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薑維平

1982年至2000年,作者先後任大連日報,新華社大連支社和香港文匯報記者,2000年12月至2006年,作者因揭露薄熙來貪腐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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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修武獄中家書(5)

(2014-01-09 18:27:05) 下一個
李修武獄中家書5
在看守所的前些日子
手銬腳鐐解開了,我終於可以重獲“自由”了,但我的全身早已
毫無知覺不聽使喚。腫脹的手腳像充了氣一樣,我慢慢的移動,耐心地嚐試,十幾分鍾後才能搖搖晃晃地站立,但是,我已經沒有力量邁開步子了。黃陳二人走後,進來的兩個保安,抬著我的胳膊穿過迷宮一樣的窄巷,在一扇厚實莊嚴的鐵門前停下,緊接著,鐵門“轟”地一聲推開了,裏麵有個聲音說道:“進來吧!”這聲音就像一個神秘世界對我發出的隆重邀請。保安放開了我,我雙腳就好像踩在棉花上,踉踉蹌蹌地走進監舍,沒有害怕,沒有忐忑,就像去赴一次約會,又像熟悉地走進了自家的門。
進門的那瞬間,一股巨大的熱浪把我包圍,定眼一看,偌大的監
舍橫七豎八擺滿一屋子的犯人,差不多有70個。熱浪是從他們每個人的身體上散發聚合起來的,形成一陣陣暖流,很快便焐熱了我的全身。已是深夜,鼾聲不斷,多麽甜蜜酣暢的熟睡啊!曾經多麽讓人恐懼的的看守所,今天在我來是如此的溫馨。它就像一個避風巷,所有經受了風浪的船舶都在這裏停靠得到保護。它又像一個溫暖的家,寒冷吹不進來,可以自由呼吸自由睡覺的家。我當時真是快慰啊,這裏沒有打罵、沒有陰謀、沒有迫害、沒有恐懼,我真願一直呆在這裏。
正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兩個牢頭對我問了一些基本的情況,末
了,指了指上的木板說:“從今天起,那就是你的名字。”
我朝木板上仔細一看,隻上麵寫“10.12-8”。從此以後我就靠這
串數字在這狹小的監舍內獲得了應有的“名份”和“地位”。
然後他們要我洗澡。衣服脫開,一陣熏天惡臭散發開來,兩個牢
頭捂住鼻子直呼:“好臭。”能不臭嗎,六天六夜的折磨,屎尿沾了一褲子,再加上整個屁股都坐爛了。再看我的身體,奇形怪狀,像一個“外星人”,手腕紅腫,留下了一道觸目驚心的深深銬痕;小腿腫得像兩根亮棒,就是剛從水裏打撈起來的死人的腳;屁股糜爛得像鹽水漬過一樣,真是慘不忍睹。就我身上這些傷,直到一年多後才勉強好完。洗澡是用冷水洗,不是沐浴,是用盆子潑。本來我已經多年沒有在這麽冷的天氣裏衝過冷水澡了,竟有一種酣暢淋漓的痛快。衝吧,猛力地衝吧,把我身上的肮髒、把我的屈辱,把我所蒙受的冤屈統統衝掉… …
澡洗完後,他們胡亂給了些衣服讓我穿上,感覺非常暖心,隨後
又給我了一盒牛奶。真是雪中送碳呀,六天六夜沒有進食,喝著甜甜的牛奶,勝過世上一切的美味佳肴。喝了牛奶之後,身體漸漸有了些力氣。最後他們安排我靠近廁所不到一米的地板上睡下。隻能輪著睡,因為人實在太多,隻有輪著睡才能保證每個人都有睡覺的地方。輪著睡也好,再說我那坐爛的屁股也不能平躺著睡。躺下之後,頓覺眼前一黑,很快就進入了夢鄉。這是我一生睡過的最簡易、最肮髒、最擁擠的床,卻是我一生睡過的最甜美的最深沉的覺。
第二天很早就被叫醒,不是被叫醒的話,估計再睡一天都不會醒,
饅頭稀飯下肚後,肚子就有了充實感,生的欲望又被喚醒,接著給我講了許多規矩,太多太繁瑣,也沒有記住多少,然後就是“正坐”學習,這可難倒了我,屁股經過一夜的彌合,再坐在地板上時,鑽心的疼痛。但他們說這是這裏的規矩,我也隻能咬牙忍著。
中午飯吃的是米飯、南瓜,飯很少,菜也少,其實平時我也吃不
了那麽多,但那時我的確餓了,就狼吞虎咽地把自己的一份吃完,覺得不夠,見別人未吃完的準備拿來吃,差點挨了打,說我多吃多占。
從進門的那一天起,我就感到自己的特殊性。別人用的是真名真
姓,我用的是“10.12-8”;別人用身上穿的是黃馬褂,我穿的是紅馬褂,別人的家人可以探視上帳,我不能,還有,他們還安排幾個人全天候監視我的一舉一動,稱之為“包挾”。在樓上的巡視道上,貼著我的照片,方便幹部巡查時對比甄別。不僅如此,他們還給我設定了固定的睡處,編號“7號”,牆上的監控嚴密監視著我。
真的,別人都說看守所很恐怖,但我覺得那裏很不錯,至少比我
想象中要好。那些所謂的“十惡不赦”的壞人也沒有先前想的那麽壞,至少比那些折磨過我的辦案人員好上十倍。是的,他們有不少的惡習,有可恥的過去,他們問題用戒備和猜忌的目光盯著你,他們可能會為一些吃的或爭奪獄內的“地位”跟你翻臉甚至大打出手,可是他們內心沒有惡意。他們並不想傷害你,也不會處心積慮算計你。那裏真是最為安全的避難所。有很多次門外響起“10.12-8”的聲音時,我都不想出去,怕走出去後就再也回不來了。當我提訊後到回監舍時,就會感到非常的慶幸和溫暖,我終於又安安全全回來了。
但是聽了我的描述後,你千萬不要誤以為看守所是“天堂”,它
遠比你預想的還要難受十倍。豈不說失去自由、想念家人、擔心案子的事情會讓你痛苦不堪,就是那齷齪的環境,千篇一律的水煮白菜、蘿卜就會讓你受不了。我之所以認為它“好”,那是因為比起那讓人恐懼的“144小時”,這裏真是最案例最溫暖的地方。
初進看守所的那一段時間,我其實是在為曾經遭受了六晝夜的折
磨療傷。手腳半個月才消腫恢複知覺。很長一段時間裏,穿再多的衣服,夜晚蓋再厚的被子都感覺不到溫暖。最讓人煩惱的是小便出了問題,尿頻,尿急,就從那時開始,每次都隻能屙那麽一點點… …比起身體受到的傷害,精神創作才是最致命的,它讓我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消沉絕望,看不清這個世界,這次傷害形成的心理陰影也許會伴隨我一生。
在看守所那些難熬的日子,想念家人、擔心親人、擔心案子,
時時刻刻都在心中數著流走的一分一秒,真正體會到了度日如年的感覺。在最初的這段時間裏,專家組又來提訊多次。反反複複地舊事重提,沒有新意,最後就是簽字畫押,我早就習慣並且麻木這些程序了。其實我並不知道,他們並不是來和我閑聊,他們每問一個問題都有目的,我每簽一個字他們都如獲至寶,他們就有辦法把這些支離破碎的筆錄組合成一組組有力的證據,把我推向讓我痛苦的深淵。
        有一天,監舍外又響起了“10.12-8”的叫聲,我心頭一緊,以為又是沒完沒了的提訊。看守所幹部給我戴上手銬,把我帶到看守所大門前。長期未見光亮的白光異常刺眼,隻看見好多全副武裝地警察候在外麵。突然,從人群中走出兩個高大的警罕抓住我的胳臂說:“走,把頭低下去。”刹那間,十幾個警察照的照相,錄的錄像,好不威風,一路尾隨到審訊室,我把銬在“老虎凳”上拍的拍照。兩邊各有一位威嚴的警察注視著我。黃政委坐在審訊台中間,還有一些警察嚴肅地站在周圍。黃政委開始高聲地宣讀逮捕令,最後叫我簽字。
我雙手發抖,雖然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但當這個“生死薄”擺在我麵前時我還是感到非常的淒涼,我心有不甘啊!心口咚咚地跳,看了看逮捕令上的內容,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呀,我問黃政委,“我哪來這麽對罪?”
黃定良譏笑道:“以後你會知道的。但現在我應該向你報喜,你出名了,從明天起,全國乃至全世界都知道重慶有個李修武。你不知道外麵有多少新聞媒體在等著報道這個轟動人心的消息。”我渾身不由自主地抽搐,戰戰抖抖簽了字,而我的心此刻就像被放置在冰窖裏麵一樣寒冷,就這樣,在他們“步步為營”的安排下,我“順利”進入了預定的法律程序。
逮捕後,在看守所度過的將近兩個月內,專案組很少來提訊。在看守所過了第一個淒涼的春節。本是團圓的日子,卻因為冤屈而身陷囹圄,期間想念家人,擔心案子,暗無天日,痛不欲生,又不知道外麵的情況,真是孤獨無援,每天夜深人靜以淚洗目。又反過來安慰自己,要堅強地活下去,不能死,不能放棄,保重好自己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隻有生命不息,才有機會證明自己的清白。
觸痛內心的傷處
2011年春節剛剛過去,黃陳二人又來提訊了,黃意味深長地說“春節過得好啊!”
我說:“我聽到你的聲音就緊張,怎麽會好起來。”
黃定良似乎比原來的脾氣好了些,而且也有了同情心,他說:“你不應該以這種怨恨的心理來麵對我,我們也是奉命行事。我今天來是想問你,你現在有什麽需要我幫忙嗎?”
我還真有點受寵若驚,淡淡地說:“你不來攪擾我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忙。”
他說:“看看,還在給我較勁”
我說:“你要真肯幫我,我需要幫助的地方多了。這裏生活差,沒有換洗衣服,天氣冷睡不暖,生了病,有沒有有效的藥吃、、、、、、”我都不知道當時為什麽給他談這些。
他說:“有些事情我們也沒得法,不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兒子托我們給你帶來了500元錢,會按規定給你上賬,還有你的棉衣棉褲也帶來了。”
黃政委歎了口氣,感觸很深地說:“你的事情牽動著你的家人,你兒子你姐,你老婆多次到我們辦公室打聽你的情況。特別是你姐,你老婆,在春節前多次要求我們給你捎帶年貨,還幫我們辦公室掃地,抹桌子、擦凳子,看起來怪可憐的。”
聽他這麽一說,我心裏一酸,不禁老淚縱橫。我能想象我年邁的姐姐和多病的老婆,為了我的事東奔西走,一生要強的他們不惜低聲下氣地討好辦案人員,還屈尊做那些低三下四的事。她們是了解我的,最懂我的,她們知道我沒有罪,想到這些,淚水越來越洶湧。
黃政委乘機火上澆油:“還有你的幾個外甥,長得堂堂正正,漂漂亮亮的,個個都怨你,怨李俊、、、、、、、”。
聽到他說起我的外甥,更增添了我的悲傷感。是啊,我那幾個外甥,個個都有文化,有追求的人,都是堂堂正正做人,點點滴滴做事的人。為了更好的發展,為了下一代能接受更好的教育,他們有的放棄銀行工作,有的放棄工商局局長,有的放棄糧食單位,有的放棄公務員到重慶來,他們那麽坦蕩清白的人有什麽罪,為什麽現在都成了罪犯。我確實搞不懂。我越想越悲傷,淚水漱漱不停。
黃政委繼續乘勝追擊:“是啊,你的家人為了你擔驚受怕,你的外甥年紀輕輕為你坐牢,你忍心嗎?你真的對得起他們嗎?你感到良心受到譴責嗎?所以你務必要承擔一切,日後取得他們的原諒、同情,也給自己一點慰藉。”
現在想起來,黃定良真是一個魔鬼,一個喜怒無常,捉摸不透的魔鬼,他在我身上可是用心良苦呀,先是軟硬兼施,現在又大打感情牌。隻不過我認為他來錯了地方,他根本不應該來當警察,而是應該去當演員。可是在當時那當人智商普遍下降的地方,我還真被他耍了,他的每一句話都像鞭子一樣抽打我的靈魂,他們每一句話都觸動了我內心那根脆弱的神經。我那時真是感覺對不起家人,對不起外甥,內心陷入了深深的自責和內疚。
看到我的情緒已經被帶入他們需要的理想狀態。黃政委就水到渠成地跟我談起擔保公司的事。他們把擔保公司的全部資料文本擺放在我的麵前。我傻了,真有這樣一個公司,而且上麵發起人的名字當中,我的名字赫然紙上。關於這個公司的來龍去脈,我在前麵已經說的很清楚,現在他們舊事重提,是何居心?後來我又在資料中看到我外侄女和外甥媳婦的名字,難道他們也會被牽扯進來嗎?他們應該是無辜的,跟我一樣,隻是被借用了身份而已。我在外麵的時候,就聽說外甥媳婦懷了孕,現在可能正是哺乳期,難道也要被抓進來折磨嗎?我不敢想象可怕的後果,於是把心一橫,反正我是死定了,就對黃陳二人說:“擔保公司的事由我承擔,與其他人無關。”其實,我連擔保公司的名字都不知道。
黃政委就要我談擔保公司放高利貸的事,我一聽傻了,堅決否認,我真的都不知道啊!
最後看確實榨不出更多有價值的口供,陳警官在原有筆錄的基礎上加了擔保公司的事由,叫我簽字,我一狠心就簽了。
看到目的達到,黃又恢複了原來麵目,幸災樂禍地說:“前麵說的都是小事,大事在後麵等著你”。
第二天,陳警官又來提訊,問題都是我不知道的。兩個小時後,黃打電話來過問,大概是問有沒有突破。陳在電話頭說:“沒有進展,一點細節都問不出來,看樣子,他是真不知道呀。”
2011年3月初,二人再次來提訊。黃又恢複了以前的痞氣,陰陽怪氣地說:“嘿,長胖了。”陳警官也在旁邊打趣:“光頭李修武,你看起來越來越像黑老大了,也越來越像囚犯了。”
因為覺得前段時間被他們誘騙了,那天不管他們怎麽挖苦我,我都不開腔。他們火了,又在我頭上罩上黑口袋,用拳頭搗我的頭。
中午過後,黃接了一個電話,說有急事要辦,上級安排他到機場,某某引渡回國,那個案子他要負責,這兒的事他要交給別人接管了。
果然後來換了一個人,來的這個警官態度較好,和聲細氣的。我說“你是一個通情達理的人,哪像他們,個個凶神惡煞的,讓人好害怕。
不想他對我的誇獎並不領情,“你這樣說是害我,這樣的話千萬說不得。”於是他也擺出威風的樣子,對我橫眉瞪眼地詢問。
我暗想,他們確也不易,因為他們必須按照“最高指示“辦事。凡是上麵圈定的人,不管有罪沒罪,他們都要把罪找出來,找不出來罪就必須“製定”出罪來。他們能不凶嗎?不采用非常手段不耍點花招能行嗎?這樣一想,我就有點同情黃政委他們了,就算黃政委他們不來,還有張政委、李政委,既也被圈定,我是永遠也跑不脫的。
原載香港《前哨》雜誌2014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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