遊覽了多倫多,魁北克和蒙特利爾,溫哥華之後,該看的都看了,該見的人也幾乎都見了,隻缺一個人,那就是伍冰枝,我很遺憾,顯然,行前曾答應給國內某媒體寫一篇人物專訪的事泡了湯,我得出結論,在加國當記者不一定比在中國方便,他們想采訪當官的,遠不如在中國容易,當然,在體製內結識官員必須記住:你隻能栽花,不能挑刺。
隨著光陰飛快地流逝,漸漸地,我對伍冰枝的興趣也就淡了,偶爾念及,也為青春期的幼稚與狂妄而羞慚,不想,人間悲喜劇不斷上演,世事難料,我生長在大連,事業有成在大連,而牢獄之災也發生在渤海濱城,卻在人生的殘秋,移居多倫多,閑得無聊,借助辭典,偶爾翻翻英文報紙得知,總督早已換了人,伍冰枝退休了,回家做家庭主婦,還辦了一個基金會,但公開露麵已經很少了。於是,自我解嘲地想,她有“神馬”了不起的,不就是一任總督嗎,官再大也有退位的一天,還不知道哪一天,誰想見誰呢,這種凡人的小肚雞腸的奇想,像電光石火一樣閃了一下火花,沒過多久,就發生了這樣一件事:2009年擔任國際筆會的主席索爾先生,是一個獲得過1996年總督非小說獎的著名作家,他親自發電郵給我說,在他家要搞一個小型的派對,都是社會各界名流出席,想邀請我也參加,真的有點受寵若驚,但又為英文太差而膽怯和猶豫,好在,太太的英語還不錯,可以替我抵擋一陣子,我榮幸地出席了這次活動,也圓了人生的十幾年前的舊夢,當年,刻意追求的夢想曾被打碎,卻在不經意間,變成了活生生的現實。原來,索爾先生就是伍冰枝的老公。
在市中心某地鐵站附近的一棟二層小別墅裏,我終於遇見了滿頭白發的伍冰枝,前總督還是前總督,月亮還是那個月亮,但我的心情已是淡定,沒有一點激動的感覺,想起1999年的躁動不安,一路上都在傻笑,那天,出席派對的大約有50人左右,都是加國的政界,文化界,律師界,醫療界的成功人士,可能最不成功的就是我了,是啊,如果不是坐牢,誰知道我等小記呢。由於索爾先生是一個著名的作家,哲學家,對記者,作家比較看重,他不僅讓我坐在前排,還請我即席講話,至今已經記不得講了些“神馬”東西,反正是語無倫次,一再感謝,我很想把上個世紀的那段舊事詳細地敘述一遍,但不會用英語精確地表達,隻有作罷。太太認識的朋友比較多,也沒時間總當我的翻譯,她和那些女作家們總有談不完的話題。總之,憋在肚子裏的話被索爾和伍冰枝提供的冰酒衝得一幹二淨。
不過,私下的場合,與伍冰枝略有麵對麵的交流,我發現她很可愛,雖然其父親伍英才是澳大利亞籍的中國人,在二戰時淪為日本的戰俘,後被英國交換人質換回,他30年代給日本人打工,曾在大連中山廣場“六一”幼兒園旁邊的一間日本房辦公,但伍冰枝幾乎不懂中文,每當我比比劃劃向他提問時,她眉頭緊蹙,不客氣地喊“把你太太叫來”,她隻會這麽幾句,還聲音好大,甚至夾雜著英文和粵語,真的挺逗樂的。我簡單講了1999年想采訪她的事,問她,你的助手是否匯報過,她凝神想了想說,記不得了啊,我還講了大連的事,描述了報上登載的有關她家父的故事,她很感興趣,但不知道地理上“大連”在哪裏,是省,是市,還是區,這使我聯想到自已的孩子,再過若幹年,她們的下一代,不僅把中文忘了,而且對中國的家鄉印象也隨風飄散了。這真的是令人遺憾。
從她的家居擺設裝潢看,他們夫婦都酷愛藝術,在一樓大廳的牆壁上,掛著許多油畫,大都是西洋名家的力作,孤陋寡聞的我,一個也不認識,也有幾張照片,同樣是大攝影家的,對此也是一頭霧水,好在,我也有唬人的絕活,我送了一幅書法作品給他,我告訴她,移民部長康尼辦公室裏就有我的習作展示,掛在北牆上,和王維林堵坦克的照片並列,索爾先生一邊聽,一邊把玩我寫得爛字,仿佛是奇世珍品,他一瞬間把書法作品拿倒了,驚異和尷尬的表情,使我笑起來,我解釋了半天,他才明白印章的篆字是什麽意思,還說,印章這邊朝下就對了。這說明,他不愧為是哲學家,很快就能抓住重點。我贈送他書法作品的內容是“天道酬勤”,事先,太太已細心地注明英文,寫在小紙條上,一並交給了他。他們夫婦都看懂了,也很喜歡,我還贈他們一本《薄熙來傳》,那時,王立軍還沒出名,他們不知道兩人是誰,因此,對我花這麽多時間和篇幅寫他有點好奇,後來,索爾先生知道了這是中國第一本專門批評薄熙來的文集,而且,不是事後諸葛亮,它走在時間的前麵,具有一點點預見性,所以,他們夫婦對我增加了興趣。
也許,就是因為這本書出版的緣故吧,索爾先生為了鼓勵我繼續寫作,主動提議,通過國際筆會每月給了我一點微薄的生活費,當時我有點顧慮,我誓言不接受任何政治組織的捐款,必須言而有信,就上網瀏覽了一下,足證它是聯合國科教文組織下屬的作家群體,便答應了,但隻有一年光陰,這項資助也停止了,因為世界上的流亡作家多如牛毛,他們從伊朗,墨西哥,伊拉克等國家紛紛湧進言論自由的加拿大,國際筆會接力賽般地需要幫助更多的文人。雖然,時間很短,杯水車薪,但那一段時間是我剛來加拿大,經濟上最困難的一年,有時我的口袋裏隻有幾個硬幣,但我精神上卻最充實,我在互聯網上發表了大量文章,多達上百萬字,幾乎伴隨著薄熙來由事業頂峰到命運穀底的每一個細節,對其無時無刻不在揭露,鞭撻和抨擊,可惜沒有人把它翻譯成英文,自然,伍冰枝夫婦看不到,一些懂雙語的學者也不可能將其推薦它人,所以,我相信他們至今對我還是不太了解。
後來,過了大約一年,他們又邀請了我一次,地點還在他們的府上,但規模都比上次要小一點,我還見到加拿大前國防部長和駐阿富汗大使亞曆山大,(現任移民部長)等一些官員和知名律師,作家,記者,但因語言障礙而交談不精,不過,也許彼此算是混熟了,這回,伍冰枝對我更隨意一些,她說,你仔細給我講講大連的事,我說,她父親在30年代,當過日本一家貿易商社的工作人員,大概有幾年時間,對大連非常喜歡,她笑了,說,沒聽他講過啊,但這回,她記得大連是在中國的東北,問我,你是不是就在那個地方坐了牢。對,我點點頭,她臉上掠過一絲陰影,她是一個喜怒於色的女人,可以想象她當年的強勢,那一瞬間,看到她的眉眼,都經過化妝和修飾,達到精益求精的地步,她離我近得幾乎是零距離,我感受到了她的呼吸,她身上有明顯的名牌香水味,和眾多的紅男綠女的氣味融在一起,裹挾著這個不尋常的夜晚。很多人都願意與她合影留念,她都是有求必應,但每次她的表情都很端莊,一看就知道她很注重生活的細節,這一點與先生索爾略有不同。
無疑地,她已經不再是總督,不是高不可攀的名人,而是一個慈愛賢惠的太太,平凡的就像一片楓葉,簇擁著他的先生:那個身材高大,細長臉,皮膚白淨,眼睛瓦藍,神情溫和的作家,他是一個善良的關愛一切弱者的“大男人”。和她先生並排站在一起的時候,她笑得很甜,很神沉,有點小巧玲瓏,給我一種小鳥依人的感覺。這時,她更真實,也更可愛,雖然,結識她整整晚了10多年,還有幸跨越了一個世紀,而且,我永遠地遺失了青春夢想和那些幼稚而狂妄的舉動,更失去了中國記者的身份,但我更深刻地,更精確地了解了她,她不僅是前總督,而且是一個母親,太太,朋友,貴婦人,是強勢和嬌柔的結合體,是偉大和平凡的精靈,對我來說,她是一個遲一點交往,比提早相識還要美麗的長者,和他先生一樣,他們是我生活中的老師和真誠的朋友。
2014年3月1日於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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